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博客词典】:真相·极权时代的爱情 作者:董学仁


 

【我的博客词典】:

 zhenxiang真相

昨天夜里在鸭绿江边。

站了很久,等了很久,并没有如水的月光披在身上,这才知道很多年代里的文人,并没有唐代诗人张若虚那般幸运。比如此刻的我,不仅发不出“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的诸神一般的感叹,甚至连春花开放之夜的江上明月都无缘相见。

然后就抬起头看江上的星星。比起我们城市里躲在灯光后面的星星,这里的星星密得惊人,近得惊人,又亮得惊人。这让我想到了时间、空间和生命,在生命的某个时候某个地方我曾经和自然这样贴近,毫无间隙;甚至让我写一篇文字,感叹引起我灵魂悸动的那些流逝、改变以及湮灭。如果张若虚没有写过《春江花月夜》,我会不会写篇“春江花星夜”呢?

如此一来,我不禁产生了一种疑问:张若虚在江边看见的是一轮明月,而我在江畔看见的是无数繁星,我们两个人见到的东西有什么不同,究竟谁见到的才是真相?

估计这是个很难说的清楚的大问题。

我把现在想到的几点记在下面,留待思考。

第一,真相一词来源于佛教用语。从佛教观点出发,真理就是本来的真相,是本来就已经存在的真相,而不是被创造出来的真相。佛陀通过盘坐在菩提树下的思考,发现了宇宙人生的真相、奥秘,于是拥有了究竟圆满的智,因而他就得到了解脱,成为彻底觉悟的人。接下来,佛把发现宇宙人生真相的方法教导他人,至少他教给我们两种如何得到真相的启示,一是散乱的心使我们迷失,迷失就不能清楚观察世间的真相;二是恢复到真心,恢复到本性,然后才能看到宇宙人生的真相。张若虚和我伫立在各自的江岸,各自的心是不散乱的,但我们二人是否恢复了真心与本性,谁知道呢?

第二,真正的作家应该是知道真相的人。因为文学写作就是我们赖以思考的菩提树,我们通过文学写作提升自己的觉悟能力,接近或达到对世界、宇宙、存在的彻底了解和洞察。宗教努力揭示的人生真相,比如:生命从哪里来?死了到哪里去?比如人生有什么价值?有什么意义?也是我们通过文学写作不断询问和解答的问题。这样一来,觉悟宇宙本来真相,脱离轮回束缚的方式,是否在宗教之外还要加上文学呢?我相信张若虚通过《春江花月夜》实现的大彻大悟,已然让他进入十分美好的所在而快乐逍遥,如果他还回到这个世界,也是自己心甘情愿的,比如还有重要事情要做,比如这个重要事情是在春天开满鲜花的某个江边,还要看一回星星。

第三,真正的作家是不受欢迎的怪异的人。记得我看过的一部欧美电影,其中有这样一句台词:“所有的人都以为我们疯了,我们看到的事实远远超过别人的所见。”这部电影里还有一句台词,我觉得也是在说我们:“我的工作,让我们能够看清真相。”真正的作家具有体察世间万物的敏锐,具有内省人类自身的悟性,看到的真相一定大于世人所见的总和。否则的话,世人又何必要阅读世界上一流的小说诗歌散文戏剧?各极权时代的统治者又何必将作家当作在野党去严加防范?博尔赫斯的小说写到一个国王命令一个诗人颂写国家刚刚打胜的一场战争。国王是个阅读诗歌的行家,对诗人的第一稿和第二稿不太满意,但还是赏赐给他财物,对诗人的第三稿太满意了就把他杀了。国王觉得能写出这样好诗的人是不应该在世间存在的。我想,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位虚拟的伟大诗人把看清真相的工作做得太好了。

                                                                            2006-06-20

 jiquanshidaide aiqing极权时代的爱情

不得不承认,我对于极权时代还没有一个清晰的理解,对于极权与后极权的分野还不够清晰,就像我对于爱情还没有一个确切的定义,对于爱情与泛爱情区别得不够确切一样。但这一点并不影响我对它们的熟悉和感受。我觉得,爱情和极权的一致性,在于我有了确切的、清晰的理解当然很好,没有的话也不怎么影响我在其中的幸福或痛苦。??在极权时代有人幸福吗?回答当然是肯定的,否则就没有人强力推行极权并从中获得极大的利益。如果不是处在极权时代,这种利益会合理地分配下去,化为更多人的所得。举个最浅显的例子,如果不为各个城市里极权团体的大批成员分配名为公用实则私有的小汽车和司机、汽油、养路费,大众使用的城市公共汽车会相当完善和廉价。另外一个例子是城市住房、医疗、教育等公共资源的分配和购买,与此大同小异。在物质贫乏的年代,一个极权分子的这些隐性收入,往往是非极权分子的几十倍、几百倍之多。其理论根据是各尽所能、按需分配的社会原则,你在极权团体的排名靠在前面,你的需要就很巨大,你的排名靠后一些,需要就减少一些,至于你是极权团体之外的普通百姓,能喂饱肚子就很好嘛,还需要别的么???但我还想举个很难说明的例子,比如物物质以外的精神生活,比如爱情。??在我所在的城市,曾经有一个200多人的工厂,工厂里有一个比我大了十多岁的工人。在我去那家工厂之前,他因为在结婚以前发生了两性行为,被定为流氓罪坐了七年牢狱,刑满释放后还被定为坏分子严加看管。未婚妻苦苦等了七年之后和他结婚了,以后的感情生活还算很好。我在一次外出调查时翻阅了他的档案,真不敢相信我所见到的文字材料竟然是事实,即使在几百年前的中世纪,世界上也没有这样的法律。这次外调造成的一个不良后果,是以后我一见到俊俏的女孩就、就、就不由自主地战栗,不敢有份内和份外的想法。??而我认识的一位老先生,在1949年之前,是一个县城的最高官员。当初他们新打的天下还未坐稳时,他就和一个已婚女子有了婚外恋情。那女子的丈夫不肯离婚,拿着一个铜盆大街小巷敲了几天,影响极大。后来省城发下一份正式文件,规定他和那位女子不可以结婚但可以同居。大约四十多年后,省城才发下另一份文件,撤销以前的某某某号文件准许他们结婚,那时他们已经子女成群了。其实我很同情和尊重他们,就像我同情和尊重那对七年之中在监狱内外相互想念的工人夫妇。无论是婚前的恋情,还是婚外的恋情,在非极权时代是相当正常的,在极权时代也很正常,唯一不正常的是这个国家极权时代的政治环境,使得人们的爱情失去了自由。

在我很喜欢的海滨城市大连,1980年代初期发生过这样一件事,一对知识分子夫妇在纪念他们结婚20周年时,回到他们萌发恋情的公园,结果被公安局的人带回去严加审问,硬要他们承认有非法的婚外男女关系。公安局的人说:“你们说是夫妻,谁能相信?中国的夫妻哪有这么亲热的?”这句话道出了一个残酷的事实,一个滴血的真理,在中国的极权时代,夫妻之间是革命同志的关系,还要亲热干什么呢?那时我正在这座城市读大学,和一位女同学谈了将近两个月恋情,因为很亲热了就赶紧分手,各自的痛苦由各自承受。这样的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那对知识分子夫妇被抓事件的正面影响。

十年以后,我在一家文学期刊当副主编,随着我们城市的出版系统去山东曲阜学习考察,在孔庙里意外买到一本非正式出版的书《毛**和他的女人们》。书中记述这位统治者有关爱情和泛爱情的大量故事,其中的大部分故事早已在中国成年人那里口耳相传,算不上新鲜了,但翻看一遍之后的感觉仍然很奇怪,这不是“只许州官乱搞,不许百姓恋爱”么???如果把上面这些事情联系起来观照,我们也许会发觉这类事件后面的意义:

一、在极权时代里人的精神生活,也是严格按照有无权力、权力多寡来分配的。(爱情是精神生活的一部分,按照按需分配的原则,从上到下严格分配,可能分配到普通百姓那里时,对不起,已经没有了。)

二、在极权时代,有时需要从正常的性爱那里使用严酷手段,杀鸡吓猴,达到对人的精神和理性更为严厉的控制目的。(试想一下,就连见到异性时心里都要战栗,都要压制生理上的自然冲动,在精神世界的其它方面,你还敢有什么非份的想法?)??粗略看来,我们大多数人的爱情,在极权时代往往会感到痛苦,但是不是那种最为深刻的痛苦,我还没有认真地想过。

                                                                         2006-06-20


 董学仁文集:http://hxzq05.d68.zgsj.net/showcorpus.asp?id=1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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