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旧与忏悔 作者:笨人


 

 怀旧与忏悔

中国人怀旧,这是中国传统好的地方,吃水不忘打井人,这是当然的。所以中国人有时嘲笑西人势力眼,忘了旧情。其实西方人也怀旧,许多方面比中国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中国人怀旧有时很古怪,你说念叨着五千年文明古国吧,又对祖宗留下的长城呀,古墓呀,纷纷破坏之,北京古城就是毛主席下令拆除的;西方人却对古迹保存得如醉如痴,虽不迷信却爱若珍宝,这到卢浮宫和希腊神庙看看即可。你说崇拜孔老夫子吧,他老人家让我们讲仁爱,可文革中又你整我我整你不亦乐乎;西方人崇拜亚里士多德,让子孙们怀疑和创新,人家就至今不断怀疑和创新。中国人怀旧不论好坏陷进去不出来,辜鸿铭先生就一直到死都为清朝皇上留着辫子;西方人怀旧着眼于当前和未来,弃旧图新速度极快。中国人怀旧往往感情胜于理智,置事实于不顾地唱挽歌;西方人不管祖宗伟大与否,对就对错就错,不因其对而掩错。最可笑的是辜鸿铭虽口称誓当清朝臣民,却享受着民国和西方的文明。他还不如那伯夷叔齐,这两位老哥怀旧,反对周王朝,且钻进首阳山,坚决“不食周栗”。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老哥俩吃的山野菜也是周王朝的,毕竟他们有骨气。可当今有人口口声声怀念文革时期,怀念极左的几十年生活,却仍大口吃着改革后富起来的奶和肉,似乎距伯夷叔齐差远了。

怀旧是好的,改革者也怀念先人,尽管他们有这个那个错误。但有人的怀旧是幻想回到从前的怀旧,是忌言先贤错误的怀旧。他们对从前和先人蒙着眼怀念,为什么蒙着眼?因先人错误太多,蒙上眼权当看不见也。对现在则睁大眼睛看,为什么睁大眼睛?改革成果太大,不睁大眼睛不足以找出错也。更进一步,有人竟觉得以前的极左为好,必欲归来,这并非耸人听闻之语,“六四”以后,中国向何处去?高层有人提出以经济为中心错了,理由是没见苏联和东欧社会主义国家解体了吗?所以主张必须回到以“反修防修”的阶级斗争为中心!一时间很有些黑云压城城欲催之势呢。好在邓小平冷静后及时南巡,指出“经济为中心不变,改革开放不变”,才使中国继续改革起来。有人问:回到左的路上又能怎样呢?答:文革及文革前十几年那样,吃不饱穿不暖,且整天斗这个斗那个人人自危也。又年轻人问:没经历过那时,具体啥样子呢?答:现在的朝鲜即那时中国也。

其实事实明摆着,数字一大堆;身边体会着,几两肉几袋奶比较着,为什么还会有这样差异的观点呢?鲁迅先生当年也困惑,后来他明白了,他讲了个故事:一位顾客到商店买鞋,店主给拿了一双都是一侧脚的鞋,顾客说错了,这都是一侧的,没法穿,店主说没错,顾客又说错了,店主把鞋摆了一下,一顺水的一侧,仍说道,诺,没错,您瞧,没错。顾客只好拿着错的鞋子走了。鲁迅的结论道:“我这才知道,事实胜于雄辩,这话在中国行不通。”什么原因呢?一种人是迷信,中国封建思想不愿意自己的领袖有毛病,领袖似如来佛,佛法无边又绝对正确,所以千方百计为其文过饰非;再一种人是利益,极左时得到些好处,当然怀念了。鲁迅当年叹道:原来富有的现在就反对改革。

放大些说,东方人喜欢文过饰非,为尊者诲;西方人则不惧批评,自我忏悔。原因在于几千年的儒文化后来变了形,把孔夫子抬成圣人,连肚脐眼大概都不会有,这风气一直到今。东方的皇上吹孔夫子实际上是为自己树权威,打扮自已为完全正确相。日本对二战的错误从不忏悔,好容易前些年有一任首相跪在中国卢沟桥承认错误,却很快四面楚歌下台了。中国人更甚,皇帝老儿自不必说,咱们的领袖毛泽东革命分两个阶段,统一中国阶段和建设中国阶段,明明前段正确伟大,后段错误已占主流,许多人却不喜欢承认,承认就是辱没祖宗,就是数典忘宗。他老人家一生对文革不忏悔,以他之聪明早已明知文革之错,但咬紧牙关不认承,只是默默让邓小平出来帮着改,但邓小平改上瘾了,一发而不可收,老人家就不让了。他老人家对彭德怀早就整后悔了,六十年代曾找彭谈话,说现在看真理有可能在你那儿,不要生气啦,出来工作吧。就是不忏悔。我们呢?许多人文革做了错事甚至是罪恶,跟着领袖学,也是不忏悔,急了就把责任都推到毛主席一人身上,可怜老人家一身担了这些人的罪。余秋雨为什么受到攻击?并非如他所说是眼红他出名,以他之才尚不足以让大家如此。就是因他在文革是著名的四人帮打手“石一歌”成员,且写了《走出彼得堡》这样造成严重后果的文章,大家才批评他。他也是一个不忏悔,写出种种辩解文章,可他的事有人证书证,再说也没用。周扬是建国前和后执掌共产党文化大权四十多年(十年文革除外)的“文化界毛主席”,他与鲁迅有怨,在延安和建国后,凡与鲁迅关系好的作家基本都被他除掉,“坐在主席台上那一贯正确的不可一世的样子”(丁玲语)让人不寒而栗。整人他指挥,平反也是他指挥,就是不忏悔。但好在周扬在粉碎四人帮后终于流着泪忏悔了,许多作家说从未见过周扬晚年的悔恨和温和。虽晚了些,也得到了大家的谅解,不失为强者。我更佩服作家梁晓声,就骨气和良心而言无疑是中国目前最好的文化人之一。他文革是红卫兵,文革中上了大学,以他的“造反”经历完全可以“起家”,但他深深忏悔自已,这有他《一个红卫兵的自白》为证。巴金老人建国后基本就挨批,他的《随想录》还在忏悔自己在左的路线时的点滴错误。反之,舒芜老人则不然,他在毛主席组织打倒胡风时主动把胡风给他的私人信件揭发出来,由此定了胡风的反革命,从这个角度讲是他害死了胡风。在当时也算可以理解,可至今他成天写文章,扭扭捏捏批评别人,自已却装聋作哑不忏悔。所以许多人称他为文化界的“犹大”,恰如其分。知识分子的良知不容易,往上说,周作人当汉奸国共两党有共识,事实俱在,可他至死不忏悔,与他哥哥比其人格有天上地下之别。我认识一位年近八十的老人,他文革时是造反派,已当了不小的官,但经过痛苦的思想洗礼,忏悔了自己在左的路线时的错误,真心为改革唱颂歌。

西方人好多了,当年他们把布鲁诺、哥白尼、加利略都往死里迫害,希特勒还曾疯狂于全世界。但正是他们自己给加利略他们平了反,德国总理曾不止一次跪在二战受害者墓前替希特勒忏悔。论理现在的总理与希特勒有什么关系,但作为一个民族一员他说他必须为祖先的罪行忏悔。经过忏悔的德国现在正赢得世界各国的尊重。这与巴金老人一样,本人没什么大的错处,但我们这一辈应当为先辈的错误向后人和未来忏悔。

我知道,歌颂毛主席的有些是纯朴善良的感情,尽管感情代替不了理性和事实,但毕竟他们是好人。可这些朋友想过没有:文革及文革前成千上万死于左的路线的中国人,你们可曾怀念过他们?比如刘少奇彭德怀张闻天老舍顾准,你们可曾这样大张旗鼓怀念?另外的一些人却是文革的受益者或“潜在”受益者,这种人一旦有机会自会寻找他们失去的日子。所以巴金晚年一直认为中国文化大革命还有可能发生,他们明白这些人在,中国的封建思想还在。许多中国人现在连自己的错误都不忏悔,更不要说替先辈忏悔了;这样一代代传下去,中国未来美好的希望要大打折扣了。

                                                                   2007-0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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