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随风万里】:大学的阶梯教室 作者:林小仲


 


【梦随风万里】:

 大学的阶梯教室

我1983年至1986年在首师大(原北京师范学院)政教系度过我的夜大学生涯。

我从小在师院附中长大,师范学院是我十分熟悉的地方。夏日在游泳池里戏水,冬日在滑冰场溜冰,大礼堂周末人满为患的电影夜场,大学洗澡堂里雾气中听人高歌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何为政教系?我记得上小学时在师院玩时,请教过一位政教系的大学生,他略微沉思片刻,告诉我政教系就是学习管理人的学科。多年之后,我也考进了政教系。没想到我这一生主要的职业真是管人。

我们的教学楼在校园花果山旁,花果山是校园中一处果木繁茂、鸟语花香的山坡。我们班在一个很大的阶梯教室上课,同学有八十多人,很多人因为文革耽误了学业,已走上工作岗位,又到这里接受大学教育。同学中来自各行各业,既有国家机关、国营企业的干部,也有应届高中毕业生。其中军人从着装看,海、陆、空三军都有。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被文革耽误了学业的人们,走上工作岗位之后,又纷纷用业余时间涌进大学的课堂,圆他们的大学梦。

上夜大学很是辛苦,每周四个晚上的课,机关下班后,在食堂吃点饭,匆匆挤公共汽车赶往地处西郊八里庄的学校,两个小时的课结束,回到东郊工体路的家往往都要十点之后。星期天还有半天的课,但大家上课热情不减,这些年龄不同,岗位不同,职务不同的学生,在那间被日光灯照的明亮宽敞的阶梯教室里座无虚席。无论是各科教授的授课,还是学生们听讲记笔记,都让大学班主任感慨,夜大学大学生们学习比在校生还要认真勤勉。

班里同学太多,认识的大都是座位周围的同学,蔡增朝、张白鹭、梁凤英、林燕、杨建平、陆焕玲、于振永,这都是我熟悉的同学。其中于振永是北京团市委统战部部长,多年来他帮过我很多忙。陆焕玲是一位高个子的漂亮女孩,她在北京市公安局政治部工作,与我所在的团中央机关一路之隔,现在在国家质监总局任司长。蔡增朝来自企业,学习最认真努力,我们常抄他的课堂笔记,特别要考试了,总会有平常不用功的同学围着他团团转,他为人热心,来者不拒,蔡增朝的哥哥蔡赴朝曾是北京市委宣传部长。杨建平是一位事业有成的民营企业家,他热心张罗同学的事。张白鹭、梁凤英、林燕都是师院的家属或教工,几位花季年华的女生。

在夜大学的那几年,我在团中央青工部,每年有三分之一以上的时间,要到全国各地出差。即便在北京时,团中央组织的全国性活动也十分繁忙,所以难免缺课和请假,也许是机关门头影响大,我缺课总会被老师盯上,甚至被亮过黄牌。北京机械局团委书记张建勋,农机局的团委书记马洪利都是我的同学,他们调侃我,怎么样?团中央的领导也不好当吧?玩笑归玩笑,学校考勤、考试都十分严格。我翻开自己的大学毕业证书,中共党史88分、形式逻辑75分、中国近代史良、国际共运史88分、心理学70分、文学概括论优、哲学90分、科学社会主义85分、政治经济学77分、法学概论92分、美学良。这些功课的分数基本能反应我的学习状况。白天上班,晚上上大学,现在回想起来,这也算是特殊历史时期的特殊学习形式产物。阶梯教室的大学生活,使我系统学习了政教系的必修课,更重要的是教会我思考问题、处理问题的逻辑思维方式,大学生活的熏陶提升了我的知识境界。2000年至2002年,我在北师大就读发展与教育心理学研究生,却再也没有师院阶梯教室里那份认真投入。

我思念阶梯教室窗外树影婆娑、明月皎洁,教室内灯光通明,书香墨迹发出的淡淡芬芳,教学氛围浓郁的大学阶梯教室,聚精会神、求知若渴的年轻男女学子,那里是我们人生航船起锚的加油站和港湾。回首往事,我不由想起从阶梯教室走出的几位大学同学的经历。

孟桐曾是部委领导的秘书,九十年代后,他到河北去任县委书记。那是一个位于太行山区的农业县,老百姓的日子清苦,县财政也很拮据。孟桐充分运用了北京高层的关系,为他所在的县脱贫致富尽心竭力。县委大院的工作人员感慨,孟书记清晨起得最早,晚上办公室关灯最晚。我有一次到县里去看他,他认真的给我算了笔账,这个县刚解放时,县委书记、县长、副县长,也就三、四个人,而现在县委、县政府、县人大、县政协的县团级干部就有五十多人,下面还有几十家科局级单位,各乡镇也是官满为患。在现时中国社会,官吏人数之多,政府机构之庞大,属历朝历代之最。孟桐苦笑着说,很多地方财政就是吃饭财政,从公务员到事业单位人员,中国的纳税人要养多少人?而机构却越减越多,很多机构中官多兵少。这些现象加剧了官场权力腐败,增添了干群矛盾,给纳税人和国民经济发展造成很大压力。中国官场有一种普遍的躁动现象,干事想当科长,科长想当县长,县长相当市长,以此类推。很多人踏上官场的一个台阶后,马上想到的不是如何做事,而急于再上一个台阶,而我们的官员多是上级任命的,唯上是官场普遍现象,弄虚作假、形象工程、形式主义见怪不怪。因此跑官、贪腐、行贿,屡见不鲜、屡禁不止。孟桐认为,这种现象的产生,首先是我们的干部制度缺陷所为。至于那些官场上迎来送往,主官们的每天忙碌在应酬的酒桌上,他有切肤之痛,他有时一顿饭要客串四、五桌,这种既损害身体,也影响工作的应酬,孟桐感到很是无奈,他说,吃饭也是一把手工程,中国官场吃饭讲级别排序、接待规格,为了县里工作,我谁也不能得罪。难怪老百姓调侃我们:"革命不是请客,就是吃饭。"有一次省厅到县里考察项目拨款,熟人见面酒桌上热闹非凡。推杯换盏中厅长半开玩笑对县委书记说,孟书记要喝下这八杯酒,项目拨款的事就敲定了。孟桐一看,一杯高度白酒有二两。孟桐酒量并不好,大学同学聚会时,一瓶啤酒他都会喝得满脸通红,这八杯足有一斤六两,他迟疑了一下,一口气将八杯白酒干了下去,接下来因为深度醉酒住了一周的医院。孟桐身体原本健壮,现在肝、胃都不大好,还有糖尿病。孟桐带领县委、县政府一班人,多次从北京和省城为县里引进资金和项目,他们与北京农业大学合作,将蔬菜大棚和果树栽培的新品种和新技术引进了太行山,将澳洲的奶牛和产羊绒的山羊引进农户,发展养殖户。因地制宜建起了石材厂、水泥厂、铁矿等企业。在国家资金帮助下,实现了村村通公路,翻新重建了全县多数中小学。难怪孟桐离任时,县里干部群众都赶到县委为他送行,感人场面催人泪下。

孟桐现在已是一位副省级干部了,他深有感触地对我说,老同学,官场的阶梯,可比大学阶梯教室的阶梯难走多了。都知道政治体制改革势在必行,可谁知道这里有多少利益集团的障碍。但是如果不痛下决心改革,三十年改革开放成果恐怕就会流失,官场腐败和社会矛盾会积重难返。

高安阳是我们班年龄较大的同学,他插过队、当过兵,他担任北京一家中字头国企外贸公司的总经理。这家公司在高安阳的打理下顺风顺水,成为国内同行业的知名企业。各种赞美和荣誉也接踵而至。高安阳有内地到香港多次往返通行证,渐渐北京公司总部少了他的身影,霓虹灯闪烁的维多利亚海湾的中环大酒店中常见他出没。公司的人开玩笑说,高总在香港的时间,比在北京多。高安阳对高尔夫球场近乎痴迷,他的豪华轿车后备箱里装满高尔夫球杆、球具及专用服装鞋帽,他的高尔夫水平在北京圈内堪称一流。

随着外贸进出口改革开放,靠批件和少数国营企业专营的外贸体制被打破,加之公司管理和经营疏于打理,高安阳的外贸公司经营开始滑坡。给人豪爽憨厚感觉的高安阳,已缺少了当年的敬业和开拓精神,置工作责任于不顾,却对官场运作颇具心计,他每逢节假日都会宴请主管领导,从海外归来总不忘给用得着的上级关系备份厚礼,自然这些也不用他破费,都打到公司公关费中去了。他还精心组织上级领导夫人们两次海外游,美其名曰是市场外贸外销考察,安排专人全程陪同,服务有嘉。深得这些眷属们的称赞,枕边风自然也吹到能决定高安阳权利命运的领导耳中,故他格外受到领导青睐。所以尽管时有公司员工向上级投诉他,他却能在上级庇护下,十几年在那个有丰厚待遇的岗位巍然不动。他在公司却越来越独断专行,有恃无恐。公司几位副手如同虚设,他待下属有失宽厚,且任人唯亲。

1994年,一位漂亮的年轻女人的出现,使高安阳的命运出现逆转。丁蕾,南方一家报社的女记者,她和高安阳在深圳罗湖口岸不期而遇,晚上他们在深圳阳光酒店共进晚餐。高安阳为丁蕾貌美和高雅举止所心动,丁蕾白皙的脸庞,微笑中似乎已猜透这位有身份矜持男人的心思。那天他们谈得很晚,葡萄美酒也喝了许多,晚上就一起相拥下榻这家五星级酒店的豪华套房,似魂断蓝桥般奇遇,俨然如新婚般投怀送抱、相见恨晚,高安阳整整一周都同丁蕾在深圳如胶似漆打得火热。临分手前,丁蕾含情脉脉的向他提出为她一笔钢材生意提供借款,答应一周之后便将借款归还,沉迷在热恋中的高安阳欣然答应,并电话指令北京公司总部财务将500万资金打到丁蕾指定账户。事后,待高安阳回到北京后,再也联系不到丁蕾,报社说她已不辞而别。高安阳因挪用公款数额巨大被检察机关提起公诉。经公安机关追捕,两年之后,丁蕾在香港被擒遣返,但只追回部分款项,高安阳为此在牢屋中面对铁窗度日十余年。最近有同学遇到重获自由的他,高安阳已完全没有了昔日风采。

韩秀萍是我们班一位才女,某国家级出版社编辑,曾在北京文学沙龙圈里颇有一些名气,她人漂亮,性格率直,当知青时,曾在内蒙古大草原放过羊。她曾说过,到师院上学就为了拿张学历文凭证明自己。在上美学和文学概论等课时,她还多次为一些问题与授课老师争执不下,我们都劝她要有颗平常心。韩秀萍上世纪九十年代,在国内出版了两本小说,颇受欢迎,一本小说还被国内一位知名导演改编成了三十多集的电视剧。正当这部电视剧热播时,杜撰韩秀萍同那位导演的特殊关系,也被一些下三滥媒体描写得绘声绘色。因为这件纯系捕风捉影的传闻,导演夫人先到全国妇联告状,继而又多次到韩秀萍单位找领导上访哭闹,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韩秀萍碍于脸面,不得已到单位辞职,成为了自由撰稿人。祸不单行,韩秀萍在某单位担任领导的丈夫老杨真有了婚外恋。老杨先是在单位同办公室女秘书传出绯闻,接着又在家中被韩秀萍撞到奸情。在韩秀萍与老杨的争吵指责中,老杨却大言不惭的辩解,这一切都是因为韩秀萍的出轨在前。韩秀萍认为自己被冤枉,却又百口莫辩,情急之下毅然与老杨分手。韩秀萍曾愤然对我们说,人言可畏,现在知道阮玲玉当年是怎样被谣言逼死的了,谎言说多次,成了事实。但是人一旦豁出去,世俗烦心都会烟消云散。她悔恨自己为什么会和老杨那样的伪君子夫妻多年。事后,老杨因种种劣迹被查处,晚景凄凉。

韩秀萍经历这一磨难,对社会学却多了几分深刻。同学聚会时,她告诉我们,她正在酝酿一个大部头的现时社会问题体裁的电影剧本。韩秀萍说,她现在有时很留恋在北京师范学院那个年代,同学之间很友好,没有猜疑,大家求学努力,没有功利和陷害。她百思不得其解,经历三十年改革开放,中国国力增强,人民富裕,而道德水准却大不如从前。韩秀萍和我们聊起电视节目时,她不改年轻时的直爽,她搞不明白许多低俗节目为什么那么有市场,对那些靠娘娘腔取悦人的表演,她更是愤然。她觉得我们这么大一个民族,如不注重道德教育,不提倡英雄主义、强化民族责任,一旦国家有难,后果不堪设想。她留恋插队时在内蒙古草原,感受马背民族的英勇、无畏、豁达、宽厚。我很认同她的想法,这不仅仅是在愤世嫉俗,中华民族要珍惜传承自己的英雄气概和道德水准。

大学中的阶梯教室已离我们渐行渐远,我那些生动有个性的大学同学们,也在几十年后,还在书写着人生经历的故事,谱写着与时代命运相伴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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