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队云庄】之八:回想那一年年的“双抢” 作者:网中人


 

【插队云庄】之八:

 回想那一年年的“双抢” 

时值盛夏酷暑,虽然受制于瘫痪的右侧身体而只能留驻家中,但是望着窗外火辣的阳光,感受着滚滚热浪,禁不住又一次回想起那一年年的“双抢”。


双抢

抢收与抢种双抢是个缩写词,全称是抢收抢种,具体而言,是抢收早稻、抢种后季稻。南方水稻种植区大多是一年种两季,七月上半月早稻成熟,收割后,立即耕田插秧,在八月上旬前栽完后季稻(双季稻中的后季稻,也称“二季晚稻”、“二晚”。另外有一种“一晚”,一年只种一季,又因其插秧和生长期比一般春季插秧略晚,故名“一晚”)。如果误了季节,收成将大减。所以就有了“抢”的概念——抢时间、抢季节。由于八月七日或八日是农历立秋节气,所以双抢中又有“不栽立秋禾”的口号。


也是“防暑降温”?

七八月份正是南方一年之中最炎热的季节,而双抢偏偏就是在这个时候!时间紧,强度大,只能起早贪黑、披星戴月。四五点钟起床,趁着凉快,干上一阵回家吃早饭,随后再次下田,干到正午,饥肠辘辘之时还要挑着一百来斤的谷子回家。饭后,稍稍打盹,大约两点多钟,再一次离家下田,这时候虽然日头已经不在正中,但辐射大地的热量已经积蓄到一天的最高峰。于今回想起来几乎不可思议的是,当我们来到收割或插秧的水田边,伸脚下田,会忍不住退缩回来——这水是烫的!当年没有温度计测量水温、留下具体的数值,但是就凭人体皮肤会觉得水烫这一点就能够说明温度之高了!此时,干脆下到田里,让双脚插进烂泥里,还能感到些许凉意。

当年绝无“防暑降温”措施,唯有仰仗体力与大自然抗争。我所在的江西新干云庄村,农民有一种“呼风”的习惯,在田间挥汗如雨,加上烈日蒸烤,热不可耐,就“打喔嗬”——长长的o加上短促的ho,“o——ho!”有时候真能召唤来一阵凉风呢。当然,这样的办法更多的是一种心理因素在发挥作用。

真正有降温作用的是冰凉的山泉水。云庄村的水田位于众多的山沟之中,不少山沟里有泉眼。有的泉眼就在田里!水温偏低会影响周围水稻的生长发育,收成大减,但也为人们指示出泉眼的位置。所以,大热天来到田间,就去寻找泉眼,在稻子生长不佳的地方,寻到幽幽冒泡之处,就用烂泥围起一个直径不足一尺的圆形“微型井栏”,再用食指在“井栏”顶部小心翼翼地划出一条浅浅的溢流沟。不要几分钟,泉眼附近就“吐故纳新”形成了一个碗状的出水口,只见清澈无比的泉水徐徐涌出。山民、知青就轻手轻脚地走近这个出水口,深度弯腰,把嘴巴伸到“泥碗”里,把晶晶亮、透心凉的泉水喝个够!即使遇到毛手毛脚的愣头青把出水口搞浑了甚至搞砸了,也不必着急,立即重新围一个“微型井栏”,几分钟以后又可以畅饮豪饮了。

哪怕就近没有泉眼,山脚下的小溪还是可以解暑的,跳进小溪往自己身上头上泼凉凉的溪水,也能快活一刻。实在太热太渴,难得喝上几口清凉干净的山间溪水也无碍大局。


鲜见的禾镰——非典型镰刀

说到割稻,就离不开镰刀。毋庸赘言,“斧头镰刀”标记中的镰刀是标准的镰刀样式。对此,小时候学习画画的时候就留下了深刻印象。然而到了云庄村,当地老俵给我们看的镰刀——当地人称之为“禾镰”,禾的发音为wo第二声——使我们傻了眼:咦,有这样的镰刀?!我实在难以描述清楚,就在网上寻找有关照片,很久很久,未能如愿。数月前偶尔见到一张勉强相似的照片,收藏起来了,近日打算再查看有关说明,却已经消失在茫茫网海里了……。

说它“勉强相似”是因为它与我们使用过的禾镰只有一点是相似的:上半部分的形状十分相似,狭窄、长条,端头是个短弯钩。其余的就不同了。

其一,我们用过的禾镰的刀口是相当独特的——在其整个使用寿命期里不需要磨刀!一次都不需要!原因在于它的刀口不是光滑的,而是整齐而紧密排列着一条条细细的约二厘米长的刻痕,与刀口成135度夹角。一把新的禾镰只要使用了半天,刀口刻痕的凹下部分就在与稻杆摩擦中被磨掉了,留下的凸起部分就形成了一排密密的细针状的刀刃!这样的刀刃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稻杆一截两断。别小看这样的一把禾镰,不过大约二十多厘米长、约四厘米宽,薄薄的仿佛是张厚纸,重量大概只有一百多克,实在是貌不惊人,但在割禾的田头大显神通,可以“独领风骚”数个年头。

其二,我们用过的禾镰在刀口以下部分极为简短,只有一个用于装刀把的圆孔,不像照片上还有那么长一段金属结构。

其三,我们用过的禾镰对刀把没有什么特殊要求,无需照片里那么考究,只要捡一段光滑顺手的柴棍,装进刀把孔里就可以了。

记得当年初见禾镰,就在心里嘀咕:自小在心目中不乏神圣之感的镰刀,到了一隅山村竟是如此简陋、其貌不扬。然而在实际使用了之后,不由得发出来自内心的赞扬:禾镰啊禾镰,轻巧简便,别具一格!

       


田间脱粒

说到水稻的收获,记得小时候从书报上电影里见到的都是把一捆捆割下的稻子从田间运到村里的谷场上脱粒晒干。然而,我们插队的地方是在田里割稻的同时就地脱粒,稻草随即还田,挑回村里的是一担担湿漉漉的“水谷”即“湿谷”,再在晒谷场上晒干。(参见《水谷、冷谷及其它》)

千百年来都是人力甩稻脱粒,在田间脱粒又有书报上电影里不曾看到的方式。一只长方体的木质禾戽(wo第二声,fu第一声。也叫禾桶),像是一只放大的斗,上端的口长约一米、宽约七十厘米,往下均略有缩小,呈倒置的梯形;深约五十厘米。长度方向的两端都是用上好的硬质耐磨木材板料做成的(依稀记得有的是用樟木板),这是用力甩打稻穗使稻谷脱落下来的地方,所以要取经久耐用的材料。与此禾戽配套的是“禾戽tian dei”,是竹篾编制而成的,宽约六十厘米,长约二米七,安装在禾戽上部,围住三面,因为甩稻时有一部分谷粒会随着稻子一起扬起,“禾戽tian dei”可以把他们拦截在禾戽之内。当然要减少“飞溅”的损失,还需要甩稻者在握紧稻杆根部的同时,掌握好甩稻的角度、力度、节奏、程序,并不是单靠力气大就可以做得满意的。记得当年的甩稻是先使劲甩一把,翻个身再甩,然后再翻甩一次就差不多了。每次翻身的同时都要轻轻抖动,让脱落的谷粒从稻杆之间被抖落出来。

这种割稻脱粒方式必定是一种“小集体劳作方式”,一般是四到五人结成一个“禾戽组”,两人甩打,其余人割稻。割稻者弯腰割一把,直身后转身交给甩稻者。甩稻者与割稻者处于背对背的方位,两个人甩稻一起一落,发出有节奏的“嘭、嘭”声。禾戽由甩稻者不时拖动,使割稻与甩稻保持适当的距离。禾戽底部有两根一寸见方的硬木滑条,减少禾戽底部与烂泥的接触以便于拖动。

当禾戽中的谷粒逐步增多以后,拖动禾戽还是很费劲的,通常到差不多有100多斤的谷子了,就拖近田埂进行“出谷”操作。首先把围在禾戽三面的“禾戽tian dei”收起两面,大家一起用手翻抄谷粒,把掉入谷堆的稻杆稻叶捡掉,尔后用竹制的簸箕把谷粒装入谷箩(装谷的箩筐)。经过“出谷”,禾戽即可轻装前进,大家继续投入割稻甩稻。


脚踏脱粒机

1969年夏天,云庄村首次“引入”了几台脚踏脱粒机,次年大面积推广,开始淘汰千百年的人力甩稻方式。岁月荏苒,这种“第一代”的脱粒机如今也难觅踪影了。我在重读2005年6月重回第二故乡的照片时,发现自己无意之中留下了脚踏脱粒机的“身影”,下图中右侧是辆板车的车斗,左侧就是当年的第一代脚踏脱粒机!想必是弃用多年了,但我看到它,格外感到熟悉,掐指算来,与这样的“机器”也相伴了三个酷暑(即1970、1971、1972年。而1973年由于5-7的工伤骨折、返沪疗伤,直至1974年初春返回云庄。1974年夏天的双抢期间被安排担任生产队保管员。1975年病退回沪)。2009年2月插友在同一地点拍的照片中,它已经无影无踪了。

“第一代”的脚踏脱粒机是在千百年的禾戽上增加了齿轮组结构、脱粒滚筒等机械部件。可惜现在难以仔细描述它们了。记得它的脱粒滚筒是最重的部件,长不到一米,直径大约四十厘米,两头是铸铁的圆环,之间是一根根木条,每根木条是是一排相距十厘米左右的“骑马钉”——这些由粗钢丝制成的倒V形在滚筒旋转时打击稻把,使谷粒落下。据说这样的脚踏脱粒机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后期就在上海郊区的农村出现了。十来年后推广到了偏僻山区。这就是“地区差别”吧。

把那张照片里的脱粒机“抠”出来,并摆成接近正常使用时的水平状态——

   

图中的下方是脱粒机的底部;左端两片板条就是“脱粒手”站立的地方;稍往右可以看到一根与底部呈-30度锐角的条条,其端部连接着板条,板条另一端头也是与底部呈-30度锐角的条条,这就是脱粒机重要的传动机构之一——踏板,“脱粒手”一只脚站在左端的板条上,另一只脚就不断踩动这块踏板,给脱粒机提供动力。前述“与底部呈-30度锐角的条条”伸入图中黑乎乎的部位,那里就是把人力转化为脱粒机的原动力的齿轮组结构。由于长年的使用润滑油加上累积的尘土,齿轮结构早已变得乌黑一团,紧挨着的禾戽板壁也被浸淫得漆黑一片。当然,图中的脱粒机是只留下外壳的残骸,它的上部有好几块防止谷粒飞溅的木板,以及最关键的脱粒滚筒已经不见踪影。

图中右侧正是两台脚踏脱粒机!当年收割季节结束后“马放南山”的脱粒机就是这么挨着墙放置的。想不到时至今日还能看到脱粒滚筒!

1   

脚踏脱粒机的出现,使“小集体劳作方式”也发生了一些变化。由于脚踏脱粒机的脱粒效率比纯粹人力甩打要高,所以“禾戽组”就由原来的四五人扩大到六七人。“割稻手”的增加也常常使“脱粒手”应接不暇,脱完粒的稻杆来不及马上撒得很远,于是,在“出谷”时,常常安排一两个人在已经割去稻子的田里把过于集中的稻杆均匀撒开来,以便下一步犁田耙田。

脚踏脱粒机把极为累人的甩稻方式摈弃了,但也有新的烦恼,两个“脱粒手”站在脱粒机上操作,使脱粒机除了稻谷和脱粒滚筒的重量外还增加了两个人的体重200多斤,因而在水田里陷得更厉害,“脱粒手”每次挪动脱粒机的时候,第一关是最难过的——要把脱粒机从烂泥里拔出来,真有屏出血来的感觉……。


“转移阵地”

每年的收割季节免不了要在各条山沟之间“南征北战”,每次“转移阵地”时都是以“禾戽组”为单位的。大斗一样的禾戽由一个人负责,办法是把禾戽翻成底朝天,在禾戽的底部和顶部的一个立体对顶角之间架一根竹杠,再放到人的肩膀上,大约三四十斤重的禾戽就像一个大盖把人罩住了,远远望去,看不见人,就看见一只禾戽在“蜗行”。

卷拢的“禾戽tian dei”就像一卷竹席,加上簸箕、谷箩等农具,组员们分头挑在肩上,恍如一家人挑着被头铺盖等等在搬家。“引进”脚踏脱粒机以后,“禾戽tian dei”被四五块木板替代了,但又增加了一个颇重的脱粒滚筒,所以“转移阵地”时“辎重”队伍就庞大了,远望就像在山间小道上出现了一溜搬家的队伍。记得有一次,好几个“禾戽组”同时“转移阵地”,开往另一条山沟开辟收割战场,我所在“禾戽组”远远看到他们,不由自主地停下手中的活计,因为难得看到有那么多人集体“搬家”的壮观场面,尤其是几个禾戽“搬运工”,特别显眼,特像蜗牛,我们忍俊不禁,捧腹大笑,也算是苦中寻乐罢。

在上山下乡插队落户的难忘经历中,有许多细节已经化为历史的烟云了。但是那些最艰苦的日子留下的记忆仿佛是历久弥坚。


补遗1:禾戽:

上山下乡插队落户42周年马上要到了,数位插友近日重返“第二故乡”,带回不少照片,引起无限回想。其中有几幅珍贵的照片,为数月前所写的《回想那一年年的“双抢”》作了极好的补充。

当年(1969年),我们知青经历了水稻收获季节从“人工脱粒”到“脚踏脱粒机”的演变。而今许多事物已经近乎湮没。曾经使用了千百年的“禾戽(禾桶)”就是其中一例。

云庄村曾经是数十户的大村,而今只剩下一只“禾戽(禾桶)”了!村民们听说当年的知青想再看看当年的“禾戽(禾桶)”,就乐滋滋地把“禾戽(禾桶)”找出来,打扫一番——

从照片里可以看到,在墙角的阴影里有一卷东西倚在墙上!这正是“禾戽(禾桶)”的重要配套设施——“禾戽tian dei”。难能可贵的是,这户村民还完好地保存着,并且安装就绪——

2   

正值晚稻收割时节,知青取过一把稻草,秀了一把“人工脱粒”——

说起当年在山沟田间搬移“禾戽(禾桶)”的经历,当年的小伙伴乐呵呵地为大家留下一张难得的照片——

如此的照片,如此的情景,令人感动,感慨不已!如若不是疾病缠身,我一定亲临其境,回味青春、世间百态……。


补遗2:禾镰

插友近日“回乡”,适逢秋收时节,忍不住下田重温挥镰收割的滋味,我从照片上发现了“非典型镰刀”。数月前我在《回想那一年年的“双抢”》始终未能找到它。这次终于觅得其靓影了。由此可见,这种镰刀确有“非典型”的小巧。

   

在诸多照片中,我注意到了另一张——

偏处一隅的山沟里,也出现了当今流行的水稻收割机的英姿——

   

想当年,我们只晓得在广袤大平原上的麦地里驰骋着神奇的“康拜因”(联合收割机)。无论夏日双抢还是秋收时节,终日弯腰收割,累得直不起身子,更是渴望着企盼着憧憬着在层层梯田里有一天也能实现水稻收割机械化。如今,终于看到了那小巧玲珑、深受农民欢迎的水稻收割机。我没有机会就近观察,忍不住把这张照片端详了一次又一次、许久复许久……。


补遗3:脱粒机

在写《回想那一年年的“双抢”》时,忆及当年在江西接触到的“田间脱粒”方式,苦苦寻觅古老原始的“禾戽”之余,我也搜寻着“脚踏脱粒机”的照片,因为它是当年使知青与村民摆脱千百年人力甩打脱粒的第一代机械。虽经周折找到了一些,但总觉得不满意。近日插友“回乡”,适逢当地正在秋收,留下重返田间地头、回味挥镰脱粒的身影,也留下了脱粒机的形象。

照片显示了“田间脱粒”方式下在田里运作的轨迹,虽然无法重现当年一台脱粒机六七个人“集体劳动”的场面,但依然可以看到,卧倒在地上的是两排已经脱粒的稻草,尚站立着的稻株则显示出收割操作面。而位于照片的中央,正是一台脱粒机——

   

插友在另一处还特地拍摄了这种脱粒机的特写——

   

这种形式的脱粒机,动力是人力、脚踏,从1969年进入云庄村算起,已经41个年头了!如今它尚未退出历史舞台。因为,在高低不平(相邻的两块田上下相差可达两三尺)、大小不一(大的一块田可达六七亩约4000平方米,小的则不足一分地小于60平方米)、形状各异(几乎没有一块田是规则的几何图形)的山间梯田里,这样的脱粒机还是一种不可或缺的机械。


 网中人文集:http://hxzq.net/showcorpus.asp?id=162

 


华夏知青网不是赢利性的网站,所刊载作品只作网友交流之用
引用时请注明作者和出处,有版权问题请与版主联系
华夏知青网:http://www.hxzq.net/
华夏知青网络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