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古今】:潘妈·王伯·小狗狗·新市民 作者:更的的


 

 【闲话古今】:

 潘妈

潘妈是家政工人,宝应人,四十岁出头。

先称呼她潘小姐,不答允。潘阿姨,还是不对。潘女士、潘大嫂、老潘,小潘,后来就糊里糊涂喊她潘妈。

不高,也不太胖,结结实实,很力量的样子。上下木楼梯的脚步很重。

纹了眉,头发染成酒红,有时麦黄。买了两双很尖的匕首状的皮鞋,藏在她的房间里,太太给她的衣服,也藏着,出门时穿。

买菜、烧饭、打扫卫生。原来在老家开过饭馆,菜是烧得好的,也干净清洁。打扫卫生眼到手到,自己安排着找事做。打扫完了说一句成语:一尘不染。

慢慢熟了,丈夫在一家公司开车,女儿在读中学,初三。她的丈夫见过,是一个很瘦的高个子。女儿没有见过,说是学习不错,尤其英语很好。暑假里,借半年的《读者》回去给女儿看,学着写作文。

说到女儿就话多了,出了那么多钱,总要考上了大学才会放心。而女儿,一个暑假只喝白粥,希望减肥,这么说来她的女儿比较胖。哪里胖?就是和同学一起减肥,不懂事。伊说。

还有就是房子,总归要买房子的。所以常常出去寻找二手房,打听了行情回来,马上就和她丈夫在电话里用宝应话商量,听不懂。听不懂地商量完了就比较不高兴。

叹一口气:有了房子,就是城里人了。

她还有三个妹妹,一个也在城里打工,还有两个几年前在湖南鞭炮厂做工被炸死了。

城市化,听起来很美,其实是土地养不活农民,流离失所。城市化是一个几代人前赴后继惨烈的进程,政府还要处处从中作梗,就尤其艰巨。城市化其实是靠他们自己打拼慢慢完成的,别人都是空说空话,死不要脸地贪天之功。

希望她的梦想早一天实现。


 王伯

王伯是彻底松弛了,其实年龄不高。

王伯原来是色织厂的工人,做什么工种,不知道。后来就是下岗,下了岗工种就不搭界了,除非自己另开一爿色织厂去当工人。

王伯业余喜欢花草,就做了花匠。做花匠以前呢,开过一家旅游用品公司,后来就收敛成杂品公司,再后来萎缩成书报电话亭,再后来就关门大吉了。王伯不会做生意。

没有什么奇花异草,文竹、吊兰、茶花、月季、菊花、肾蕨、铁线蕨、滴水观音、发财树、绿萝等等。浇水、施肥、松土、换盆,月季不断开,红紫粉黄白地缤纷,每天采几朵或者十几朵,放在茶几上。插花是不懂的,就这么长短放着,好看的。

自己觉得太轻松,找事做,打扫庭院,帮着潘妈擦玻璃。潘妈认为他擦得很不干净,邋遢。

有家,难得回去。房子给儿子媳妇和孙子住了,太太在带孙子,王伯回去,倒像是客人一样。儿子和媳妇开了一家麻将馆,天亮才打烊回家,打麻将总是在夜里。

曾经想请王伯去公司上班,电梯到了二十二楼,王伯不敢迈步。王伯说,楼房在晃,脚下发飘。于是只敢在沙发上坐着,彷佛是客户。

于是,还是做花匠。


 小狗狗

风和日丽的日子里,有暇就陪太太散步,觉得是难得地亲近自然。

是中国人就来看啊!红花绿树中,施施然走来了一对璧人,郎才女貌,天长地久。

其实一点也不自然,全是人工景观,地砖路、水泥桥、几株瘦树、一汪臭水,还有一张不怀好意的标语:让天更蓝,让水更绿。这水还能更绿?再绿就是油漆了。

但是还是有一点点自然的,花开花落,麻雀啾啁。男女中学生在幸福亲吻,打工者的太太们推过来几辆童车,无所事事的人蒙住头睡着了,有两个人在把玩手机,几个小学生放学了,说着普通话走过,长椅上坐着老龄社会的人物,寂寞的人啊,你们在看着什么?等待什么?是很深刻地想着,生活在别处?远远的天上是两只孤独的风筝,互不相干。

于是就多了不少狗狗在脚边跑来跑去,它们在看着什么?等待什么?

狗狗无所思,狗狗无所忆,顺便翘起一条腿。

原来以为狗狗就是狗狗,却还有不少名目。松狮、京巴、鹿犬、牧羊、贵妇什么的,当然还有不少是杂毛狗狗和混血狗狗。各式各样活泼的狗狗倒是散步时的一个主题。

一直有个问题疑惑不解。想不通的是,为什么狗狗的脸和主人会那么酷似呢?

看起来养狗网友的板砖要来了。


 新市民

眉开眼笑很欢欣鼓舞的样子,潘妈买了房。

潘妈买了房,二手房,七十多平方,三十六万,首付十万。潘妈尖如匕首的两只珠光宝气的皮鞋轮流朝着前进的方向戳来戳去,得劲煞了。

伊讲:为来为去为了女儿,总算城里户口了。新市民。

首付款不够,就回老家把房子卖了。三间房子,好不容易卖了两万元。卖房子的时候比较伤心,眼泪水淌下来。夫妻两人当年盖房子也是吃很多苦的,盖房子做新房,随便哪里也不容易啊。

买了房子自己不住,租出去了。自己还是住在原来租的一间房里,什么时候搬到自己新买的房子里去住呢?不知道。这中间自然有一个差价,要还贷,这笔帐算得让人心酸。

有一天请假,理由是婆婆生了病,要回家侍候婆婆。这当然是应该支持的,现在愿意侍侯婆婆的儿媳妇比较稀缺。如果不侍侯,和谐社会就不太和谐。

一来二去就走了一个多月,音讯全无,小灵通也关机了。只能去职介所找人代班,职介所的同志好奇怪说:潘妈,潘妈根本没有走啊,现在到处打临工。哦,原来是炒了东家。

打临工,收入当然多一点,有时候会多三倍或者四倍。但是很吃力,一周打扫七户人家和一周打扫一户人家的工作量肯定是不一样的,所以收入也不一样。四十出头了,买菜、拖地板、清理厨房、爬高落低擦窗户、接孩子、洗衣服、为老人擦身,中午抽空去快餐店卖盒饭,介许多零碎生活,需要建立一个数据库才能安排过来。

王伯有些不适应,叹口气说:这个女人真是拼命啊,穿梭似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不容易的。还要时刻当心电动车不要被偷脱,现在的人啊,手不要忒快。

后来知道不辞而别的行踪暴露,打了一个电话来,说了许多感谢和抱歉的话,许多不好意思,许多实在不好意思。

做了几年,像亲戚一样的。请她去鸿运楼吃顿饭,不肯来。其实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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