写于1980年的两篇小说 作者:吴晓


 

写于1980年的两篇小说

  买粳米

今年春节,我独守寒舍,在家里一个人过的。节前,妻子带着我们的独生幼子回北京探亲去了。临行前,妻子嘱咐我把春节增供的几样粮食买回来。

我在家一向吃凉不管酸,不大愿管那样琐碎的家务事。像买春节增供的粮食吧,这样三斤,那样二斤,何等罗嗦。我找出布口袋、塑料绳、瓶子之类的七八样,加上几根系口袋嘴儿的小绳儿,蹬上自行车,满怀豪情地向粮站驰去。

在贝子庙前路东的粮站,我认真研究、核计了一下粮食增供的品种,发现每人增供三斤粳米,那个“粳”字,我不认得。怎么办?我想我大小也算个知识分子,要把这字儿念错了,还不招人笑话,那多丢份啊!干脆,剩下这几斤粳米,再来一趟吧。

上班时,我拿出比砖头还沉的《现代汉语词典》,翻到586页,一看:粳,读京。粳米,是粳稻碾出的米。粳稻,稻的一种。茎杆较矮,叶子较窄,深绿色,米粒短而粗。这一看,我想起了侯宝林说的一段相声。说有一回,清朝皇宫里办丧事,逼得不少艺人改行。有个有名的唱大鼓书的艺人改行卖粳米粥,我当时听,侯先生就念成“京”米。直到这会儿,我才知道原来是这两个字:粳米。那位唱大鼓书的卖粳米粥时,还有一段唱哪。记得是这样:“……粳米粥贱卖俩子儿一碗,煎饼大小你老看看,贱卖三天不为把钱赚,所为是传名啊,我的名字叫刘宝全……”长了这点学问,再去买粳米,就不至于露怯了。

二进粮站,我说买粳米。粮站的开票员眉头一扬,瞪着我说:“‘京’米?没听说过,我们这儿没有。快!下一个。”后边的人往前一涌,硬把我从窗口挤出来了。

怎么回事?哎,对了,上次怎么没想到这一出啊,先听听别人都买什么米吧。听来听去,不少人都说买“耿米”,耿米莫非就是粳米吗?这个“耿”字是怎么念出来的?按照形声字的规则,这个字念“更”似乎更接近一点,干么念“耿”?再一咂摸,许是“耿”更顺嘴儿吧,有道理。

我又走向那个窗口,轮到我,递进粮本:“同志,我买‘耿米’。”

                                                             
 瞧瞧人家

每次探亲回家,我都要到李奶奶家看看。甭看李奶奶七十多了,身板儿还那么硬朗,话也还那么多。有个话头儿,就叨叨个没完。

这不,窗外正有一对儿青年男女搀着位老太太走过。我问:“这是谁家,怎么原来没见过?”李奶奶抬头看了看:“噢,他们呀,男的是画家,女的是这厂子里的,去年才搬过来。许是带着老太太刚看电影回来。”说着说着,李奶奶的话匣子就打开了。

“如今人们都羡慕这个三口之家了。可当初都怎么议论来着:瞧,挺标致的姑娘,又能干,那真是利利索索的两只手,扑扑腾腾的满身劲儿。什么活儿到她手里,那真是三下五除二,没比的。论穿着,什么衣裳到她身上,怎么看怎么顺眼。惹得厂子里的大姑娘,竞赶她的时髦。可她怎么竟看上那么个窝囊废了?不就是会画两刷子嘛,老让各单位请去画这画那,也没得什么好儿。听说他工资不多,还竟自己掏腰包下乡写生,请假几天的工资也全都给扣喽。你再看他那邋遢相,就没见他怎么换洗过衣裳。他还有个妈,成年病病歪歪的,老躺在床上。家里乱七八糟的,娘儿俩谁也不会收拾,屋地简直插不进脚去。听说这两年他妈常为儿子的婚事发愁。这倒好,送上门去了,金凤凰奔鸡窝去了。一家三口,受罪去吧!

“议论归议论,可谁也挡不住人家恋爱、结婚、过日子。没想到,人家一家子不光没受罪,还越过越红火了。媳妇一进门,就先给家里开创了新局面:没用的破烂东西都处理掉了,屋里置上了大彩电、录音机,添了几件新家具。据街坊邻居说,俩人还没结婚时,女的就给男的上课:‘我说,你以后也得穿得干净利落点儿。不然我看着不舒服,走到街上也对不起观众。’你再看那男的,真脱胎换骨了,西服革履鸭舌帽,精神多了。洗衣裳?才用不着他哪!一到休息日,他们家门前晾衣绳子上就挂得满满当当的。那女的就那么爱干净,那么能洗,就像买了台洗衣机似的。收拾屋子?除了她,旁人别打算插手。平日一下班她就跟老太太抢活儿干:‘妈,您歇着您的,我来。’又跟男的说‘你也甭添乱了,别给糟毁就行了。’“你当她嫁出去就为当保姆去的?人家眼光精着哪!这不,才两年,那男的画的画儿,都拿到美术馆展览去了,听说他还是全国的什么会员。人家那才叫男才女貌哪!

“现如今,街坊四邻哪家小两口闹意见,男的就给女的立这个样板儿‘你瞧瞧人家’,女的也许反过来说‘你再瞧瞧你’。”写于1980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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