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西藏行】: (十七)朝拜墨脱(下) 作者:清平


【2011西藏行】:
 
  朝拜墨脱(下)

 拉格至汗密

早餐是粥、馒头、少量咸菜,众人吃得风卷残云,速战速决后背包走人。海客说,路上见!我说,晚上见,肯定追不上你。西绕见我没有走的意思,把背起来的包又放下了。我刷牙、装包、上厕所,磨蹭了十多分钟。

前4个小时走得比较轻松。虽然满路垃圾触目惊心,整个环境气氛依然很好,特有的气息从每一片绿叶中弥散出来,形成一种说不出的氛围……行走其间,心里踏实、愉悦,莫名地感动……

西绕始终没有走远,隔一段时间就能看到他在前方等我,几处水流较大的地方还拉我一把,很借力。我新买了双杖,仍习惯用单根。强驴们说,双杖能顶半条腿使,还能减轻膝盖磨损增强平衡性。我也感觉出单杖的不足了,以后再走一定试着用双杖,虽不负重,毕竟老胳膊老腿了。

没觉得累,一次也没坐下休息,只在西绕为我摘野果的时候,原地站了一会儿。

西绕对这条路很熟悉,我这个很能发现野果的馋人竟然没看见我酷爱的“小草莓”!在独龙江和去大拐弯的路上见过,当时急着赶路,没吃着几个,还把手指扎出数个小洞,献了点血。西绕摘得老练,一会一把。有幸如此从容地大吃“小草莓”,真是痛快!幸福感陡然飙升……

路餐,西绕叫年轻向导过来分享我们的食物。前一晚山东女孩告诉我,西绕在多雄拉山口给大家发冰糖……西绕吃东西都是与周围的人分享的,不仅是西绕,几年来我所遇到的藏族人,他们的分享意识都很浓。于他们,分享不是一种礼貌,而是一种习惯。对此,我一次比一次感受更深,也一次次地被他们感动,并暗自清扫自己内心里的自私。

再上路时开始下雨。

前一晚月色朦胧,早上四周山头云雾缭绕,我只陶醉美景,没考虑雨。连续几年的好运气使我有些自负,背包没罩防雨罩,相机包的拉链依旧开着……下雨后西绕跑没了影儿,我想补救都来不及了。

在雨中,我一再地祈祷;反复地忏悔、检讨;大声地念诵经文……都不管用,雨断续地下了两个多小时,内衣外衣都湿了,挂在脖子上的录音笔也湿了,由西绕背着的相机更是在数难逃。还好,都没罢工。

后来知道是海客嫌走得太没有挑战性,祈求老天下点雨。汗密一直是晴的,雨只下在路上,真与海客的祈求有关呢。这场雨对我触动很大——要处处谨慎,时时感恩,万不可吹牛、自负。

阴雨天光线不好,湿度大,眼镜蒙雾,我走得有些没谱,先是陷了一脚沼泽,后又滑进溪流里,庆幸鞋里面没湿,外面脏得像一砣烂泥。

我对食物要求很高,不能有一丁点儿荤腥,对水没挑,河沟、溪流、瀑布……什么水都敢喝。开始时西绕帮我打水,后来他不再等我,我只能自己解决,水太深的地方不敢下去,把水杯挂在登山杖的腕套上钓水,很有趣。

清澈碧绿的多雄拉河跟随了一路,奔腾着,欢叫着。江涛、鸟叫、虫鸣,天然一支交响曲,声声入耳入心,深度享受。

溪水石上流,人顺溪流走,大段路程都是如此。下雨,大家跑得比平时更快。几次遇到长相十分诡异的大树,是我非常喜欢的神话境界,都没敢久停细品。我到汗密仍然是比较早的,不负重与负重差别巨大。

住汗密第一家旅店。先到的人在泡脚,我也拿了个盆去打水,盆很脏,没敢仔细清洗,凑合着用了。如今汗密的旅店都可以洗澡,不再是曾眼镜的专利了。条件很简陋,用水盆接冷水,再用暖瓶里的热水兑成温水,撩着洗。

没带换洗衣服,把湿衣服晾到绳上,光着膀子穿上肥大的加绒衣,四下进风。好在汗密气温稍高,不是很冷。

年轻的老板娘一边带孩子一边干活,麻利而有效率。这一天是我在墨脱路上吃得最好的,西红柿有久违了的童年味道,炒土豆丝特别地香,满满一小盆儿,当晚没吃完,老板娘让我留着第二天早上吃。

饭后,几位男同胞都把鞋刷干净晾在了走廊里,我想后面的路也好不了,到墨脱县城之后才清洗脏鞋。

四海旅店就在几十步之外。想过去看看……未去。

一天没拍照,与西绕在一起时紧着赶路,吃野果时又光顾着吃了。傍晚,先是漂亮的红云,后是彩云遮月,知道自己拍不好,只用眼欣赏,就像不会画画,许多画面式的童年记忆都只能存在心里一样。后来山东淄博的两位男士上楼来支起脚架拍月亮,我终于掏出相机按了两下。

夜色渐渐地浓了。我站在木栏旁,听涛声,享月色——细腻的甜蜜有如涓涓细流,在血液中轻轻地、轻轻地流淌……

   


 汗密至背崩

身临其境才知道,汗密至背崩是整个行程中风景最美的一段路。

这一天,体验了深度的享受,也暗伏着痛心的转折。

一行13人同吃同住了两天,已经成为一个同命相连的整体,西绕是默认领队。头一天晚上西绕说,第三天路程长,塌方多,早点儿出发,大家一起走。

我最怕起早,想着“早点儿出发”便睡不踏实,夜里起来二次,又早早地醒来,没敢继续睡,穿好衣服去厨房,只有老板娘一人,刚开始做饭。

早餐比前一天更简单。

7:40出发。

我仍然贪恋风景,一个人走在最后。

拐过一个山角,视野突然开阔,看到所有人都坐在第一个塌方处等我,立马加快了速度。

西绕同其他人提前过了塌方,只有年轻的向导等在这边为我带路。如果让我自己走,肯定会为选择路径费点心思,但视野开阔,方向明显,不会迷路。第二个塌方大家一起过的,比第一处更好走。第三个塌方已经没有人把它当回事,我独自过的。天气好,几处塌方都无险可言,曾经险峻的老虎嘴也修得很“宽阔”了。

有2个多小时,我跟在两个向导身后一路飞奔。咬住,不松劲,跟上他们不是问题,毕竟我没有背负,但这种闷头赶路不看风景的走法我不喜欢,只能偶尔爽一把。

大家在一号桥上休息进餐的时候,我的情绪和体能正处于最佳状态,想独自先行,西绕说有岔道没让我走,于是在桥上桥下折腾了若干个来回,我是唯一没坐下休息也没吃东西的人。

相机镜头反复蒙雾,擦不干。待相机晒干时,众人已准备出发了。

13个人鱼贯而行,速度较快,不得喘息。小路很窄,每一个人都无法中途停顿,我的护膝总往下掉,只能一边小跑一边弯下腰急速地用手往上拉一下。直至小路稍宽处,我才退出惯性行走的长队。

知道这一天要经过雅鲁藏布大峡谷的三大蚂蟥区之一,因为有过在另一蚂蟥区被咬得很惨的教训,我把自己包裹得很严实,腰、腕、踝几处都做了防护。虽然晴天蚂蟥少,但也不断地有人中招儿、流血。植被茂密,小路狭窄,整个身体时刻处于与植物亲密接触的状态中,那些潜伏在植物叶片和枝条上的蚂蟥总是在人经过的时候飞上身来。此时的登山杖不再作为行走的助手,而是为防避蚂蟥一会左一会右地趟路。我时而走在第三第四,时而走在第一第二,不知是手杖趟路有效,还是运气太好,一直无蚂蟥近身。蚂蟥这东西,没接触时很害怕,一旦被它狠狠地吸过血,就不再可怕了,我只是不愿意被蚂蟥咬一身孔洞再弄得满衣服是血,才用心防范。可是,一条蚂蟥也没遭遇,竟然有点儿失落。呵呵,人啊,真是矛盾。

周边的山很高,没有经幡,说明没有人爬上去过,无人走过的地方最有灵性,只驻足遥望一会儿都有感觉——不是臆想,是我无法言说的真实体验。

植被难得一见地好,我又有了在独龙江时的感受——有树的地方是厚厚的绿色地毯,有人空降下来都摔不坏……树很密,藤子很多,阳光进不来,形成一段神秘幽暗,是我最迷恋的童话境界——每每这时,我都舍不得继续走了。痴迷的心有异样的感觉。神思也有点恍惚。或许,那些吸毒的人也因有过类似的体验而痴迷吧?

随时抬头都能看到伸展到路上方的新生的嫩绿色藤子尖儿,像一个个美丽的音符,背景是蓝天或者白云。每一个音符都各有特色,有一种让我看不够的美。我走一会儿就站住抬头享受片刻,感觉身体和精神都在天堂。

小路弯来转去,周边是深崖,深崖下面生长着各种热带植物,它们像一个和谐的大家庭,彼此相扶相依,自然参差地美丽着,使我想起七月份与女儿在新加坡马来西亚一起度过的甜蜜时光……时空在如此优美的环境中交错着,所有的联想都是美好而光明的。

原以为,生命中有过如此体验,今后的一切考验都不成问题了,可是,当我再次回到水泥森林中,依然会有困惑和烦恼,依然会郁闷,甚至绝望。

高高的芭蕉树宽大的叶片四处伸展,如诗,胜诗;如画,胜画。好几次我望着深崖都有想跳下去的念头浮起……当然,只是一种欲念,就像人看着鸟在天上飞便渴望飞翔一样。

有一种植物像草又像竹子,长得很高很旺。此处的植物有充足的水气滋养,真是得天独厚。禁不住怀想起阿里的植物,想起那些贴着地皮生长的瘦小植株,它们竟然能把花儿开得与别处茂盛植株同样大小……墨脱与阿里的植物生态环境处于两个极端,在恶劣的环境中,只有强者能够存活;在丰盈的环境中,所有的植物都长得如此地恣意、自由。哪一种植物都令我难忘和感动。能在丰盈的环境中好好地成长也是一种功夫哦。

我既没拍照片,又找不到合适的文字表达,这一路的美与灵性,这一路的感慨和感动,以及那些独特的奇妙感受,都只能记在心里。

一号桥之后,吃饱了的众人跑得很快,当我感觉饿的时候,西绕已经没了影。不好意思向他人讨吃的,只能饿着,加上前一晚上没睡好,顿时失去奔跑能力。痴迷风景时忘了饥饿,从痴迷中醒过来时饿得没有力气。

追啊,追啊,总是追不到西绕。我想,他知道我什么都没带,应该在某处等我啊……可是,西绕是个非常单纯的人,他已经完全忘记了对我的责任,只想把剩下的路赶快走完。从这一天起,他的身体状态开始滑坡,感冒加重。

终于在三号桥上看到了正在休息的先锋队员和西绕。周边的垃圾多极了,脏得触目惊心。又饿又累的我顾不得许多,就地坐下,开始吃。

西绕说,从三号桥到解放大桥没有岔路。我说,那你就到解放大桥等我吧。吃饱了之后,我又开始了一个人的行走,非常享受。

突然遇到一条浅而宽的水流。几天来,我已经习惯了水在石上流人随溪流走的态势,天经地义地认为这条水流也是必须顺着走下去的。只是这段水流很不一般,石头很光滑,坡度也比较陡,很有些难度,我站在溪流边琢磨着该如何下脚。

忽听后面有人问:“怎么了?”回头,看到山东淄博的两位男士。

我说:“不太容易下去,我正琢磨该怎么走呢。”说话间,他俩已经到了我所站的位置,立即否定了我选择的方向,说应该横切过去。

需要横切的是一段长度只有两米左右的悬崖,落脚处的岩石虽然窄得容脚都很困难,但很干燥,小心走,没有任何危险,只是在视觉上令人心生恐惧。

为了保险,这种地方我都是四爪并用的,先把杖和水杯放到上方的石头上,人爬到安全处,再把杖和水杯抓回来。

在我的眼里和心里,百分百不会想到要横切,也完全没有看到可以横切的路,听了他俩的说法,我还有些半信半疑,待跟着他俩横切过去,才知道他们的判断百分百正确。我天生是一个自信又固执的路盲,犯过无数次错,却毫无悔改意识。如果无人引领,我肯定会顺着水流下去,若真下去了,凭我的能力,根本无法再顺着陡坡爬回来,必是有去无回,想想很是后怕。

在西绕的眼里十分明显的路,我根本看不见。零五年,老砖在大峡谷里因为迷路心急摔成骨盆粉碎性骨折时,西绕也是感觉自己很无辜。我同他提起此事,他说“那么清楚的路嘛!”我反复地告诉西绕,我全无认路能力,但他仍然没法理解和估计我无能到什么程度,更不会想到我会在这样的地方执著地顺着水流下去。感谢上天眷顾,让两位救星及时赶到。

这两位淄博男士的走法我很欣赏,遇到好风景就停下来支脚架拍照,然后抽烟,吃喝,走得腐败、悠闲,又不失强驴本色。

解放大桥不让拍照。其实没啥好拍的,就是一座相比之下较大的桥,从这头走到那头得用点时间。离得很远就能望见大桥,多亏我没带相机,带了肯定要拍,拍了肯定会被军人搜查后删除。

大部分的路都顺着多雄拉河走,河水越来越宽,绿得可爱。有一个角度很漂亮,站在多雄拉河这边,遥望它流进雅鲁藏布江,依然是“一股清流入浊江”的情境。零四年我初见绿色清流进入浑浊的怒江时难过得哭了,几年过去,此种情形见得多了,不会再流泪,却依然为之心动、感慨。

太阳很烈,无遮无挡的解放大桥上尤其地热,站久了能把人烤熟。走过大桥踏上土地,仍然暴露在烈阳之下,又烤又蒸的感觉。发现一处小小的阴凉,我刚要迈腿过去,看到一只极凶的狼狗,尽管知道它被链子拴着,依然被他的威慑力吓得却步。

被检查的过程显得格外地漫长,火辣辣的太阳晒得我连伸胳膊看表的劲头都没有了,但我还是取出相机逆着桥走回去,只为记录“一股清流入浊江”的景象。眼中所见的更多景象,我没有能力用相机记录。多雄拉河流入雅江以后,是两股不同颜色的水并肩向前流去,主流是雅江的浊水,碧绿的多雄拉河被主流挤成一条细线,顺着堤岸的边缘流淌。再清的溪流一旦进入江湖便身不由己,原本的清只能保持一段,同流合浊是必然的结果。

被太阳火暴地晒着,却必须耐心地等待,急也没用。登记身份证和边防证,拍脱帽照,严格检查每一个人相机里的相关影像,象征性地检查背包里的物品,终于全体放行。

离住宿处还有一段缓上坡。如果把这段路放在三号桥之前,应该算不得什么,可是长久的徒步之后又在解放大桥停留了太长时间,最后的这段缓坡走得我筋疲力尽,但没超过体能极限。

海客说陪着我们慢慢走,但很快就独自先行了。每一个人都有自己喜欢和习惯的速度。海客不是体力上的强者,腿还有伤,但他喜欢暴走,喜欢挑战自己的体能,痛且累,但快乐着,并被自己感动着。我达不到他那样的境界,只有敬佩。海客性情温和,总替他人着想,他比较早到达解放大桥,主动献出一个气罐和一把锋利精致的刀,与把守桥头的小兵套磁,只为让他们别难为三个没有边防证的男孩。

住背崩第一家。

周边环境与拉格和汗密天壤之别。旅店脏乱,阳光正霸占着整间屋子,没一处阴凉。门前是条土路,汽车的尾气合着尘土飘进屋内,而且夹杂着一种强烈的难闻气味,熏得我几近晕厥,忽然从仙境回到污浊的尘世,毫无精神准备,苦不堪言。最后实在忍受不了,走出去检查气味的来源,原来是老板在土墙背后烧塑料类的垃圾。我说,能不能把火弄灭?小伙子挺好,笑呵呵地用水把燃烧着的垃圾浇灭了。

老板娘听我说吃素,很不满意,拉着长脸勉强为我炒了个素菜,干净程度无法与拉格和汗密相比,非常地怀念前两天住宿的地方和那两位年轻的老板娘。

厕所是我以前不曾听过更不曾见过的,规整的木板,规整的长方形便坑,是城市里五六十年代常见的那种,奇特的是,便坑下面是流水,很像丽江街边的流水,一样的速度,一样的清澈。我不知道这水流向何处,有一种隐隐的心痛。厕所的空间很大,冲澡也在其中,因为有那个下面水流很快的便坑存在,洗得很不踏实,总担心有什么东西被水流带走。

同行的13个人到了背崩就开始分道扬镳了。

年轻的向导准备第二天原路反穿回去,可以省一大笔路费。

6个游客当即包车去了墨脱。

海客问,清平,你什么意见?

我说,我肯定要用脚走到墨脱。

最后,海客和3个小男孩以及我和西绕6个人留下。

未到终点之前的突然分离,顿时使剩下的几个人亲密起来。一行11个游客中,我最熟悉的是海客这个大男孩,再就是3个可爱的小男孩了。这3个小男孩虽是初涉户外,但年轻便是资本。晓东最有潜力,看身材就是个强驴坯子,后两天一直走在队伍的前面。学成长得瘦小白净,书生气足,却也很有潜能。冠华负重较沉,人也稍胖,又穿了一双有点紧的新旅游鞋,走了一脚大泡,依然顽强地坚持着。

海客出钱买了若干袋小食品以及易拉罐啤酒和饮料与3个小男孩和西绕共享,不知是谁说想吃花生米,小店没有,我立即献出我的全部家底儿,没给最后一天的路餐留份,这是我受西绕和海客两个人的大公无私精神感染的结果。花生米在汗密时已经献出一少部分了,我把盘子端上去没多久就光底儿了。在户外,人人食量大增,却没有什么可吃的东西,所以平时不起眼不爱吃的东西也变成了美食。

我在这家旅店吃得很堵心,睡得更堵心。别人都上楼住了,老板娘不让我上去,因为房间突然紧张起来,紧张的原因是在我们之前住进了北京的一个10人左右的队伍。他们的装备很好,人人有手台,却在途中迷路了。没有帐蓬,一夜的煎熬可想而知。更有演义出来的惊险情节折磨人的神经。听他们中间的一位女子讲述他们一路的波折,像听一个编出来的故事,令人难以置信,却是真实的。他们的队伍也分成两拨,一些人继续走,一些人坐车去墨脱。

老板娘把我安排在工作间,一个很窄的空间里摆了两张并列的床,中间只有一腿粗的缝,对面的男孩睡到床外,有蚊帐裹着,堵住小小的过道,我没法走了,勉强从床头挤到床上。与这个男孩的床相连着的另一张床上住着个中年男子,不知道是不是老板,他一直在看电视,虽然声音调得很小,仍然搅得我睡不着。终于熬到他闭了电视,我才稀里糊涂地睡去。

第二天早晨的事本该写在下一篇里,但堵心的事还是放在结尾处比较好。

早上醒来时才6:15,头脑还没清晰过来,突然想起前一天横切的那段悬崖……墨脱的路最好走,也最好认,我都会出问题,如果进了大峡谷,西绕只能是更加自顾不暇,根本没有精力管我,我若是每天迷路,是完全没法走的。如果另找别的向导,一时也很难确定是否靠谱。思来想去,只能放弃进大峡谷。在做出这个决定的一刻,心情之悲怆,难以表述。

中年男子和我对面的男孩都在熟睡中,我没好意思开灯打扰,摸着黑整理东西,被子很脏,我唯一的黑色冲锋裤便混迹在黑色之中未被发现。如果说当初做出取消进大峡谷的决定时还不怎么坚定,后来当我发现唯一的冲锋裤丢了的时候,终于明白是上天不让我进去,最主要的问题不在向导,是我自己没准备好。

早饭的时候老板娘主动问我,吃面条可以吗?

我说,行啊。

她说,有肉。

我说,有肉不行。

她说,你吃什么,我给你做。

眼看着大家快速地吃饱就要出发了,我还吃什么啊。完全没有食欲,但必须塞一点东西进肚。心情本就不好,又遇到这样一个老板娘,我合着眼泪勉强咽了几口凉米饭。

在前两个住宿点我都很主动地交两个人的住宿费和饭钱,这次西绕看我情绪低落也不主动交钱,便对我说,交你一个人的就行了。我就真的只把一个人的钱放在桌上,没同老板娘说话,先行一步。

走出一段路,听到海客在后面喊“清平”。

我站下,回身。

海客说,你给的钱不够。

我不说话,站着不动。海客让我回去交钱。我仍不说话,只是站着不动。

僵持了一会,海客不再喊话,他们几个也背着包走过来了。后来知道,是西绕交了他自己的那份钱才算了事。

   
    清澈的多雄拉河

   
    大家在一号桥上休息吃饭。左一是西绕;左二是年轻的向导。远处是同行的游客。

    
    多雄拉河流入雅鲁藏布江

   
    背崩的第一家旅店


 背崩至墨脱

9月11日,天气依然晴朗。

离开村子,呼吸到清新的自然气息,悲怆的心境渐渐好转。

周边的植被仍是一派热带风光,悦目,怡心。

北京那队人马与我们脚前脚后出发,初起的一段行程,两伙人反复地交错。

不久,有人从路边的树上打下来像柑橘类的果子,众人都叫它桔子,但可能是柠檬,因为尝了滋味的人都酸得直咧嘴。呵呵,如果是甜的,满树的果子也留不到我们一见了。

知道这段路通车,我很担心吃汽车的尾气,但几乎没有车,窃喜。

路面很宽很软,与前三天的石头路相比,相当地腐败。前几天西绕再三地说脚疼。穿军胶走石头路,谁都会脚疼的。踏上如此舒服的路,西绕最先跑没了影儿。海客也走得飞快,冠华紧随其后,我紧跟冠华,一路小跑。跟了几百米之后我就退了下来,离墨脱还远着呢,这样的速度绝对不适合本老太婆。

有很长一段路都是我与学成一起走的,我俩走得比较悠闲,边走边聊。中途我还吃了他的压缩饼干充饥。

拦路的溪流很多,大部分都很浅,直接踩着水就能过去。有几处水大些,踩着石头过。学成的平衡性好,过得很轻松。他站稳后拉我一把,很给力。有一处水流较大,有些宽度和深度,我踩石头没把握,又无法借助他人的帮助,于是迅速地脱掉鞋袜,光脚趟过去。水有些凉,穿上鞋后,脚开始发热。

路边的瀑布很多,有的小些,有的大些,都很漂亮。论规模,几天行程中所见到的瀑布都只能算小瀑布,不会引发心灵的震撼,但每一条瀑布都在我心里荡起愉悦的波澜。

路两边有很多芭蕉树,上面结了一串串的芭蕉,非常诱人。我和学成都说,若是西绕在,肯定有办法弄些下来。最后实在抵挡不住芭蕉的诱惑,学成问我,有刀没?

我说,瑞士军刀丢了,只有一把在八一镇买的简易水果刀,很单薄。

学成说,试试。拿着刀爬上路边的高台。

树很多很密,割倒一棵应该不影响大局。高台很高,我爬不上去,坐在路边等,心一直悬着,担心学成怎么下来。树干很粗,但水气很大,没多久就被学成割倒了,横躺在路面上。我赶紧跑上前去,想保护学成从高台上下来,可是我太矮,根本帮不上忙。没想到学成身手如此敏捷,轻松地跳了下来。

我俩走向另一头找芭蕉。扒开一个,芯是黑的,又扒开一个,还是黑的,而且很硬。不甘心就此罢休,浅尝了一点儿,很涩,只好放弃。

学成把树干拉到路旁,我们继续前行。

我从早上起来就没吃什么东西,该吃路餐了,却不见西绕等我,越走越没力气。这时看见了冠华,他把体能耗在紧跟海客的那段路上,脚上的泡又疼起来,越走越慢。我让学成先行一步,我与冠华忽而前忽而后地交错着向前走。我的休息办法是站一会儿就继续走。冠华是坐下好好休息,再拼命快走。

中途,见到一排整齐的房子,像兵站,院里有小卖店。北京那队人马在里面休息,我站在路上问,有我们的人吗?回答说没有。我不想进去凑热闹,继续向前。

上午日光斜照,路上总有荫凉。下午直射的日光铺满路面,把人晒得晕乎乎地。个别路段在修路,翻起的软土很陷脚,走得费力。有时还得躲避工作中的推土机,有点危险,而且耽误时间。

阳光强烈的地方我就走得快些,有荫凉的地方我就走得慢些。终于走到了西绕休息的一户人家。海客、晓东、学成都在里边。

进到屋里,坐在窗口,仍能感觉出外面的热浪直往屋子里涌。

吃过。喝过。仍不见冠华上来。

又等了很久很久,大家都有点担心了,手机也打不通……

总算过来了!冠华竟然在那个貌似兵站的地方休息了40分钟。

再上路时,天更热了,晒得人犯困。他们几个都走得很快,依旧是我和冠华打狼。从此,直到墨脱,始终未见北京那队人马走过来。

有好长一段下坡路。下坡是我的长项,一路小跑,直至他们几个休息的荫凉处。

海客问,小胖(冠华)呢?

我说,在后面,估计得10分钟左右上来。果然用了差不多的时间。

从家里出发时,西绕非要把我买的准备进大峡谷用的一大砣红糖背来,却忘了吃,我让西绕把它砸开大家分着吃了。没弄明白派镇的商店为啥不进普通红糖,只进这种很难掰开的红糖砣。

西绕从我们休息的那户人家要了一大块劈开的树干,插在我的小鹰包上。我心疼包,把树干抱在怀里。晓东马上抢了过去,说,阿姨我帮你拿着吧。走到这个份上,再强的驴也累了,还能主动帮助别人,令我感动。

再后面的路有点乏味。周边的植物依然好看,但不再有惊喜。路途全是缓上坡,刚上完一个,前面又是一个。反复地爬啊爬,不断地有新的缓坡在前头迎接我们。别说下坡,连平路都几乎没有。有时,用眼看路还算平,但腿有数,每一步都在向上做功。

我知道还会有许多个缓上坡,所以没指望哪一个是最后那个坡。每爬一个坡之前,冠华都说,“最后一个坡了”……“这个肯定是最后一个坡了”……每次听他如是说,我都报以无声的微笑。

当我们爬过数不清的缓坡之后,前方坡顶突然出现了熟悉的身影,冠华终于盼来了真正的“最后一个坡”!他竟然背着沉重的包飞快地跑了上去,到底是年轻啊!望着他奔跑的背影,我感动又羡慕。

终于看到墨脱了——左手边,一朵真正的莲花状的美妙之地映入眼帘……

每一次,轻轻地回想起初见墨脱那一瞬间的感受,我的血液立即会异样地流动起来,眼睛发潮,身体有点儿冷……那是一朵怎样的莲花啊!牠直逼我心灵深处,猝不及防的深度感动与震撼在一瞬间遍布我周身的每一寸肌肤和骨髓,涌满全部血液,使身体隐隐地膨胀——无形——消失……再慢慢地回复原状,犹如一次短暂的深层洗礼。
学成说,四川盆地也是一朵莲花。是的,四川盆地是朵更大的莲花,得到空中去看。墨脱,是站在地上用肉眼可见的莲花,很亲切,给人一种温柔的软震撼,很强烈的软震撼。

或许,这种软震撼并非来自墨脱的地质形状,或者,不仅仅来自肉眼可见的一切,而是来自当年莲花生大师赋予这块土地的灵性。这灵性,千百年不散不灭,当你内心准备好了的时候,自然会接收到,并内外相通。

进了城,大家把背包放在十字路口的人行道上。

我向四周望去,这里的建筑与任何一个县城相似,找不出墨脱独具的特征,虽然在网上见过许多图片,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心头仍然涌起些许失望来。我想象着一千多年前的情形——那时的墨脱没有任何建筑,莲花芯里生长着各种植物……若想体会当年的莲花圣地,只有大峡谷深处有类似的地方……

旅店处处客满。海客去十字路口的另一边寻找住处,我赶紧到最近的超市买水果。

刚走了几步,就觉出异样来——见到“莲花”之前还浑身疲惫四肢酸软呢,没休息,疲惫感居然已无影无踪,浑身轻松、舒坦,有想奔跑的强烈冲动,但路上人多,没敢跑。快步走,感觉着脚下的弹性,身轻欲飞……

超市小得很,水果品种很少,价格很贵。我买了很大的一串芭蕉,不新鲜,皮已经软了,味道很一般,但毕竟吃到了,总算对得起大家一路上的那份儿馋以及学成的一番辛苦。

好不容易找到住的地方,6个人分了两处。冠华和晓东住一处,我和西绕、海客、学成住另一处。大家说,先吃饭,回来再洗漱。

第二天不走路,吃什么也就无所谓了。我喝了海客的奶茶,干嚼了一袋干方便面面饼,就算晚餐了。但我仍与他们一起到了饭店,刚好碰到从波密自驾过来的几个上海人,听一位男子讲他们过嘎龙拉山的艰难经历以及所看到的美景。

不知是谁提议我们几位合个影,于是求上海男子帮忙拍了一张照片。光线较暗,刚好模糊了我脸上的皱纹和一路风尘。

他们等着吃石锅鸡的时候,我去了马路对面的网吧。他们吃完饭来网吧找我。

我说,想吃冰淇淋,但不会有。

海客说,找一下,肯定有。

6个人便一起在街上闲逛。哈哈,大家不约而同地都光脚穿着拖鞋。他们5人都不同程度地脚疼,走得不怎么自然。冠华脚上的泡破了,有点瘸。只有我最轻松,像没走过长路一样——置办一双好鞋以及数双弹性好的袜子是非常必要地。我也曾有过满脚底打泡甚至泡中生泡的疼痛经历,只因为鞋袜有问题。

还真找到一处卖雪糕的店,有很简陋的雪糕。经过一整天的暴晒和长途跋涉,在这样的地方能吃到雪糕,相当地知足。老板说不远处的店里有冰淇淋,真是喜出望外,我们边吃边朝那边走去。

路上,意外地看到阴历十五的圆月挂在空中,美丽,温馨,心中漾起一圈圈快乐的涟漪,幸福得如醉如痴……晓东拍了一张照片,影像里有两个月亮。

真地吃到了冰淇淋!心满意足得无以复加。

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如此安静柔和的墨脱之夜!如此明亮皎洁的圆月清辉!海客忽然诗兴飞扬,情不自禁地背诵起《前赤壁赋》来。他的朗诵技艺或许达不到专业水准,但他那一刻的饱满激情绝对是专业人士所不及的。

他背诵出的每一句,都打动着一颗颗本就已经不平静的心。他背诵出的每一句,都有物像在我的脑海中浮起,令我忘却今夕此地,神游于——墨脱之外,宇宙之间……

可惜当晚我没带录音笔,第二天想重录时,海客已经找不到当晚的感觉。神来之诵,不可重复。

海客诵毕,我们5人又开始背诵曹操的《短歌行》,有的句子记不清楚,有争议,学成拿出手机上网搜索正确答案……又谈到《短歌行》中有些句子出自诗经,海客说,曹操也太过分了,怎么直接用了这么多诗经的句子啊——哈哈……我们一起开怀大笑。

我说,海客,请背诵你网名出处的诗。于是,海客主诵,众人附和——“海客谈瀛洲……”意犹未尽,群体又继续背诵“明月几时有……”、“花间一壶酒……”、“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再后来开始唱歌。海客先独唱了一首我不会的歌,歌名没记住,但他歌声中散发出的豪情壮志,记忆犹新。在几个小男孩相互推让的时候海客说,《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怎么唱来着?我起了个头,然后同他一起唱。平时我没在公开场合唱过歌,此时,也像孩子一样放任起来。冠华说,有点像朴树的歌。我说,我第一次听到朴树的歌时觉得很像《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哦。

……

月光清朗,灯光朦胧,我们5个人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墨脱之夜。西绕默默地跟着我们,一定很寂寞。

晚上温度适宜,我敞开窗子睡觉。凌晨3点,我躺在床上看星星。清晨6点,我躺在床上看月亮。没怎么睡,但精神很好。只是,只是决定不进大峡谷了,有一股伤痛沉在心头,不敢想,想想就要落泪……

墨脱县城已经被改造得比较现代,并且每年每年都有很多很多的游客进来,因此,牠早已不似当年模样,但是,这块土地上蕴藏着的灵气依旧强烈,很浓,很深……超出了我的想象与期待,使我虔诚的朝拜之旅有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圆满结尾。

附记:这一天的行程我用了将近9个小时,走得比较累。

   


【2011西藏行】: (十六)朝拜墨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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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平《朝拜墨脱》赏析

作者:翻山越岭(沈阳徒步的作家,1966年生人)

看清平大姐在徒步札记上所写的《朝拜墨脱》,感想不可名状。

读了好几天,读了好多遍,真的不知怎么写读后感。

“神秘”、“入境”、“超脱”,这些悠远深邃而又仙境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这篇文章。

想了半天,只能是用平俗的赞叹来表达了,那就是“沈阳徒步论坛又一位才女诞生了!”

最近其他事有些忙,每次上论坛就只是匆匆地浏览,已发现了一些很高质量的文章,如咸杰,如常征,如青竹,如天之涯,如阿焰,如海亮人生等,待以后慢慢细品,但清平大姐这一徒步的重磅文字,是那样的让人心仪。

如果说徒步名笔老庸的文章清淡、雅致、哲理和回味,小船儿的文章随性、顽皮、率真和直情,那清平大姐的文笔则是浓烈、瑰丽、哲学和神秘。

《朝拜墨脱》是一幅精美、壮丽的徒步巨型时空画卷:

有时,清平是一个轻巧、爱玩的徒步小女人:

这一路,我摔了三个屁墩儿。摔倒的时候不能挣扎,任随它摔,反而摔得无痕无痛,爬起来照样向前跑。

快到拉格的时候,我让西绕先走,自己背着相机在后面慢慢地玩。

太阳很高,阳光仍然很强,真不如在路上多玩一会儿。

最后一小段路宽阔而平坦,我磨蹭着走到拉格,有些意犹未尽。

有幸如此从容地大吃“小草莓”,真是痛快!幸福感陡然飙升……

水太深的地方不敢下去,把水杯挂在登山杖的腕套上钓水,很有趣。

几次遇到长相十分诡异的大树,是我非常喜欢的神话境界,都没敢久停细品。

我跟在两个向导身后一路飞奔。咬住,不松劲,跟上他们不是问题,毕竟我没有背负,但这种闷头赶路不看风景的走法我不喜欢,只能偶尔爽一把。

小路很窄,每一个人都无法中途停顿,我的护膝总往下掉,只能一边小跑一边弯下腰急速地用手往上拉一下。

真地吃到了冰淇淋!心满意足得无以复加。

文中作者对自己这样的描写多处,轻松、俏皮、克服、满足。让读者忍俊不禁。

有时,清平又是一个悲天悯人的至情善人:

在一处窄小路径旁,看到黄春燕的简陋墓碑,我心一动,弯腰拣起几片新鲜树叶放到碑前。

汗密一直是晴的,雨只下在路上,真与海客的祈求有关呢。这场雨对我触动很大——要处处谨慎,时时感恩,万不可吹牛、自负。

可是,西绕是个非常单纯的人,他已经完全忘记了对我的责任,只想把剩下的路赶快走完。(西绕做的不周,但对他没有任何责备)

零四年我初见绿色清流进入浑浊的怒江时难过得哭了,再清的溪流一旦进入江湖便身不由己,原本的清只能保持一段,同流合浊是必然的结果。

厕所的空间很大,冲澡也在其中,因为有那个下面水流很快的便坑存在,洗得很不踏实,总担心有什么东西被水流带走。

西绕默默地跟着我们,一定很寂寞。

评的是文,不小心评了清平这个人。其实,还是写法经典、深刻,才让我们共见了清平其人。真、善、美潜在心中,能不出好文?

面对怠慢与不公,清平还能坚持自己的正义:

海客让我回去交钱。我仍不说话,只是站着不动。

这时我依然执拗地维护着自己独处的空间。

想起如今在年轻人中比较流行的“穷游”(用很少的钱走很长的路)。此种游法有它积极的一面,但是应该把握一个度。过度则会依赖蹭车蹭住,进而依赖蹭吃蹭喝。另一边是当地人对他的深度鄙夷……只能看到“穷游”青年的一面之词,我鼓了若干次勇气想对他说出真相。

清平对景物的描写,是大师级的,色彩浓厚,突显,尤如做油画的写实,近看是颜色,远看是风景,想着看是意境。

我回头看到加拉白垒正被浓云遮掩,峰尖上有点金色。

我看到公路右侧下方是一个峡谷!里面布满斑斓的秋树,极有诱惑力。

路上的风景“有点像盆景,大盆景;有点像园林,大园林。

松林口到拉格的风景不错,蓝色的天,飘动的云,各种形态的山峰,彩色的林木,无处不在的飞瀑,奔腾着叫嚷着的清澈见底的多雄拉河,还有一种悠长的虫鸣响彻虚空。

整个环境气氛依然很好,特有的气息从每一片绿叶中弥散出来,形成一种说不出的氛围。

清澈碧绿的多雄拉河跟随了一路,奔腾着,欢叫着。江涛、鸟叫、虫鸣,天然一支交响曲,声声入耳入心,深度享受。

有树的地方是厚厚的绿色地毯,有人空降下来都摔不坏……树很密,藤子很多,阳光进不来,形成一段神秘幽暗。

随时抬头都能看到伸展到路上方的新生的嫩绿色藤子尖儿,像一个个美丽的音符,背景是蓝天或者白云。每一个音符都各有特色。

小路弯来转去,周边是深崖,深崖下面生长着各种热带植物,它们像一个和谐的大家庭,彼此相扶相依,自然参差地美丽着。

高高的芭蕉树宽大的叶片四处伸展,如诗,胜诗;如画,胜画。

文中随处都有大段的景物描写,这是笔者最佳的擅长。

当然,对诗情画意的体会作者抒情的更是浓烈:

于我,独行时风景最美,没有干扰,可与大自然心灵交流。

慢慢地走,慢慢地欣赏、感受和体验圣境的清幽……

亲眼看到莲花型的墨脱时,扑面而来的千古灵气荡去了我身上所有的风尘与疲惫……踏上县城路面,顿觉身轻如燕,有想奔跑的冲动。

这些都令我心情愉悦。没有震撼,没有情绪起伏,温柔淡雅的享受。

行走其间,心里踏实、愉悦,莫名地感动……

夜色渐渐地浓了。我站在木栏旁,听涛声,享月色——细腻的甜蜜,有如涓涓细流,在血液中轻轻地、轻轻地流淌……

刚走了几步,就觉出异样来——见到“莲花”之前还浑身疲惫四肢酸软呢,没休息,疲惫感居然已无影无踪,浑身轻松、舒坦,有想奔跑的强烈冲动,但路上人多,没敢跑。快步走,感觉着脚下的弹性,身轻欲飞……

路上,意外地看到阴历十五的圆月挂在空中,美丽,温馨,心中漾起一圈圈快乐的涟漪,幸福得如醉如痴……晓东拍了一张照片,影像里有两个月亮。

作者写了这些,其实都为了一个最终的目的,禅性的体悟,圣洁心灵的放飞:

现今环境与当年已大不相同,但我相信,只要用心,总能感受到一些遗留下来的信息和灵性。

若有机会重走,不请向导,彻底独行,早出晚归,慢慢地品味细微的美妙与禅意。

当地人都不敢单独走这条路,怕野兽,也怕鬼。对原始森林,很多游客也是既热爱又惧怕,我却独爱牠的那份幽深与神秘,并为此兴奋,兴奋得没有丝毫恐惧。

西绕的信仰极虔诚,规矩比较多;我的信仰自由散漫,重心,不重相。

几次遇到长相十分诡异的大树,是我非常喜欢的神话境界,都没敢久停细品。

周边的山很高,没有经幡,说明没有人爬上去过,无人走过的地方最有灵性,只驻足遥望一会儿都有感觉——不是臆想,是我无法言说的真实体验。

随时抬头都能看到伸展到路上方的新生的嫩绿色藤子尖儿,像一个个美丽的音符,背景是蓝天或者白云。每一个音符都各有特色,有一种让我看不够的美。我走一会儿就站住抬头享受片刻,感觉身体和精神都在天堂。

好几次我望着深崖都有想跳下去的念头浮起……当然,只是一种欲念,就像人看着鸟在天上飞便渴望飞翔一样。

便坑下面是流水,很像丽江街边的流水,一样的速度,一样的清澈。我不知道这水流向何处,有一种隐隐的心痛。

每一次,轻轻地回想起初见墨脱那一瞬间的感受,我的血液立即会异样地流动起来,眼睛发潮,身体有点儿冷……那是一朵怎样的莲花啊!牠直逼我心灵深处,猝不及防的深度感动与震撼在一瞬间遍布我周身的每一寸肌肤和骨髓,涌满全部血液,使身体隐隐地膨胀——无形——消失……再慢慢地回复原状,犹如一次短暂的深层洗礼。

以上大段的引用在这里无法评述。再玑珠的词汇,再凝炼的话语都超不过原文的光辉。正如同你看见一件好东西,你着急的无法形容,一定会拉着你的好友亲自去观瞻一样。

此文的结尾,则更是作者的点睛之笔,可见清平行文布局的匠人之炼。五人的诗会,歌会,奠基了画卷的人文之底,升华了人心乃万物圣灵的哲思,尤如祥云萦绕,丰满文章全篇:

于是,海客主诵,众人附和——“海客谈瀛洲……”

神来之诵,不可重复。

他背诵出的每一句,都有物像在我的脑海中浮起,令我忘却今夕此地,神游于——墨脱之外,宇宙之间……

意犹未尽,群体又继续背诵“明月几时有……”、“花间一壶酒……”、“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再后来开始唱歌。他歌声中散发出的豪情壮志,记忆犹新。在几个小男孩相互推让的时候海客说,《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怎么唱来着?我起了个头,然后同他一起唱。平时我没在公开场合唱过歌,此时,也像孩子一样放任起来。冠华说,有点像朴树的歌。我说,我第一次听到朴树的歌时觉得很像《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哦。

月光清朗,灯光朦胧,我们5个人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墨脱之夜。

万法归一。那就是人心灵的愉悦,豪放的激情是世间的永恒的追求。

看了清平的这篇天意之作,本想写读后感,但深感词藻廖廖,语不尽义。只能从赏析的角度粗粗略评,望清平见谅。因为这篇文章的丰碑太巨大了,深感惊羡,深感仰视。它是徒步人行文的经典之作,因为墨脱本身,也是徒步人的极至追求。

如果说老庸的文章是写意的中国画,小船儿的文章是喜庆的年画,清平的文章则是写实的油画。这油画,全景铺满,笔锋洒脱。色彩直逼心灵的同时又充实着浓厚的宗教情结。这宗教,不是凡间的追崇,不是平俗的随流,而是清平心中神圣的殿堂,是清平自己宿命或不宿命的归宿……

                                                                    2012-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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