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狼共舞 作者:黎京


 

 与狼共舞

也是巧了,前几年在网上留连,是想找到更多的关于蒙古民族的资料。那时也不为了写什么,就是好奇。毕竟在草原生活过了六个年头,喜爱蒙古人。尽管前面有个成吉思汗,可是却怎么也与现在的蒙古人联系不起来。那时无意中找到了《蒙古族族源新考》,尽管老花眼看久了会头晕目眩的,可还是坚持把全文看完了。还有也是对原始民族的图腾很好奇,想探究蒙古民族的图腾。后来在看金庸小说改编的电视剧时,才知道契丹人在在胸口上文身的图案是条苍狼,只不过是部武侠小说,毕竟也当不成真实。而契丹与蒙古民族好像也是两码子事。其实我的好奇只不过如同浩瀚草原上一根微不足道的小草,草原的广袤和深奥也许我穷最后的余生也只能看到些皮毛。

一部《蒙古秘史》也许能够解开我的困惑——特·官布扎布等人翻译的一部历史巨著。

看到译者的一段序言。其中的一段话好像把一切都说明了:

蒙古人来自哪里?他们的祖先究竟是谁?关于这一点,一句明代译文似乎影响了人们几百年的认识。不知什么缘故,明代译者把本为:"成吉思汗的根祖是苍天降生的孛儿帖赤那和他的妻子豁埃马阑勒"的句子译成了:"当初元朝的人祖,是天生一个苍色的狼,与一个惨白色的鹿相配了。"由此,人们就把蒙古人与狼紧紧地联系到了一起,从而又提出了:"我们是龙的传人还是狼的传人?"的荒唐考问。孛儿帖赤那与豁埃马阑勒二词的汉译对应词虽然为苍色狼和白色鹿,但是把它当作人名(本来就是人名)来理解的话,关于《苍狼白鹿》的蒙古人之起源传说,也就不再成为传说了。

也是一个翻译上的错误,造成了很多人对蒙古民族的误导。在考证一些历史疑团时,本应该是对历史负责的,妄自揣测,或者是盲目轻信都会使错误扩大。更何况还要被一些利用历史来进行欺骗的人加以利用。

苏日巴达拉哈著的《蒙古族族源新考》里,也有对苍狼白鹿的记载:

清朝皇帝为了拢络和统治蒙古民族,提出了“满蒙同源论”。谁都知道,满洲是女真部族,女真源于肃慎,肃慎是我国东北长白山区的古老民族。蒙古是我国北方斡难河畔蒙瓦部的先民,曾以“蒙陈”的称谓出现在《隋书·铁勒传》。“没歌部”的名称见于《魏书·序纪》。“没骨人”的角色刺杀了秃发树机能。“木骨闾”(蒙古勒)的儿子“车鹿会”(石头儿)建立了以蒙古人(蒙古人当时是高车民族中的一个部族。)为统治中心,以高车民族为基础的柔然汗国。与女真迥异,和满洲各不相同,天各一方,风俗各异,语言不同。清代学者皆知其否,谁又敢冒死以驳清帝之论呢?蒙古学者萨岗彻辰借佛教之三十三天界,隐喻蒙古民族源于天国之说,否定清帝的谬论,引伸为印度——西藏——蒙古和系列关系,变图腾“孛儿贴赤那”(苍狼)、“豁埃马阑勒”(惨白色鹿)为人名,埋没了民族形成年代的证据,使读者产生了错觉,误以为蒙古民族来源于印度——西藏。

这里与上面特·官布扎布所说似乎矛盾,好像孛儿贴赤那(苍狼)和豁埃马阑勒(惨白色鹿)是图腾不是人名。

在其后的文章里也确实提到了图腾:

狄族中之高车、突厥、蒙古皆以“狼”为标志。这些标志受人类的尊敬崇拜,就是今天所说的“图腾”和“图腾崇拜”。这些标志、图腾,人类的子孙们为了表示尊崇和怀念,随着时代的变迁演化出很多的动人神话,以示其族来历之不凡。有的人还把最显赫的皇帝、可汗、单于、天神、圣女等附丽其间,以示祖源之崇高神圣。

近来有些蒙古族同胞对本民族崇敬的狼图腾大为不满。他们认为,狼之为物,危害人群,其性凶残,不应用做部族标志,崇拜之图腾。

古今之狼不变,狼的习性亦无变化,惟狼所处的环境,则古今大异,狼与人的关系古今亦不一样,人对狼的看法,也就有古今之别。

太古时代生物繁茂,资源丰富,狼猎取的动物,遍地皆是,不需要侵犯有自卫能力的人。即使人类发展到狩猎经济阶段,狼也不侵犯受人保护的少量牲畜。人类看到的狼却是机智、勇猛、护群、爱仔、不争食、不互斗,配合默契,围斗凶兽猛兽,轮番作战,各有分工,似有指挥者也。原始狩猎人群吸收了狼的优点,以狼为师,自然要产生对狼的尊敬崇拜,以狼为氏族标志和部落的图腾也就不奇怪了。后世自然环境发生了变化,生态失掉了平衡,人类突飞猛进,进入了畜牧经济,饥饿的狼自然不会再选择家畜或野牲,也不会舍易而就难。从畜牧经济开始,狼就被人视为破坏畜牧业生产的灾星害兽了。尽管如此,人类对狼图腾的崇拜,依然如故,甚至更加神化和美化了。我们对狼图腾的崇拜,应有全面的认识。尊狼拜祖是图腾崇拜。人自是人,人不是狼的后代,狼也不是人祖。

在这里可以看到一个明显的分界,也就是对狼的界定。正如上文说到的,狼与人的关系在历史演进中的变化。而就在这种演进中,对狼图腾的认知也随着历史在发生着变化。如果只是简单的把远古时期的狼图腾用在现代,来证实弱肉强食的低等动物本能也适合于现代人类,而且还要学习狼的原始本能,只能说是人类的蜕化。如果我们能够看到这段话:古今之狼不变,狼的习性亦无变化,惟狼所处的环境,则古今大异,狼与人的关系古今亦不一样,人对狼的看法,也就有古今之别。也就比较容易清醒自己的头脑。

我不是历史学家,所以也不可能全面系统的把这段历史再现。但是可以从这些蒙古民族自己的考察中看出端倪。而草原狼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我没有专门研究过,只能把自己在草原生活中的所见所闻记录下来,做个补充。也算是把我的经历和见闻写成几段小故事,供有兴趣的人阅读参考。

对狼的认识最初是在小时候听到的小红帽的故事里。在心里一直觉得狼不是个好东西。后来上学了,看了鲁迅写的祥林嫂,对阿毛在门口包豆,被狼叼走了这段记忆很深。也就增添了对狼的恨。在动物世界里尤其不喜欢狼。可是却从来没见过狼,哪怕是在动物园里。童年的记忆里也没有狼的形象。最多是照片上那些不动的狼。

真的看见狼,是在到了内蒙草原。而我看见狼真也算是一次惊险的奇遇。记得刚下到牧业队时,我被安插在一家牧民的家里,因为内蒙古的冬天非常冷,我们知识青年单独生活会遇到很多困难,还闹过笑话。那时大家都很革命,到了草原后就想尽快与牧民打成一片。看见牧民大嫂背了粪筐去拣牛粪,自以为很容易。也是,那时看见的除了羊就是牛,粪是不会少的。尤其是在冬天,从牛肚子里出来的粪,很快就会冻成了坨,似乎遍地都是。女学生们很快就拣满一筐背了回来。牧民看了大笑,但是语言不通,虽然连说带比划的,双方谁也不明白说的是什么。等到点火做饭时才知道,冻牛粪根本不能烧,冻的梆硬的牛粪遇到火后,很快融化,满蒙古包全是烟。

我住的那家牧民是放牛的。平时没事,牛群清早自己出去吃草,天黑前,又都自己排着队返回营地。每到半夜,孤零零的蒙古包周围可以听见野狼的哀嚎,有时似乎四面八方全都是狼,凄厉的嚎叫声此起彼伏,时远时近。那种感觉就好像门外那漆黑一片的草原是狼的世界。说实话,我那时并不害怕,只是觉得很好奇,毕竟还没亲眼看见过活生生的狼长得到底是什么样子。

有时额吉(母亲)会带上我到牛群去。割下很多苇子,在牛群爬卧的地方点起一堆熊熊烈火。可能是额吉预感到有什么情况吧,烧完了那些苇子,我们再一同返回蒙古包。据说那年的狼特别多,还时常发现半夜有牛被狼咬死。

有一天,厂部边境派出所的铁桩子(土木勒巴根)半夜来了,说要到牛群去打狼,我就跟了去。记得那天很黑,没有月亮。只看见满天的群星闪烁。空气中一股冰冷的气息透过鼻孔辣着嗓子。他带着我找到牛群旁边一个雪坡,把枪架在雪坡上趴在那里一声不响就像睡着了。反正我是什么都看不见,眼前一团漆黑。就连身边铁桩子的脸都看不见。不过还没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就这样到了后半夜,也没看见狼来,可是四周的狼嚎却是似乎未减。太冷了,把人冻坏了。铁桩子说,回去吧,狼很聪明,可能是发现咱们了。白白在雪地上趴了半宿,空手而归。我问铁桩子,这样能打到狼吗。他摇摇头说,全是在碰运气。这就是我第一次打狼经历。不过直到那时没看见过狼是什么样子。也不准确,有时可以看见遥远雪际上狼的身影,可是太远了,看见的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移动着的黑点。

后来知道,狼在一年里,只有发情时才成群,平时都是跑单帮的。草原上,尤其是到了冬天,狼捕获猎物很困难,如果成群结队,目标过大,就不能偷偷潜入羊群。再说,人的警惕性很高,时刻在防备狼的偷袭,所以狼很难获得猎物。只有单独行动机会才更多。

在去内蒙以前陆续听到一些有经验的人给我讲述狼的习性。粮食困难那些年,内地经常组织人去蒙古草原打黄羊,也遇到过狼群,一些事情是那些亲身经历过的人给我讲的。狼群其实并不可怕。他们那时是开着汽车去打狼。但是不能打前面的,一般前面的是母狼,公狼尾随其后,只要开枪打后面的,别的狼不会有什么反映,不过是跟着前面的狼逃命。要是打前面的可就糟了,因为如果打死的是母狼,狼群会转过身来拼命,人就有危险了。他告诉我,遇到狼群,只要不去攻击它们,狼群是不会惹人的。还有就是不要挡在狼群前面,那也是很危险的。都是经验之谈,我也就是听听。没想到就是因为我首先知道了这些常识,心里有所准备了,所以在真的遇到了狼群时,才很坦然,那时很奇怪,好像不知道什么是害怕。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吧。

牛群搬家,搬到了边防站附近的沙窝子边上。那里居然还有树。不过都很矮,也不成才。倒是那一丛丛的红柳林。在沙包下簇拥着,显得很好看。

我的马分下来了,要去马群抓来,还要给牧民带回来一匹马。只知道大概方向,上午离开蒙古包就一路摸过去。草原的冬天遍地洁白,我们住的沙窝子往西走是一个淡水湖。翻过山梁是一个很大的咸水湖,据说盛产火碱。就因为离开边界太近了,所以不允许开发。再往前走就看见了营地。那边主要是羊群。到的时候大约是中午了。我找到了马倌,他跟我一起到马群很快就把两匹马套好了。其间还有一个小小的插曲。那时刚会骑马,身手并不矫健。更何况还穿了个大大的皮得勒(蒙古皮袍)。身体臃肿,行动不便。上马时,怕一下上不去,左脚认好马镫子,左手抓住马鬃,右手攀住马鞍子后鞘,全身发力,一个猛子就从马这边跨到马那边去了。从左到右还站在地上。

众人大笑,皆大欢喜。

要在太阳落山前赶回去。不敢耽搁。太黑了我肯定找不到家。骑着一匹马,还牵着一匹马。小颠着赶路。说说好像很近,也有20多里地。冬天的太阳落山早,不到下午五点,西边就火红火红的了。冰天雪地只有我一个人和两匹马。路过碱泡子,翻过一道雪粱,就看见了淡水湖。再翻过湖那边的一道坡就可以看见营地了。就在这时,我看见前面,就是我要经过的那道土坡上有一溜黑点由南往北在移动。是狼群。那可是我必经之路。太阳已经西沉,还有不到10里的路程,要是等狼走完我再过去恐怕不行。何况那群狼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前面的狼翻过土坡进入沙窝子就看不见了。后面的从南面的小山背后源源不断冒出来。我说不清到底有多少只狼,也无法细数。

不管了,我骑着马冲着狼群走过去。依旧不知道害怕。这次是真的看清楚狼是什么样子的了。其实跟狗很像,就是嘴叉子要大,尾巴低垂,不会摇尾乞怜。狼到了冬天全身颜色是深褐色的,尤其是脊梁上几近黑色。就在我接近狼群时,后面的狼都停下来,蹲在雪地上看着我。我旁若无狼,骑马穿过了狼队,感觉有点抱歉,把它们的行军队伍拦腰截断了。前面的狼队也没回头,继续走它们的,旁若无人。

我穿过狼队后,回头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的那些狼巅巅的继续追赶前面的大队。再往南看,山坡后面依旧走出源源不断的狼。这是我在内蒙多年看见最多的一次狼。好像也没再听别人说过看见狼群。那些狼显然是投靠外蒙古去了。因为翻过那片沙窝子就出国了。狼不需要护照和签证什么的。

太阳落山前我赶回了营地,看见牛倌恩不合,他会说汉话,看见我第一句就是,那边有好多狼啊。显然他出去轰牛时也看见了狼群。

那年我十七岁,刚到内蒙不到三个月。也是第一次与狼近距离接触。

                                                                            2006-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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