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青春的祭奠 作者:月下菊影


 

  望月——青春的祭奠

人到中年,越来越向往能拥有视野开阔的天空,为的是举头就能望见皎洁的月。

常常,在白日的喧嚣退去,静夜沉淀了浮躁的心绪的时候,我的视线会在拥挤的城市夜空中寻觅,期望再见明月。

我想,每一个有月的夜,都是撩人情思的夜,每一张临窗眺月的脸,都是虔静柔善的脸,每一颗月下沉思的心,都是莹然若玉的冰心,每一段月下的青春也该都是美好的青春罢。

无论是“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的七夕,还是“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的中秋,抑或新月窈窕穿行柳梢,残月凄清冷窥小楼,当月之素芒轻触大地,月下的一切都使寸心变得柔弱易感的时候,不由得总想起“为谁寒露立中宵”的诗句。

因了月,夜,也就成为令人无眠的绮丽辰光。

月华无声,参差错落的楼群稍稍消退了冷漠和矜持。

临窗眺月,看朗月静照,幽邃如潭的双眸竟幻化成一泓澄澈的春水,恍然身处月下的村庄,“水波荡漾着月光,银辉洒满水乡,小村静,夜风凉,青春的歌声响……”却是少女时候的月夜。

那是曾用天真绘画明天的时代。数百名风华正茂的少男少女齐集固城湖畔,书生意气,满怀憧憬,以为理想唾手可得,以为用不了几年,月下的村庄也会和刚刚告别的城市一样富裕、文明。

那也是没有青春期的时代。简朴宽大的服装遮掩了青春的曲线,战天斗地的劳作淡薄了性别的意识,集体主义、阶级立场完全禁绝个体的思维和情感。城里的学生为接受“再教育”,力求被乡民同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夜来何人望月?望月有何怀想?没有交流,也不得而知。

然而,水乡夜月的美却不能不使初到乡村的我陶醉。

每当在归牧的牛蹄得得、牧歌声声中荷锄晚归,拖着疲惫的躯体准备晚炊,接着边不停跺脚抵御群蚊袭击,边咽下少油无盐的饭食,继而点灶烧水、洗浴更衣等一系列忙碌后,一天中最为个人化的时刻,还是被小心地保存着了。

这时,夜色已转浓,满村游荡的乡村青年们已散入茅舍,月上中天,远山近水轻笼在静谧的薄纱中,我常会被月色吸引。

一次,在青石板水坞上捣衣,却又不忍击碎空明的水月,怔怔地半蹲于水畔凝望良久,万籁俱寂中腰上忽然挨了一记,险些翻入水中。站定四处环顾,空无一人,惊魂初定才发现,原来对岸斜欹水面的垂柳上系着一舟,舟尾在微风推送下无声地横了过来,撞击腰间,使我差点步了捉月而死的老祖宗的后尘。

无月的夜,我便在煤油灯下夜读。

只进过八年学堂,跨出了校门才深味失学的悲哀。黯黯的油灯下,我饥不择食地读着所有能搜求到的书,什么托尔斯泰、屠格涅夫、夏洛蒂·勃朗特,什么古文观止、白香词谱、汉语诗律学,什么荀子、狄得罗、马克思,还有化学、物理、三角函数——那时,做梦也不敢设想若干年后会恢复高考制度,只是怀着痛感自己不学无术、一无所能的自卑,囫囵吞枣地读进去,同时消磨乡村长长的夜。

如此数年,昔日的梦想早被生活粉碎,夜来望月的心绪中,亦渐渐充满了艰辛、迷惘、矛盾和痛苦的人生体验。正如一位知青作家后来的追记:“青春……原来她这么艰难、贫穷、寂寞又充满不安宁的颠簸。”消磨了书生意气的知青们,不得不面对自己的生存现实,不得不为了生存而苦苦挣扎,纷纷寻找改变境况的机遇。一位患难以共六年的女友,竟遵从父母之命,选择了“嫁人”以拓生活新路。那所嫁之人从未与她谋面,远在另一处乡村拿国家工资,她嫁人后的“新路”,也不过是能脱离大田农作而已。

这是不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少女的悲哀呢?离别之夜,明月无言,她亦无言……

月光从铝合金窗框中泻入,照在案头翻开的《旧匣存稿》上。

这些少女时代的诗文,一直压埋箱底,尘封数十年。前些日取出,曾同为知青的一位阅后,大为吃惊:“我们身居茅屋胸怀天下的时候,你怎么还会写这样情调的东西?”是吗?这些文字和深藏心底的青春困惑、无奈、幻灭、愤懑、渴求,虽从未示人,但那一时代的少男少女们,他们的青春期真的是一段空白吗?

月下注目一阕小令,那曾是用尚嫌稚嫩的手写下的。

知青渐次离去的江南水乡,晚景更显寂寥。

水畔树下独坐望月,纠结于心的莫名情怀凝成这首《如梦令·月下》:

“清影碎荫虚晃,幽境风清月朗。

一曲意难平,引曳闲愁千丈。

惆怅,惆怅,静夜停弦思量。”那是什么样的惆怅和思量呵,与古往今来的女子相比,同样在如花的少女时代、似水流年中,女知青——这特殊的一代女子,没有赏花惜春的闲愁,没有对月怀人的情思,却有着与年龄难以相符的对人们生存境遇的关注,对自我人生价值的追问,对社会现实、生活底蕴的思考。在孤独与无助中,只有凭籍善解人意的、温柔、包容的月,把迷惘与痛苦化成坚忍和沉着,去承受,去付出,去探求。

天真幼稚的少女,就这样在月下,慢慢地兼具了如月般成熟女性的特质。

三十度秋风吹过,如今轻轻翻开尘封的旧稿,曾是一朵、现在已平整地压成一片的小菊赫然在目。它已失去鲜活、色彩和芬芳,只有长长密卷的纤纤花瓣还保持着飘逸灵动的姿态,仿佛要在秋月朗照下起舞。

这是尘封的历史、尘封的时代、尘封的如花青春么?

对月怀想,我们月下的青春是残缺的。

但是,还是那位知青作家说的好:“在逆境里,在劳动过程中,在穷乡僻壤和社会底层,在思索、痛苦、比较和扬弃的过程中,在历史推移的启示里,我们也找到过真知灼见;找到过至今感动着、甚至温暖着自己的东西。”月已西斜,夜渐深,秋的清露无声地坠落,不禁又想起“为谁寒露立中宵”的诗句。初读时,尚是情窦未开的少女,懵懂中记下了此句。

如今望月,想悄立至中宵的诗人头上,定然也有皎皎的明月罢,不觉寒露湿衣的双眸,定然也在深情地望月罢,是为谁?又有谁能窥知诗人深心隐秘的一角呢?

月下吟诵,不禁低徊。

真想采摘一片树叶置于小菊之旁。该是一片形似江南柳叶,却又四季常青的相思树叶。

记于一九九八年九月七日月明之夜

此菊为少女之时采撷于父亲的菊园,夹于书页中。

数十年过去,此菊仍存,青春不再,故题名曰:“青春的祭奠”。

   

                                                                     2012-0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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