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孔化营】连载8:京辉夜话说迷案 作者:庄生


 

【我的孔化营】连载8:

  第十六章:京辉夜话说迷案

青蛙宴吃完,送走国柱和老二爷子,我们几个躺在炕上,借着酒劲,云山雾罩地聊起天来。德起忽然问我们,可曾听说南山女尸的事?“什么南山女尸?没听说呀?”我们都摇头。德起因得到独家新闻而得意起来,故意吊我们的胃口:“我也是今天干活时听说的,挺吓人的,怎么样?想不想听?”“行啦,有屁快放!肯定又是谁瞎编的,就像什么‘一双绣花鞋’呀,‘梅花党呀’全是杜撰出来的!”京辉不耐烦地说。“这可不是我瞎扯,是真事儿!上午干活时老二爷子亲口说的!”德起分辩到。“好啦好啦,你快说是怎么回事吧!”大家一块催他。

德起清清嗓子,摆开说书的架势讲起来:“话说孔化营有座南山叫郑柱岭,郑柱岭上有个防空洞,洞里猫着高射炮,是守卫新华营的空军机场用的。平时藏在洞里,一打仗,拉出来就能用。防空洞门是用石头垒的,空军每年两次进洞保养大炮。前两天又到了保养的日子,部队来人打开洞门,进去吓一跳,你们猜怎么着?洞里边有具女尸!”说到这,德起的话音没了,屋里静悄悄的,我们都竖着耳朵听他下文,可他却没声了。“快往下说呀!”我忍不住催他。“没啦!”他说。“没啦?怎么能没了?那女尸怎么回事呀?总得有个交待吧?”我们都有些着急。“咳,老二爷子就知道这点儿,往下的事他也不知道了。一发现尸体,当兵的马上把那戒严了,谁也甭想过去,只知道公安局来了法医,其他就一概不知了。”德起的女尸案有头无尾,让我们干着急,女尸究竟是谁?为何会死在洞中?凶手又是谁?为何要害她?凶手是如何打开洞门的?又是如何把她封闭在里面的?她被封闭在洞中时,是已经死了,还是因没吃没喝,衰竭而死的?问题提了一堆,大家只能做出各种猜测,却不可能得到答案。我叹了口气说:“这倒是个推理小说的好题材呢!推理小说专有一类,叫密室案件,案子都发生在一个封闭的环境里,凶手如何进入又如何逃出,成为整个案子的迷,解开这个迷,案子就破了。像《斑点带子案》、《莫格街凶杀案》、还有《黄屋奇案》,都是这一类。这个女尸案,是不是有点像密室案件呀?”“不像不像!”人璧反对:“密室环境或是凶手不可能进去,或是进去了不可能出来;可南山防空洞不是这样的,凶手可以打开石头门进去,在洞中杀人后他也可以出来,在外面再把石头垒上,所以这算不上是密室。”京辉点点头,接着话茬儿说,“要说迷案,这南山女尸不算啥,中国历朝历代,惊天迷案多得是。远的不说,就明清两朝,不就有好多迷案吗?”“可不是!”我说。我素来喜欢看史书,尤其对野史感兴趣,明朝的“梃击案”、“红丸案”,清朝的“顺治出家”、“狸猫换太子”,都读得津津有味。一听京辉说到历史上的迷案,立马来了精神,显摆起来:“你们知道‘雍正无头’案吗?当年雍正杀戮吕留良一家,有个孙女叫吕四娘幸免于难,后来学成武功,刺杀了雍正,割下首级带走,所以泰陵里葬着的是个无头尸!”张颐点头说没错,雍正遇刺案是清朝一大迷案,据说当初邓拓建议挖十三陵,不是挖定陵,是泰陵,就是想看看雍正的尸首是不是真的没头。”京辉又接着说,就说本朝吧,从66年文革开始,不知出了多少迷案呢!听说过东海舰队司令陶勇吧?海军司令,那可是水师提督啊!统领战舰驰骋大海,踏浪逐波如履平地,应该最不怕水吧?可竟淹死在一口水井里!而且那水井井宽不过人肩,水深不没人头,你想淹死都难;可堂堂海军司令,竟就会死在里面了!”“啊?有这事?”我们几个人都惊愕不止。张颐和京辉都是公安学院大院的(文革中叫政法干校),公安系统消息灵通,这方面的事自然比我们知道得多。张颐点点头说:“听说那天午饭后陶勇还散步到招待所,问所长菜地种什么菜,猪圈里养什么猪?又请理发员来理发,说明天外出开会。没想到下午两点多有人发现他落入一口井里,当时还有气,可没抢救过来,医生看见他头上有伤,所以有人怀疑他是被害的。”“我看八成是被害的,那么小一口井,怎么可能淹死人呢?”我提出质疑。

京辉接着说:“老匡你是云南人,云南两任封疆大吏离奇死亡,你应该知道吧?”“两任封疆大吏死亡?我还真不知道,我爸妈从不跟我们说政治上的事!你快说说是怎么回事?”我催京辉。“一是省委书记阎红彦,上将,67年死在省军区警卫团的驻地,据说是服毒自杀,可听说他在死前几小时,还曾和省长说要进城去,怎么会突然自杀呢?第二个是谭甫仁,中将,省革委会主任加军区政委,他死得更蹊跷,竟是被军区保卫部的一个科长给刺杀的!”“啊?有这事?”我们全都惊异地喊起来,保卫部的职责不就是要保卫首长的安全吗?怎么会成了刺客呢?

京辉说得更加起劲:“民间传说,谭甫仁死前几天,曾接到北京密电,要他在某日,将一架从缅甸回国的民航客机击落。谭甫仁接到这个命令,心里犯嘀咕,不明白为何要打一架客机,上命不可违,直接击落又不敢,考虑再三,只得先让战斗机拦截这架客机,将其迫降,看看机上到底何人,再见机行事。谁知飞机迫降后,从机上走出来的竟是周总理!谭甫仁吓个半死!没过几天谭甫仁和夫人就在住所内,被一个手持双枪的军人击毙。你们猜怎么着?给谭甫仁下令的竟是林彪,由于他没执行命令,林彪便杀人灭口。”“这不太可能,”我说,“总理专机要过云南,中央肯定会提前打招呼,谭是云南一把手,不可能不知道吧?”京辉笑了,“没错,这只是民间传说,不可为凭。不过,去年有件案子,可称得上公安系统的第一号案件,那可真正是一桩密室迷案呢!”“真的吗?快给我们说说!”我们一齐说。京辉看看窗外,小院寂静无声,他压低声音对我们说:“你们听听就行了,千万别出去讲,这案子可还没破呢!”

大家看京辉说得这么神秘,都催他快说。老黄也卖个关子,沏上一杯花茶,抿上一口,清清嗓子,也摆出个说书的架势:“话说去年10月下旬,一个星期一的中午,正是午休时间,长安街上车辆稀少,天安门广场游客寥寥。在广场东侧,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安部大院里,突然响起阵阵急促的哨声。哨声将睡梦中的警卫战士惊醒,战士们从宿舍蜂拥而出,在军官指挥下迅速奔向各自的哨位。转眼间原本宁静的大院岗哨林立,戒备森严,大院里的人都被告知:不经特别许可,严禁随意走动!整个公安部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所有工作全都停止,到处一片肃杀之气!”

“出什么事啦?是杀人了还是抢劫了?”性急的德起忍不住问。老黄得意地瞥了他一眼,“让你猜一辈子你也猜不出!知道出了什么事吗?堂堂公安部长,失踪了!”

“啊?公安部长失踪了?谁呀,是谢富治吗?”我问。

“谢富治72年就病死啦,后来的部长是李震!”京辉说。

“李震?没听说过,他怎么会失踪呢?”我很迷惑。

“这事要从头天说起。李震家就在公安部大院里,离五号楼不远,部长会议室在五号楼,所以大家习惯把部长会议室叫做五号会议室;他家离他的办公室也不远,这三处差不多正好是个三角形。头天是个星期天,因为总理有个批示,要求军队来的干部要脱军装,那天上午李震去量了便装尺寸,又到一个生病的副部长家坐了坐,下午还到办公室了解山东一个案子的情况。总之那天他的行动一切正常,丝毫没有要出事的迹象。不过那天秋雨连绵,浓云密布,阴冷潮湿,让人感觉压抑”。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大多案子都发生在天气恶劣的日子”,张颐说。京辉点点头,接着说:“吃过晚饭,李震出家散步,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风雨无阻。他出门不久,卧室的电话响,是黑机电话,高干家里电话分黑机红机,黑机是普通电话,红机是保密电话。开头家里人没听见电话响,等夫人听见去接,对方已经挂了。过了一会儿,李震散步回来,进屋正好卧室的黑机电话又响了,他接了电话,告诉夫人说要去五号会议室开会,就出了门。他女儿见外面挺黑,赶紧找了手电筒送给他,没想到,这竟是家人见他的最后一面!”“是不是出门被特务绑架啦?”性急的德起又忍不住问。“别打岔儿,让老黄说!”我们也有点急,都想赶紧知道下文。

“李震走了不久,大概是晚上八点多钟,家里红机电话响了,是总理秘书打来的,要找李震,夫人告诉他,李震去五号会议室了。秘书又打到五号会议室,李震果真在那,他接了电话后,离开了会议室,门口警卫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那一夜他没有回家,做公安工作,夜里加班是常事,家里人也没在意,以为是总理把他找去了。星期一上午,山东专案组要向部领导汇报案情,八点半,领导都到了,唯独没李震。他秘书赶紧给他家打电话,夫人说他一夜未归,是不是总理找去了?忙给总理办公室打电话,总理办公室说他没去;问司机,司机说他没用车;问各大门的岗哨,都说没见他出门;问了一圈,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去了哪,你们说怪不怪?一个大活人,堂堂公安部长,突然失踪了!”“这有多种可能”;我的大脑飞速开动,做出各种假设:“比如他坐别人的小车出了大院,或者伪装后偷偷溜出大院,或者藏在大院的某个房间里;如果是遇害,凶手大概不会冒险把尸体运出大院,多半藏匿在院内,应该对大院认真搜查”。

“这还用你说?全搜了,每栋办公楼、每间办公室、仓库、锅炉房、洗澡堂子、食堂菜窖,这么说吧,公安部大院的每一寸土地,都被搜遍,别说一个大活人,就是一只老鼠,也插翅难飞!”“哈,‘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难道他会上天入地不成?该不会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吧?”我说。

“行,老匡,你说着了!当时的确想到了地下,下令将大院内所有防空洞、暖气管道、电缆井、地下室,只要是能进去人的地下空间,全部搜查一遍。结果没过俩小时,就在大院东南角的一个暖气管道里把他找着了。”“找着了?”我们松了口气,“活着吗?”我问。

“活着就好了!找到的只是一具尸体,他已经死了!”

“死了?”大家全都一愣,虽说心里已经有预料,但堂堂公安部长死在暖气管道里,实在有些匪夷所思。“是他杀还是自杀?”大家几乎不约而同地问。

“咳,麻烦就在这!从李震尸体被发现开始,围绕他杀还是自杀,就迷雾重重,扑朔迷离;一会儿认定他杀,一会儿又说自杀,让人莫衷一是,简直可以说,这是建国以来最难破的一起死亡案件了!”“怎么会呢?公安部那么多专家,还破不了这么个案子?他杀总有痕迹,枪杀有伤,下药有毒,总该有线索可寻;而自杀总有原因,是工作不顺,是家庭不合,总不会活得好好的,忽然就想死吧?”我说。

“说是这么说,可李震这案子,真是太复杂了,我只能把我知道的讲给你们,是他杀是自杀,你们自己判断吧。俗话说祸起萧墙,李震本是军人,少将军衔,沈阳军区副政委,要是呆在部队,屁事没有。谁知赶上文革,虽说公安部长谢富治还算走红,但主席对公安系统可是多有不满,屡次提出要砸烂公检法。为了改组公安部,中央从军队调了一批人,进领导小组的除了李震,还有工程兵的曾威,21军的施义之等人。从此班子里就分出军队和老公安两派;军队干部根红苗正,看不上老公安的人;老公安以于桑和刘复之为首,又看不上军队干部。两派吵得不亦乐乎。谢富治九大当上政治局委员,公安部的事不太管了,主要由李震主持工作。李震作为一把手,事事需要调解,搞得十分头疼。”“哈,这下有自杀动机了,泥瓦匠的差事最不好干,稀泥和不好,两头受气!”我说。

“可这些老红军都是枪林弹雨中冲杀出来的,久经考验,不至于为了开会吵架就寻短见吧?”人璧说。

“要说是,可毕竟也算个由头。出事头天,领导小组开会,于桑和曾威又吵起来,两人拍桌子瞪眼,争得脸红脖子粗。李震一失踪,两边人都很紧张,都怕出啥事受牵连。部长失踪,群龙无首,倒是谢富治老婆刘湘屏出来主事。地面上没找到,她命令到地下找。结果一个房管员在小东门内一处暖气管道里找着了。那个房管员在黑洞洞的管道里看到李震,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跑出来,赶快向头头们报告。刘湘屏急忙领着几位副部长来到管道口,她要于桑曾威二人下去看看,你们看她多有心眼:军队一个公安一个,互相监督。一会儿于曾二位从管道上来,说李震位于管道内大约30多米深处,半躺半跪,脖颈勒有绳子,吊在管道上,人已经没气了。于桑立即向总理报告,总理听说情况极为震惊,说公安部长死在暖气管道里,简直骇人听闻!立即组织专案组,尽快破案!当即由于桑牵头成立破案组,抽调最好的法医勘察现场。打这起,围绕自杀还是他杀,就争论不休。”“这还争论啥呀?明显是自杀嘛!”我挺自信地说。

“喔?你这么有把握?”京辉一脸狡黠的笑容。

“你先告诉我,李震身上有没有枪伤刀伤之类致命伤?”“没有,身上既没有致命的伤痕,也不是中毒身亡。”“那不结了?你们看,这一,他有自杀的原因:工作不顺心,手下老吵架,他压力太大承受不住;这二,他是死在公安部大院之中,这是啥地方?这可是警卫森严重兵把守之地!他又是军人出身,刺客若想杀他,除非一枪一刀毙命,否则只要他一呼叫,哨兵能听不见?既然他身上并无伤痕,而那天晚上哨兵又没听到任何异常声音,说明他不可能是死于非命;这三,暖气管道是啥环境?这我太熟悉了!小时候玩官兵捉贼,我们常躲进暖气管道里。其高不到一米,中间又走着管道,空间非常狭窄,小孩子在里面走都得猫腰,何况一个大人!凶手若想把李震拖进暖气管道里,深入30多米远,几乎不可能。再说,如果隐藏尸体,是为逃脱争取时间,那他只需把尸体藏进管道之中即可,因为平常没人会进去,等搜查搜到,凶手早已远走高飞。他何必辛辛苦苦把尸体拖进如此之深处,还要在脖上勒上绳子,吊在管道上,故意要装成自杀的样子?需知这会留下许多蛛丝马迹,反而弄巧成拙。此案果真是刺客所为,那此人必是高手,一定精心策划,断不会做出这等蠢事。所以李震肯定是自杀无疑!”我这一番分析,得到人璧张颐认同,德起和建生也不住点头,大家一致同意李震是自杀。京辉叹口气说:“老匡,事儿要是真这么简单就好了,其实不然!通过各方面的勘察分析,两边得出完全相反的结论:军队干部认为是他杀,公安部老人认为是自杀,双方各持已见,谁也不服谁。诡异之处,是无论他杀自杀,均有确凿根据,又均有无法解释的问题,李震之死简直像是进入了一个怪圈,令那些破案专家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会呢?自杀他杀都有证据?这不符合逻辑嘛!”我们全都迷惑不解。

“咱先说自杀。实际上,支持自杀的证据,比老匡说的还多。头一条,就是刚才所说,李震身上,除脖颈有一道浅浅的勒痕,从头到脚并无外伤;经解剖,李震胃中有大量安眠药,口袋里还有一些,沾了唾沫,化验证实唾液是李震的,显然是药太多,他没全吞下去,吐出些放回兜里。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中毒症状,法医判断死因应该是安眠药和上吊双重结果。”

“喔,吃了安眠药,那不是板上钉钉了吗?不是自己吃,他人怎么能把安眠药塞到李震肚子里?”我有些得意。

“这第二条,法医判断死亡时间,是周日晚九点钟左右。而李震离开五号会议室的时间是八点半多,他离开会议室到死亡,间隔时间不长,他不可能走很远。正像老匡分析,公安部大院里岗哨很多,凶手在院内袭击李震,肯定会被警卫发现,可那天值勤岗哨没有听到任何动静,所以应该是自杀。”听到这,我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疑问,但不想打断京辉,还是听他说下去。

“这三,李震脖上勒的绳子,经勘察,是他办公室的窗帘绳。如果是他杀,那凶手是潜入部长办公室在先,杀人在后,他为何这样做?想勒死李震,随便找根绳就行,干嘛非要跑到他办公室剪下窗帘绳?要知道那里戒备森严,想进去是很难的。从这根绳上看,李震应该是自杀;这四就是老匡刚才分析的,暖气管道空间很小,要把一个大人拖进暖气管道深处,很难,凶手似乎也没有理由这么做。有以上这些,再加上老匡说的有自杀动机,说他自杀是不是合情合理?。”“没错!”大家一致同意。

老黄咕咚喝下一大口茶,润润嗓,接着说:“咱再说他杀。头一条,既然法医判断李震大约在晚上九点左右死亡,那么说他死于安眠药就不成立了,因为安眠药一般不会在很短时间里致人死命。”我点点头说:“刚才我也想到这一点,看来还是吊死的?”“但管道离地面不高,他半躺半跪,身体并没悬空,脖上勒痕很浅,说是吊死的也不太像。”“哈,我知道怎么死的了!”建生突然发话。“你知道怎么死的?”我们全惊讶地看着他。“吓死的呗,不做亏心事,就怕鬼敲门,他肯定遇上鬼了,把他吓死啦!”“不对,是‘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德起又和他较真,大家一笑。

“这第二条,记得当晚两次黑机电话吗?李震接了电话,跟家人说是去五号会议室开会,而且他的确去了,因为他在那用红机和总理秘书通过话。可经查,那天晚上五号会议室根本没开会!”“那是谁打的电话呢?”我问。“他没和家人说,这事成了一个迷,但有两点可以肯定:第一,打电话的人李震认识,且这个人有资格通知李震去五号开会,如果一个陌生人通知他,他肯定会追问,他是部长,一般在五号开会他事先应该知道;第二,既然五号并没有会,那么打这个电话目的是什么?不就是要把李震骗出家来,不就是为了杀他吗?”这条一说,我们原来的立场马上动摇了,黑机电话的确很可疑。

“这三,还得说到自杀原因,李震家庭和睦,十大刚选上中委,政治上也是顺风顺水,虽说领导班子成员间有矛盾,但由来已久,为此自杀似难服人;且李震那天情绪正常,总理秘书说,他和李震通话时,李震谈笑风生,丝毫没有悲观情绪。怎么刚放下电话,就钻进暖气管道自杀了呢?”听到这,我们越发觉得不像自杀了。“第四,李震上吊那根绳,不是用剪刀从窗帘上剪断的吗?可李震出事后,无论在办公室,在通往防空洞的路上,还是在管道内,都找不到那把剪刀了,它不翼而飞了!”

“这第五条最重要。那条暖气管道共有四个出口,一在李震家,一在秘书家,一在五号会议室,一在防空洞。据现场勘察,通往李震家、秘书家和五号会议室的管道里都没脚印,李震不是从这三个口下去的,只可能走的防空洞;可这道上,由于房管员和于曾二位都趟了一遍,地上脚印已一塌胡涂。但据房管员说,他到防空洞时,门是锁着的,他是房管员,有钥匙,是开了锁下去的。”

“什么?”我惊叫起来,如果另三条管道没脚印,防空洞门又是从外边上着锁,那李震是如何进入暖气管道的呢?这事儿简直神了!”

“怎么样老匡?如果断定李震是自杀,那这个案子就真正成了一件密室案:李震是如何进入暖气管道?他没有钥匙,只能撬锁,可那锁没有被撬的痕迹,难道他事先配了钥匙?;就算他事先配了钥匙,他进入管道后,又怎么从外面把门锁上?按常理,这是根本不可能的呀!”

“听你这么一说,倒是他杀的可能大于自杀了。”我有些沮丧。

“可要说是他杀,刚才自杀的理由又该如何解释呢?凶手如何拿到绳子?如何把李震弄进暖气管道?如何让李震吃下大把的安眠药?这些都难以自圆其说呀!”

我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禁不住脱口而出:“看来只有一个解释!”

“只有一个解释?是什么?”京辉问。我说:“看来李震的确是自杀,但他的自杀是被逼迫的,或者可以说是自杀中的他杀。”“自杀中的他杀?老匡你把我都弄胡涂了!自杀就是自杀,他杀就是他杀,怎么还会有自杀中的他杀呢?”德起提出异议。“我是说,李震自杀案中,的确有个凶手。这人事先精心策划了‘自杀’的每个环节,比如事先取得窗帘绳,事先配好防空洞钥匙,事先准备了安眠药等等。他在那个秋夜打电话将李震骗出家,逼迫他吃下安眠药,逼迫他走进暖气管道,逼迫他在那里上吊。他这样做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造成李震是自杀的假象。可是百密一疏,他离开防空洞时锁上了门,这一下露了马脚。这人能胁迫李震自杀,想必抓住了李震的把柄,威逼下,李震不得不自杀。要真是这样,那这案子背后,肯定有重大隐情呢!李震是不是第二个谭甫仁呀?”“哈,想象力够丰富的,你可以写推理小说了!可是凶手为什么不在李震散步时就行动?他既然对李震那么熟悉,应该知道李震有晚上散步的习惯,干嘛非等他散完步回了家,再打电话把他骗出家呢?”张颐问我。“这个好解释,如果出去散步没回家,时间长了家人必会寻找;而说去开会,夜里不回家,家人也不会怀疑,这样做显然是要拖延时间。”“那凶手为何要等李震去了会议室才下手?”张颐冲我说。我左思右想,无奈地挠着头说:“这个我也不明白,还是听老黄的吧。”京辉说:“老匡你这个想法倒挺新鲜,不过当时没人这么想,军队干部都认定是他杀且是仇杀,上头也倾向这个观点,可于桑刘复之坚持是自杀,结果没几天,他二人就被逮起来了!”“啊?俩副部长给抓了?”我们都有些震惊。“下面抓得更多呢,像李震的秘书,像房管员,都抓起来啦!抓于刘,是因为他们与军队干部不合,有仇杀动机,而且他们打电话通知李震开会李震不会怀疑;抓秘书,除了他也可能打黑机,还有可能藏匿剪刀;而房管员最倒霉,抓他的理由,就是因为他拿着防空洞的钥匙!你说他冤不冤!”此时窗外有月光透进,树影摇动,屋内墙壁上似有影子起舞。我手枕头下,仰望黑黢黢的顶棚,想象着李震在那个寒冷的秋夜,究竟做了些什么?细雨迷蒙,漆黑的夜色中,他在泥泞的小路上默默走着,身后闪出一个魔影。‘李震,事情败露了,你必须死!’那人的声音像夜猫子。李震脸色苍白,看着那人,不敢反抗。他默默跟随魔影,来到防空洞前。魔影开了锁,生锈的门张口血盆大口,发出吱吱呀呀的呻吟,李震踉跄地走下管道,魔影打着手电,逼着李震在管道中匍匐而行30多米,逼着他吞下安眠药,逼着他将自己勒在管道上,看着他躺在地上抽搐不已,才悄然离去。这是一个多么冷酷的杀手!

这个杀手会是于桑刘复之?他们能胁迫李震去自杀吗?他们抓住他什么把柄呢?如果李震有什么反革命活动被他们发现,他们肯定马上向中央报告了,这正是打击军队派的好机会,何必要逼李震自杀?这杀手肯定是和李震一条船上的人,或者一起干了什么,或者他指使李震干了什么,当事情要败露时,他只得逼李震自杀,以求自保。若真如此,这人地位当在李震之上,权力比李震更大,曾威施义之肯定不可能,秘书和房管员更是莫须有,那会是谁呢?我越想越觉此案非同小可,绝非我等小老百姓所能弄清楚的。“老黄,这案子到底破没破呀?”我焦急地问。

“破了就好了!这案子越查越复杂,越抓人越多,不但把于刘二人的秘书关了,连部长办公室打扫卫生的都关了,于刘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查个六够。可查来查去,都没有啥线索。到了年底,据说主席听总理汇报案情时说,“为什么要杀人呢?要调查研究;”还讲到明朝的三大疑案。主席的口气,有不赞成是他杀的意思。结果风向一转,由原来他杀占上风,变成自杀占上风了。听说今年春天把于桑放了,但刘复之一直没放。所以这案子到底是咋回事,还没个结论。等有了新消息,一定告诉各位,今天太晚了,人璧明天就要去白河堡了,赶紧睡吧!”多年来,李震案件一直烙印在我心里,因为它太离奇、太传奇、令人不可思议。一个负责保卫全国人民生命安全的人,自己却在一个寒冷的秋夜,孤零零地死在狭窄潮湿的地下管道里,这种事,可能只有在那个疯狂的年代才会发生吧?他究竟死于他杀还是自杀?我一直想得到确切的结论。终于,在1977年12月第十七次全国公安会议上,公安部向与会代表传达了中央批准的党组的报告,宣布李震系“畏罪自杀”,李震案至此尘埃落定。

可是,他的自杀是否受人肋迫?那些相互矛盾的线索究竟该如何解释?至今不得而知。如果京辉所述案情属实,那么李震案件完全可以列入密室奇案之中,成为推理小说绝好的题材。只是时代相隔还不够远,为尊者讳,恐怕难以通过审查,只能留给子孙们去写了。

我常常想,如果李震真是自杀,那弄清自杀动机至关重要。说李震是“畏罪自杀”,他究竟“畏”的什么“罪”呢?有个说法,李震是“因追随谢富治参与林彪集团篡党夺权的阴谋活动,林彪问题败露后,有几件涉及到他的罪行受到追查而畏罪自杀”。我觉得这个说法站不住脚。林彪事件发生在71年,到73年8月党的十大之前,林彪集团成员基本清理完毕,凡与其有关的人员,根本不可能出席十大。李震不但出席了,还当选为中央委员,可见他与林彪并无关联。

时光流逝,岁月更替,随着经历的繁复曲折,我渐渐懂得什么是政治,也懂得自然和人类自身的复杂。今天回头看李震案,我想到,李震如果确系自杀,那么在“畏罪自杀”之外,还有另一种可能。这个可能比“畏罪自杀”更有说服力,虽不能完全解决“密室”问题,但不失为一种更加人性化的解释。至于这个可能是什么,且让我也卖个关子,留待以后披露,因为关于它的话题,又足以写成一个长篇故事了。现在还是回到孔化营,继续我的插队之旅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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