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二十三年见闻杂记》摘选:第七章 当拖拉机手与司机的岁月 作者:逍遥


 

《草原二十三年见闻杂记》摘选:

 第七章  当拖拉机手与司机的岁月

(作者按:《草原二十三年见闻杂记》是根据兴国的口述整理,根据兴国本人的愿望,兴国及地名均为化名。按语则是我加的。)

一、一辈子不能愈合的伤口

1970年,爸爸被排除了特务嫌疑,街道对妈妈的专政也不了了之。当年7月,民航局决定将一批干部下放郊区,其中自然包括两航起义人员。

对爸爸的处理是到平谷郊区,由当地安置。于是,他带着高龄的奶奶、妈妈与身边的两个孩子来到北京农村。当时,我大妹已经去山西插队。他们举目无亲,仅由当地出了几个安置费,盖了三间简陋无比的房子,就算安身立命之地。

父母在平谷安家后的1972年,我曾去探亲。家里景象凄惨,一贫如洗。过去,我们的家具都是向公家借的,这一扫地出门,连家具也统统扫回公家那儿,只有两副摇晃的铺板,勉强可当床用,板凳、桌子都是用砖头搭的,衣服也用几块旧布盖住,连箱子都没一个……

远离父母,经历了些人世沧桑,也由于年龄大了几岁,离家的这几年,除了跟牲口与牧民打交道,特别感受到了蒙古族牧民待人的纯朴、热情与真挚,革命似乎渐行渐远。有时不由自主,常常会想起儿时父母对自己的宠爱、甚至溺爱,心里便会有不安与内疚不住搅动……这次,回到家徒四壁的窝里,见奶奶几乎已经走不动路,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父母也明显比过去老了许多,额头刻上了皱纹,鬓角添了不少白发。特别是妈妈,原先说话的声音底气挺足,比较爱叨唠,这会儿几乎不怎么说话,就是开口,声音也是颤巍巍的,眼神中满含惊慌失措。可她一句埋怨孩子的话都不曾说,只长久默默打量我,眼神中充满关爱,饱含在她眼里的恐惧仿佛都暂时被慈爱挤走了。这就是无我的母爱啊!母爱让我的心一阵阵揪得生疼……

迈进家门后,我立刻给在山西插队的大妹写了一封信。那是我头一回和她联络,我问她那里有没有木头卖,如果有,想法子运回来一些。大妹很快回了信,说她已经买了一批木料,但运木料算投机倒把,所以她求人给打成几个包装箱,通过慢件运回来。

东西运到后,我蹬着平板三轮儿,从永定门火车站把它们运到平谷家中。又花了十天的工夫,我打了一个桌子,几个凳子,把剩下的木头都打成了箱子。箱子除给奶奶、父母留下两个,他们叫给兄弟姐妹一人一份儿。

父母连声夸我和大妹能干,说已经指得上我俩了。可怜天下父母心,那些不堪的往事从来不见他们提起,更没有一句责备我们的话,都这种处境了,还惦记着我们这些不孝的儿女!

到1976年运动结束了。当初,根本就没有书面文件判定父母是何种“牛鬼蛇神”,也就无从宣布为他们正式平反。从我家抄走过一个1000多块的存折,先退还了;后来,又根据当初抄家登记的所谓清单,退赔了1000多块钱。多年不再唠叨的妈妈又恢复了唠叨本性,我后来回家探亲,她曾反复对我絮叨:抄走的何止清单上的东西啊,光金项链与金条就有好几百克,更何况那些上好的翡翠,只赔了这么一点点钱……我爸爸劝她说,活着就是万幸,知足吧!

父亲有位两航起义的同事,是个正驾驶员,原先的工资每月1000多元,再加上出勤公里费,收入颇丰。后来虽然减了保留工资,生活还是比普通人优裕许多。运动中,他当然在被隔离审查之列。由于属于重点人物,24小时双岗监视,一直不让回家。当时,他已50多岁,妻子的岁数也差不多。关押期间,妻子患了不治之症,直到去世送去火化,都不叫他回家看上一眼,也不告诉他任何妻子的消息。他的一儿一女都在外地,回来处理后事时,女儿拿了几件衣服掉头就走,什么也没对邻居说;儿子回来,找了辆车,把家里所有的东西全部运走。两人都不过问父亲的死活,争相与他划清界限。特嫌排除后,不敢让他回家,怕他有个好歹,只能慢慢做工作,让他接受残酷的事实。可不能瞒一辈子,他终于回到了家,看到空荡荡的屋子,想到含恨而死的发妻,杳无音讯不认他的儿女……没多久,便抑郁而死,找他的爱妻去了。

这就是我爸爸说“活着该知足”的潜台词。

我当然还是妈妈最疼爱的孩子。一直到离开这个世界,爱叨唠的妈妈从未提过当年孩子们打她的事儿。

几十年过去了,我已步入老年,奶奶先走了,父母也相继过世。在送走妈妈的那天,我心里异常难受,那一堆炮弹仿佛又向我袭来,一瞬间又穿透了我的心:我曾经打过妈妈,还虐待过她……而我是家里的老大,尽管出于被迫与无奈,可我却带头做了种种令人齿冷的事情……

我几乎没脸向别人诉说,中国人最讲孝道,我这样忤逆,历代以来恐怕都不会出几个。这些事情一想心里就坠着大山,沉重到不愿回忆。不是想要遗忘,而是怕触动灵魂深处的伤口,让灵魂疼痛无比,疼痛到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打滚儿。其实,它始终像梦魇似的压迫着我,恐怕直到生命的尽头,我都无法解脱。

我不知道别人能不能理解我,能不能原谅我,我始终无法原谅自己。

撕开伤口的时候,我想起了一则故事:一个儿子杀了他的妈妈,把妈妈的心挖了出来,当他攥着这颗心往前走时,不小心摔了一个跟头,妈妈的心掉到了地上,那颗滚落到地上的心忽然说话了:孩子,你摔疼了吗?

这则故事过于残酷与恐怖,可它真实地描述了全天下母亲的心:只有妈妈能无条件地原谅自己悖逆的儿子。


二、减压之后

珍宝岛战役后的1969年夏天,团部开始逐步往南迁移,在距团部几十里的南边,围着三个小山包儿大兴土木。北边山包儿划归运输连,西边是工副连、粮店、供销社等,东边属于司令部、政治部,后勤部(司政后),三个山包儿中间又盖起一大片房子,是家属宿舍。

到1976年,兵团宣布解散。那片地原先属于临近的牧场,人家要求地归原主,团部又是一番折腾,开始了第三次转移,决定后勤先行,然后是司政后。

那时,我已经当了拖拉机手。由于要把砖拆下来去盖新房,我曾开着拖拉机去过好几趟。砖拆下来后,只剩空架子,里面的废纸、文件风一刮,漫天飞舞……我不由想起战争电影中的情节:打了败仗逃跑,兵败如山倒的情景……那印象真是太深刻了,一辈子忘不掉。

兵团解散的消息,刚开始对老百姓保密,直到一年多后,我们才逐步知情。解散、撤退的结局已经定了,却足足搞了三年左右。

1976年,我还在工副连开拖拉机,首先知道的是运输连原先有四十多台卡车,忽然调拨出去二十余台,少了一多半儿,心里就有些犯疑:怎么能调出去这么多车,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但调车的事儿属于大生活,肉食者谋之;我是小老百姓,照样按部就班过我的光棍儿小生活。

后来,又发现不少当官儿的不辞而别,说是外出开会或回家探亲,一去便黄鹤渺渺再无消息。留下的人对下头的管理也明显放松,纪律已松弛到不堪的地步,明抢虽不曾发生,暗偷却逐渐熟视无睹。

木工房属于基建科。过去,曾丢过一块两米长的木料,居然当做案件处理,几乎天都被捅了个窟窿,当官儿的派人挨家挨户翻,翻了个底儿朝天,总算把这块木头搜了出来。偷的人不但开大会批判,还给于处分。没对他批斗判刑,他真该念阿弥陀佛。

这会儿,我们工副连放在仓库里的羊毛丢了不老少,木工房的木料更是每天见少,有积极的去报过案,上头只象征性地派人来调查过一下,态度懒洋洋的,纯属走过场,回去后再无下文,根本没想过解决的办法。

更有甚者,连对枪的管理都乱了套。枪应当登记在册,一天,突然发现竟然多出几支。谁都知道,逢多必少这个理儿,走过场查了一遍册子,发现枪号根本对不上……这么大的问题也是不了了之,没人肯去细究。

形势到了这种地步,看来是没人愿意管,草民翻身得解放了。有那造反意识强的,便想对平日欺压人的官儿报复报复。

运输连连长军阀作风严重,甚至有过打骂战士的行为。那日听说他复员要回老家,大家连欢送会都不曾开。第二天,他只有灰溜溜去大石寨赶火车。在这儿混过几年,却也没有白来草原一场,回去时压着满满一卡车东西:木料、羊皮、毡子……都是林区、牧区土特产。得到这一消息,大家也没搞串联,平时受他欺压的一些人提前蹭车赶到了大石寨,听说去开了原连长的批斗会,有人甚至动了手。原连长的收获除了那一车东西,还有灰头土脸。

这拨无法无天的主儿总算出了一口恶气,回转团部时心里也打鼓,琢磨着团部怎么也得处理他们,哪怕象征性的呢!没想到黑不提白不提,这事儿竟然散化在空气之中。

随着精神解放,性也在某些人身上得到解放。兵团战士正是二十多岁的年龄,青春的躁动尤为强烈。可他们没有条件,住的是集体宿舍,吃饭在大锅,连身体接触的环境都没有。没法子,只好自己找撤。

原先,女生宿舍男生不允许进去。这会儿,只要两方谈判好了,在炕上拉个帘子,一边儿睡一对男女,鸡犬之声相闻,倒也相安无事。还有在野地里、草垛子上、木工房、仓库里成其好事的……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只要能解决性饥渴。

有个男战士在邮局工作,时常在中午让他女友溜进邮局内。只在靠街的窗玻璃上挡张报纸,遮住下半扇玻璃,两人便像埋在报纸里的鸵鸟,开始在里面疯狂做爱。正是中午休息时间,难免有人路过邮局,在邮局的廊子里闲逛,看见后,又叫来几个好事者,一块儿趴窗户偷听偷看,然后广为传播。

声音能听见,怎么能看见呢?原来,我们那里属于高寒地带,为挡风与御寒,门朝北开,北边都建个廊子。廊子上开个门,进门后拐弯儿,才能进邮局的门。走廊里原是黑的,可屋子里的窗户只档住半扇,在正午阳光的照射下,从邮局门上的玻璃往里看,外黑里亮,一目了然。这两人在成就好事,一时疏忽,竟然成为掩耳盗铃。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指导员气得拍了桌子,却也不做任何处理,只是说,怎么偏偏在公共场所搞!

一对一、“一对儿红”(一对儿红是文革前后的时髦语言,指互相帮助的两个人,类似于基督教里的祷告伙伴)还能解释成为情所困,出于不得已。却有这样的女孩子,两个男的追她,她上午跟一个男的睡,下午跟另一个。

有个天津籍的女兵团战士,眼睛很大,眼波流动,相当活泼,出身于苦大仇深的工人阶级家庭,当初思想觉悟特高,别的地方不去,咬破了手指,写了份血书表决心,才最终来到我们兵团。

用流血的手指写字,我尝试过,没有相当的毅力不行,手指上神经密布,疼起来够戗。有一次手碰破了,我好奇,在纸上划拉过两个字,疼得钻心,当时就不敢再继续了。因此,我特别佩服这些写血书的,当然更钦佩《红岩》中手指被反动派钉竹签子的江姐。

那女生原以为能当上正式解放军,没想到只做了兵团战士,不免有些失望,但还是继续积极,第二年就入党并当上了排长。

就在兵团酝酿解散的过程,她的上进心散了,春心动了,与她们团政治部主任有了一腿。这事若发生在几年前,那现役可能就要判刑,她必得下放去卖苦力。当时却没给大的惩处,只把她从政治部下放到团部直属勤务连。该连下属有司机班、炊事班等。没承想,这丫头跟个有老婆、孩子的司机又好上了。在团里实在呆不住了,遂被送到我们团,又闹出过好几起绯闻。好在兵团也快散了,回城的政策已经松动,靠她自己和家里双方积极联系,不久她就办回天津去了。

家里有父母的可以办困退或病退,没亲没故的孤儿就惨了。那时,我们勤务连从保定招来过几个孤儿院的女孩子,负责照顾团级干部,打扫房间,端茶递水。她们无家可奔,也没有任何路子,看别人一个个回转大城市,羡慕得心里流哈喇子。有个长得漂亮的女孩儿小姚,决心使用老天爷赐给她的原始股,遂主动向参谋长投怀送抱。她与参谋长的关系成为了公开的秘密,有好事的兵团战士趴窗户看见过,但已是民不举官不究的气候,她终于被顺利地推荐上了大学。

那时,我们这些插队的知青有一小部分已离开草原,有上大学的,有回北京当老师的……当初壮心不已的老知青不少也开始人心思动,想回家想得惶惶不可终日,有一天没一天地乱混。除个别队,多数知青原先都觉得搞对象属于小资产阶级情调,大坏境的舆论不允许搞这个。那时候,剩下的男女也开始搞对象了,有的男大,有的女大,环境促成了就算合适。正象有个女知青说的,花开到了一定时候,谁来采就属于谁。像我这样被边缘化的,自然没人要,仍旧是光棍儿一条。有的队男女搭配很不平衡,极个别有本事的可以到临队去“抢”,绝大多数也只好如我,做孤独的倒霉蛋儿。人一旦被压抑狠了,想发散又发散不出来,看着别人出双入对,心里真比猫抓还难受。我觉得,没当强奸犯,真多亏了那么多年的无性教育,否则,前景真是不堪设想。

当然,谈婚论嫁也还是要经过批准,首先得给连部打申请报告。有这么一对儿,女的正派,男的老实,向连里打了报告,却被指导员压了下来。这俩人没理这个碴儿,回北京结婚去了。后来听说,女方已经怀孕。食、色性也,到了一定的岁数,多安分守己的人,除非有病和不得已,性色都是压抑不住的。

那两三年就是这么一种情况,长期的压力一旦减轻,反弹就特别厉害,人心思散,形成了怎一个“乱”字了得的局面。


三、鼠间鼠疫

我在额仁草原二十余年,鼠害只在局部地区闹过,从来没有达到危害整个草原的地步。

这些鼠辈挑地方挺厉害,山头儿不去,靠水的地方不搭窝,又远离湿地(沼泽),只在一定高度的平地上求生存。比如叫查干的地方,那块草场比较平坦,地势略高,一直通到外蒙古,鼠类一般就集中在这样的地形上。此类草场在额仁占地面积不过百分之五,所以鼠害构不成巨大危害。

自然界的自行淘汰真是奇妙,有一种无法解释的自然现象,当鼠类的数量达到一定程度,就总会闹一次鼠疫,使鼠辈大量减少。这里不是指人类中蔓延的鼠疫,鼠类间的传染病叫鼠间鼠疫。鼠间鼠疫一闹,地上就经常能见到死鼠的尸体。当然,有更多的死于洞内。

一旦发现疫情,因为怕传染到人,当然要高度重视,立即汇报到上面。上头也会迅速派人查验,将那片地区以最快的速度封锁。但也就封锁一段时间,往往是秋天发生疫情,到冬天一下雪,鼠间鼠疫不闹了,禁令也就随之解除。

这样的疫情,我在的那些年,曾经遇见过两次,有一次我曾亲身参与过抗灾。

鼠疫闹过后,较长一段时间内,鼠类似乎销声匿迹,需要再过上几年,它们的队伍才会逐渐壮大,并达到一定数量,而数量到了一定程度,鼠疫又会从天而降……

1970年代末,我已经当上了司机,那是我到牧场后,额仁地区发生的第一次鼠疫。部队很快到达,将那片草场封锁。盟里、旗里的各路人马也陆续到来,车辆集中在封锁线上,没有防护设备,谁也不得轻易进入疫区。

但卫生防疫人员必须进去,上头要求调查死鼠的密度。而他们对这块草场非常陌生,必须有人带路。当时还是国营牧场,遂派出了一辆吉普车,叫我开车领他们进去,并携带了一部电台,好与封锁区外面的人联络,及时将疫情汇报上去。

我开着吉普车,风风火火来到封锁线上,只见那儿停着一辆嘎斯改造的绿色救护车,也不知道干啥用,难道死鼠需要救护?

到了跟前,有人从救护车里递给我一套防护服,让我赶紧穿好。我这才搞明白,救护车是专为拉防护服的。这副行头有些像电影里看到的潜水员,衣服是帆布外头喷一层橡胶,颜色为黑灰色的连体服,要从下往上套,拉链儿一直拉到脖子以上,脑袋上还带个帽子,脖子上的带子要求扎紧,上面附着防毒面具,面具底下吊着个空气过滤器,吸的就是从过滤器里出来的空气。尽管已是草原的秋天,外头寒意阵阵袭来,不穿绒衣绒裤已然过不去了,可闷在里面不能透气儿,不一会儿就感觉又闷又热,分量也越来越重。

加上我这个司机,一共是四个人进去,颇有种出生入死的范儿。除了防护服的严密,吉普车在进去前,也把能罩的地方都罩上,能堵的眼儿全部堵死,生怕半死的病鼠钻进来。路上除了死耗子,眼前是一片无垠的绿地,道路相当平坦,仿佛很安全。走一路停一路,只要见到死鼠就让我踩刹车,全副武装的防疫人员赶紧下车,手里拿个铁丝做的框子,大约一尺见方,平放在草地上,数一数里头有多少只死老鼠,有多少个鼠洞……其中有个人告诉我,这叫测量死鼠密度的规板。测量出这两组数据后,他们用电台向外汇报。

我们围着整片儿额仁草场转了一大圈儿,从里头往边境线那儿开,再掉转方向回头。越走我越感觉浑身燥热,绒衣裤已然湿透,粘乎乎贴在肉上,简直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可司机只有我一个,怎么着也得咬牙坚持下去。

总算完成任务回到目的地,我恨不得立刻将这身劳什子甩掉。还未动作,即有人冲我吼了声:先别脱衣服!他指挥我把吉普车开到事先挖好的一个半米深的坑中,里面是石灰水,就连车的底盘也得进行认真消毒呢!

终于,我摇摇晃晃下得车来,刚出车门,一只喷雾器已对准我,消毒液劈头盖脑喷了过来,然后又是冲水,通体被水冲过一遍后,才让我们到一边儿去,把厚重如铁的防护服脱下,将其重新扔进救护车内。一切消毒做好后,终于叫我们四个人去休息。至于统计的任务就归别人去管,我们已是筋疲力尽。

这次的印象异常深刻,记忆中,自己仍旧穿着那身沉重无比的防护服,像个水鬼,坐在方向盘后…….


四、我混入了盲流队伍

1974年前后,我们牧场的知青陆续开始了胜利大逃亡,有选送上大学成为工农兵学员的,有保送回北京当中学老师的,有父母走后门把子女弄回身边或者送去当工人的……离开草原的风一旦刮起,就收不住了,搅得人心浮动,甚至人心惶惶,都思念起了故乡,什么扎根边疆,什么一辈子革命到底全都被白毛风搅乱了,大家再也无心恋战,很像垓下之战的项羽兵营。

当时,不那么幸运被选送或保送的也开始纷纷办理“困退”与“病退”。“困退”是父母年老体弱,身边没有子女照顾,政策允许办回一个子女;“病退”则是本人有病,已经丧失了体力劳动的能力。虽说有政策条例,也不是那么好办,首先要能开出医生证明,证明父母或本人有病,还是相当重的病。

眼看着身边的同学一个个离去,我只有羡慕的份儿,却毫无办法可想。那时,爸妈虽然已经回到城里,但我弟弟留在了北京工厂工作,“困退”我自然不够资格。至于“病退”,我爸被整多年,总说“活着就该知足”,我有吃有喝地呆在草原不是也该知足吗?再说,他也不善外交,让他到哪里去找大夫开证明?我妈呢,本来就是家庭妇女,认不得几个人,更加上似乎已经被整傻了,这种事儿她更办不了。还有一层,我家当时只有两间房子,我爸妈住一间,我弟弟住另一只有九平米的小房,我和插队的妹妹探亲暂时回去挤一挤还可以,如果都办回去了,叫我们住到哪儿去?这些都是解决不了的现实问题。

走不了,还能继续大有作为吗?也只能沦落到与当地盲流为伍,昏天黑地混日子。曾几何时,我们与原驻地的牧民一样,特别瞧不起那些在场部瞎混的外来户,他们夏天捡羊毛、采蘑菇,冬天拿杆猎枪四处打猎。提起他们,我们往往一撇嘴,轻蔑地说声“盲流”!没承想,我也有变为盲流的一天。

那时,剩下的知青已经不大讲出身,都有了民兵身分,陆续给配发了枪,愿意的话,可以天天扛着。我倒不是为炫耀,而是百无聊赖,遂喜欢上了打猎。我打过黄羊、兔子、老鹰,地鵏,甚至包括一只天鹅……跟抽烟一样,我上了瘾,终于和当地人排挤的盲流同流合污了。

在牧区,曾听人说过一句话:上有天鹅,下有地鵏。意思是这两种肉好吃。

说这话的不是本地牧民,是外来户,即盲流。牧民一般只吃牛羊肉,连鱼都不吃,当然不会知道天鹅与地鵏是何滋味儿。

(一)打地鵏

刚到草原那阵,地鵏比较常见,我们知青并不知道那是啥东西,只觉得怪模怪样,长得不善。牧民告诉我们,这叫陶格勒布,不怎么善于游水,会飞,浑身的肉特别多,他们都没吃过。不久,有个外来户告诉我,这该属于飞禽,俗话叫地鵏,学名是鸨鸟。老鸨谁不知道啊,臭名远扬的妓院老板娘,这鸟必不是好货,打了也就打了。

那时草原的地鵏挺多,甚至不怎么怕人。有一天,临队有个知青去马群换马,他刚下马,便迎面撞见一只地鵏,立在那儿纹丝不动,直勾勾瞪着他,瞪得他脊背发凉,下意识地用手里的长套马杆捅了那地鵏一下,镇定自若的鸟突然怒了,竟冲他扑将过来。吓得他一个劲儿后退,脚下不平竟然摔到在地上,又接着打了个滚儿。这一退一滚长长的套马杆折成了两节儿,他手里攥着的正是粗的一端。地鵏扑过来了,只能打啊!幸亏手里是粗的一节儿,一通乱打乱劈,居然就把这只地鵏打归了西。于是欢天喜地扛回包儿内,众知青一起打牙祭。

兵团接管后,打的人越来越多,地鵏一天天见少,渐渐无法再靠近了,打的难度自然增大。

我第一次打地鵏大约在1974年,已是兵团时期,我在二线打杂儿,每天扛杆枪,在边境帮着巡逻,见着猎物就打,跟牧民当日所形容的盲流几乎一样。

一天,团部的司机要往定居点儿拉砖,因为前头挡着个带芦苇的大泡子,他路不熟怕陷进去,就叫我带路,我照例背着枪去的。

解放大卡车正往前走,在一百米左右的地方,我看见了一只地鵏。没枪的时候,我曾经见过这东西,脖子长长的,肚皮挺大,三角型的脑袋小得不对称,身子没鹅大,但体型跟鹅差不多,颜色是灰的,肚皮的毛为白色,头到脖子上长着绒毛,翅膀上的毛粗大,上面杂带着白色,模样该说难看,眼睛里还射出凶光,看着挺不善,无怪乎叫它老鸨!

我立即叫司机停车,端起枪,从副驾驶的窗口往外瞄准,距离太远,我没打中,让它飞了。

仿佛要挑战我的射击准头儿,要不它就是弱智,竟然不赶紧逃命,飞了只有20米左右,就扎在了草地里。到嘴的新鲜我能不再一次开枪吗!还是打低了,但一定受了伤:只见它两条腿抖动了一下,扑扇着翅膀挣扎,艰难地往前跑了一段,我们的车就要追到它跟前时,它居然迎着风,摇摇晃晃又飞了起来……

地鵏起飞靠两条腿加速,它先往前跑,速度到了一定程度,开始扇动翅膀助跑,然后往下一蹲,两条腿蹬地就能飞起来。可刚离地面的地鵏速度快不了,最多也就20迈(时速20公里),飞起来后,逐渐提速,可以达到60迈,卡车就追不上了。

我们当然不甘心,开车继续追。突然,天上掉地鵏,它从天空坠落下来。原来,我把它的两条腿打折了,流血过多,终于支撑不住了。

好大的一只鸟啊!我抬起它的脖子高高举起,两只脚已然碰到地面,高度肯定在1米70以上;司机把它的翅膀张开,竟然有2米多宽。回到家,我们把地鵏拔毛、开膛,将内脏掏空,我剥开嗉子(胃),发现里面除了草和草籽儿,还有不少小虫儿,莫非它属于益鸟?我没有继续探究,当时没有这方面的书。小时候的我酷爱研究、渴望发明,在运动中我逐渐长大,已经没了这种兴趣。

由于经常吃手扒肉,当地都使用大锅,最小的直径是60公分。我们那口锅足有80公分,剔下的地鵏肉有整整一脸盆,煮了一大锅,带骨头的又炖了一锅。煮熟后,吃在嘴里却很一般,普通牛肉的味道,而且是老牛肉,肉丝相当粗。

失望之余,我走到门口,只见一地鸟毛。阳光下晶莹闪亮,竟然美丽异常,那耀眼的光芒竟然刺痛了我的眼睛……

(二)当了回癞蛤蟆

边防站的司务长酷爱打猎,与我臭味儿相投。不记得是他来找我,还是我去找他,一天,两人又相约着去泡子边打野物。

那天,凑巧在泡子里瞧见了一对天鹅凫在水面。他打着哈哈对我说:都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咱们看能不能当回癞蛤蟆吧!

从小,在话匣子里就听过圣桑的《天鹅之死》,还听老爹给我讲过芭蕾舞剧《天鹅湖》,印象里天鹅美丽又神圣,拿枪对着天鹅很有些底气不足。可那会儿,就觉着自己是只癞蛤蟆,做不成正经人了,尽管并不觉着自己光明正大,还是条件反射般举起了枪。距离大约200米左右,两人的子弹几乎同时射出。没打着,天鹅扑棱着翅膀,想要逃离。可是,和地鵏一样,必须在水面滑行几十米才能起飞。人的心理很奇怪,就像潘多拉盒子打开了,一旦出手往往就难于收手。

此时,我们两杆枪齐发,直到把弹夹里的子弹统统打光,加起来足有40发……只见羽毛在空中飞扬,一只终于掉进了泡子里,而另一只飞走了。捡起来发现,是只公的,中了好几颗子弹,却没有多少血迹,不知道是否血已经流光,或被泡子里的水冲刷净了?

司务长把绒衣脱下来,将天鹅刚好包扎严实。当时,已经知道不让打天鹅了,可就为了当回癞蛤蟆,把一只美丽的公天鹅打了下来。那时还不知道,天鹅的配偶是终身制,死了一只,另一只甚至可能殉情。若知道了这点,我会收手吗?

记得那天我俩还喝酒庆祝,就着煮熟后变为白色的天鹅肉,庆祝自己终于当了一回癞蛤蟆。

回忆完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后,我上网搜了一下,天鹅就不用说了,属于禁猎飞禽,而地鵏,据说我国现在只剩下200来只了,它们竟然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天鹅还比它低一级属于二级,数量也比地鵏多。由于鸨鸟身躯肥大,最不善飞,人们容易观察到它的交配情况,遂留下鸨鸟喜欢交配的印象,才创造了鸨这么个字。鸨鸟发情期间表现的求爱动作,原本是动物的天性,而且是雄鸨主动,人们却给雌鸨扣上“喜淫而无厌”的帽子,并转嫁到了妓女头上,这完全是观察的错误与男性的偏见。

我还了解到,鸨鸟的食谱中除小鱼、蛙、昆虫外,还捕食蝗虫、金龟子、毛毛虫等农业害虫,它是对人类有益的益鸟。

若是现在,兴国猎杀鸨与天鹅,板儿上钉钉属于犯法。那些环保主义者听说了这些劣迹,手上曾经沾染过禁杀动物的血腥,准是心里气愤万分,甚至会想到把他扭送到局子(公安局)里去。可那时动物保护法还未问世,讲的又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莫说动物,人死了也就死了。我们聊起这些时,他并不想为自己开脱。他现在也和大家伙儿一样,希望这些行为仅仅是完成时,再别来一个将来时了。

别说国家,整个地球也禁不起再折腾了。


五、拉煤拉成了熊猫眼儿

盲流归盲流,我也不能把自己说得一无是处。那时的人尽管理想破灭,基本觉悟总还是有,我当然也不例外。

大约1975年,我已是连部的拖拉机手。从11月初开始,大雪一场接着一场。白皑皑的雪把地面盖得严严实实,草原完全被冻住了,温度达零下二十多度。放牧人家都是自力更生,燃点牛粪与羊粪砖取暖。公家只要有人张罗,秋天派人到草地里多捡点儿,去废弃的羊圈中勤刨刨,取暖本不是难事儿。

兵团接管牧场后,我们大队的巴图队长顺理成章被任命为连长,我们知青还是习惯称呼他队长,叫着顺口儿。他虽是好马倌儿,筹划上却有欠缺。这不,忽然发现连部烧的将要告急。

节骨眼儿上,配种站又突然提出要煤。牛羊粪不禁烧,温度忽高忽低,配种需要的温度高,火时刻不能灭,否则精子就得冻死,又没有专门添火的人,要煤属于合情合理。

此时,连部剩的煤装满一簸箕都不够了,他只有来找我这个拖拉机手,让我到57团拉煤。57团在霍林河旁,这是现在的名字,那时只是一片荒草滩。甭看是块荒地,可出好东西,那儿有煤矿。所谓的煤矿不过是兵团开发的小煤窑,只有两个坑口,出煤量极其有限。粥少僧多,拉煤的人必须排队等候,最少要排一天一夜。

我心里当然不愿意。但以我和他的交情,又不好意思一口回绝,只能给他出出难题。我说,拉煤不容易,路上跑差不多四百里,不能睡觉,又冷又饿……要去,你得跟我去!没想到,他异常痛快地答应下来。没了借口,我只有准备上路。

其实,我最不想去的原因是因为柴油有问题,油库里已经没有适于冬季用的柴油。

我们这儿整个大颠倒,五月份库里是冬季用柴油,冬天只剩夏季用的。那年头儿还是计划经济,牧区本来凡事都慢半拍,这一计划,起码就慢了四五拍。不是大庆油田没生产出来,而是需要诸多手续批准:油生产出来了,得等上头调拨的计划批下来放行;从大庆往外运油要多少车皮还要报批,装上了油罐,等计划来了才能卸车;我们需要多少油也必须写申请,等手续齐备了才可往家运……冬油从年初开始申请,等层层报批下来,已经到了10月份,油来了还拉不走,得等指标下来,估计运到连部也是11月以后的事儿了。如今,库里剩的是夏季用柴油,零下二十多度的温度几乎没法儿用。

油桶从库里提出来,没完全冻,可上面浮着一层厚厚的半固体,粘粘的、厚厚的一层白沫。加进拖拉机的油箱前,我用一根棍子从桶的加油口戳进去,使劲儿搅,得搅得温度升高,白沫子基本化开,才能往里加。我的拖拉机前头罩着保温棉被,两个座儿周围支着个简易棚子,可被子护不住最前头的油箱。就是发动起来,天寒地冻的,也不能保证柴油不再凝固。我所以叫上巴图,也确实需要个人手儿,我开拖拉机,他得一路举着喷灯,替我给油箱供暖。用明火儿烤柴油,确实够危险,但不豁出命去,拉不来煤啊!我觉悟不乍地,可那时也没把自己的命看得多值钱,而人家巴图是连长,觉悟当然高。那时的人基本没有安全意识,忽略个人的存在也很正常。放到现在看,就是一堆不顾个人安危、不懂科学、不敬畏生命的“大傻帽儿”。

随机我带了一大桶柴油,一小扁桶汽油,汽油专给喷灯用。灯挺大,本身分量不轻,喝足了油更是沉甸甸的。巴图坐在副座,伸直了胳膊,勉强能够着方向盘前的油箱。雪不停在下,风越来越猛,一路颠簸,喷灯在他手里乱晃,刚好油箱的左右都能烤到。我忍受颠簸与冻饿虽然辛苦,对他来说更是雪上加霜,双手举着那沉重的喷灯,是啥滋味可以想见。为分散他的注意力,也有点儿恶作剧,我瞥着嘴对他说:拉煤苦不苦?你也跟着体验体验,举着灯给我烤吧!他却不恼,瞅我一眼,咧嘴一笑说:你坏坏地……

顶着大风雪,到师部要二百多里,从师部到57团又是一百七十多里,拖拉机在雪地里轧悠,一小时最多爬三四十里,沿途我俩到人家讨了口水喝,没吃一口东西,整整走了十个小时,天已经全黑,像一口大铁锅扣在头顶。大概晚上九点左右,才蹭到煤坑附近。

抬头一看,黑压压一片,已经排成了长龙,大概有几十辆车,卡车、拖拉机,甚至有马车,五花八门。我俩赶紧排进队伍里。猛地停下来,突然感觉到肚皮靠在了脊梁上,饿得前心贴到了后心。荒山野地,根本没有饭馆。还好,我们事先有准备,巴图带着手扒肉,我带着烙糖饼。都穿着皮得勒,饼可以揣在怀里,没有冻成铁砣砣。可肉油乎乎的,只能搁在外头,早已冻成铁疙瘩了,切都没法儿切。此时,带着的喷灯管了大用,我们把肉放在上面烤,烤化了,就着糖饼狼吞虎咽,吞完了,抹抹嘴上的油,坐在拖拉机上继续等。

油箱的火当然不能熄。

坑口昼夜有班,24小时生产,两个坑口轮流出煤,大约二十分钟左右,卷扬机一转,一斗子煤被提了上来,三吨左右,倾倒进车里。排头兵走了,后面的车跟进。解放车三吨装不满,就继续等,排后头的有无异议也要继续等待。

饱了发困,饿了发呆,为赶走困劲儿,两个人开始瞎聊,聊一会儿,撑不住了,轮流打个盹儿,不打盹儿的举灯继续烤油箱,火不能熄啊!到我打盹儿时,该挪车了,巴图就叫我;兴国,快,快,车挪!我这才勉强睁开眼,把拖拉机往前蹭。

队伍长成这样,还有加塞儿的,都是关系户。就为这,打架司空见惯。拌嘴、打伤人都不稀罕,我见得多了。那天还不错,没打架的。直等到第二天下午,我们才装上煤。

上不着村,下不着店,穿着皮得勒和毡疙瘩也还是冷,拖拉机更怕灭火,必须连续作战,咬牙往家赶。

刚开始还行,走了不大一段儿,两个人都撑不住了。你想,差不多三十个小时没合眼,又冷又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了。

好在地已经上冻,路面也硬,我运气更好,前头没遇见大沟大坎儿,跑点儿方向没关系,最多猛颠一下,颠醒了,继续找路。

巴图举着灯,这一路笑话就闹大了。一会儿喷灯差点儿掉油箱上,让我猛吼一声,吓醒了,赶忙抓紧喷灯;一会儿灯拿歪了,把自己马蹄袖的毛儿燎了,又让我嚎一声……好几次,他干脆把灯掉在了地上,火灭了,只好重新点燃。

摔灭了,我一通叫喊,巴图回嘴说:我成心,不是(我不是成心的)!就为了这喷灯,我俩互相嚷嚷,完全没了上下级关系,却好歹把困劲儿减轻不少。

没带灭火器,拖拉机油箱的油管是塑料的,这一路真是危机四伏。

那时我们没有打火机,点火只能靠火柴。荒野地撒气漏风,手又冻僵了,哆嗦着拿火柴特别容易断,只好拿一把同时划,好歹能将灯点着。我们一共带着三盒半火柴,一路折腾,走半道儿就闹了火柴荒。这一下都紧张了,等于要宣判拖拉机的死刑啊!

正慌张着,两条狗过来了。巴图一见狗笑了,他说:有狗就有牧民!他叫我离开大路拉荒走,在附近转一圈儿。不久,果真看见一座蒙古包儿。这一路跟人要口水喝没问题,可人生地不熟,谁能给你饭吃?牧民不讲究给客人吃饭,一般都是请喝茶。深更半夜,都夜里十二点多,炉里的火也熄了,还能起来重新点火?我琢磨着,能讨口水喝,要一盒火柴,坚持回去就阿弥陀佛了。终是不甘心,我撩巴图说:恰窝(喝茶)可全靠你了,我是一点儿没辙!

看样子巴图很有信心,他走上前去敲门……说话全他一人,我有意在一旁充傻子。主人家穿好衣服,女主人开始点火。我听巴图问他们是什么地方人,回答乌拉盖的,我们的邻居呢!再一攀,巴图居然和他们沾远亲!一说是亲戚就不一样了,先让我们喝足热茶,然后动手做饭。烤着暖暖的炉火,吃着香喷喷的羊肉汆粉条,这一路最美的享受啊!

真不愿意站起来,主人也邀请我们在这儿过一夜。但是不行,包儿外的拖拉机不干。虽然给它找了个背风的地方,顺风停下,还得不时出去瞧瞧,看有没有熄火,用手油泵打油,揣几十下,还得时不时用喷灯烤一烤,让柴油不上冻,哪能睡塌实?还是赶紧回去为妙。

走的时刻,最重要的当然是要火柴。既是亲戚套亲戚,主人恨不得倾其所有,把家里的一包儿火柴都递了过来。这么多也用不了,我们掰了一半儿——五盒。

半夜两点,我们接着走。又是一路犯困,艰难前行,重复着上面的镜头:相互嚷嚷、加油、举喷灯……直到第三天上午十点,好歹算把一斗子煤拉回连部。终于可以熄火了。我揉揉眼睛,瞧着巴图的眼睛说:瞧你成什么了,熊猫!他看着我一乐:你地,眼睛也熊猫……然后叨咕了一句:太辛苦,人遭的罪,不是(不是人遭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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