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癌病房 （二）
作者：凤栖山人
|
|
|
|
| |
|
|
| |||
|
|
| |||
|
【纪实】：癌病房 （二）
作者：凤栖山人
|
|
| ||
|
| ||||
|
| ||||
|
【纪实】： 癌病房 （二） （10）重新入院 记住，8号重入院，第3次。 26床旁边的老太太要死了，很难看，前些天每到夜晚她呻吟之声不绝于耳，川睡不好，还是将就，或者就把川接回家早上又送去。没敢提换病床的事，怕医生护士有看法。 今天不行了，实在有些难熬，那老太戴着氧气罩直呼白气奄奄一息，肿胀的脸距离川不到1公尺。照顾她的看护说她腋下一个包，脑袋里头一个包，其它都没问题。我说，你觉得还要几个包才有问题？ 窗户边的病人请来一座屏风遮挡，川不能再安屏风。这几天每天死人，我们不太知道，看护们却清楚。还说隔壁有个病人抢救十多次了，今天又大口吃东西活过来了。要想从肿瘤科的死人堆里爬出去，都得板命。 我直接去找护士，坐台的不是那个长睫毛的小杨，我看胸牌，姓李，我对她讲，小李，26床旁边的老太有些难过。她说，嗯，在抢救。我说，能不能给26床换间床？她看我一眼说，换7床怎样？只有这间。我说让我去看看，心里想，怎如此痛快，且不要才出虎口又入狼窝。一溜烟去看了，还行，位置靠门，墙皮有点脱落，旁边又是个老太，86岁，耳聪目明头脑清晰，胃癌；窗边一个小妹圆脸大眼敦敦实实，肺癌，都不是将死之人。回去给李护士说转床，药瓶瓶水果尿片片，水瓶盆子夜壶，小东西多没口袋，跑若干趟，把东西盘完，又想起片子还压在床垫下，跳起来赶紧去拿。那边护士已经把那化疗的闹药挂起，找着川娃大腿上的双枪输起液了。算一下，下午应该加磅。 然后赶紧请人看护，连续滴注48小时还是请个人把稳些。到楼下花园护工找工作的地方旋一转，只有几个不成器的货，都没瞧起，有个妇人积极得很，硬要把手机号给我，说可以就打电话，我看她虚胖浮肿头发蓬乱，不想要，还是接了电话号，别伤人家，都不容易。 给先前经佑我的小王打电话让她推荐个人，来了，特别矮，脑壳上半部象被挤压过一下收窄了，没要。气呼呼地走了，又给最优秀的小赵打电话让推荐，来了，面色黄黑，一脸不健康还带凶杀像，工资要求还高，没成。过道里面立刻云集了好多陪护人员在那里窃窃私语道我们的不是。老子心头发毛，想，才几天给的120一天，现在又想涨到140，还想包伙食，当真这社会都他妈手头捏着把快刀儿，一有机会就狂宰黑剜。这钱老子不给，自己挣了。 清净了好一阵子，可能看我是个拿横的主不会让步，又有人来自荐，这回说成了，还是老规矩120.一对一。 太阳出来了，时间不早，得赶快回家，该送午饭啦。
（11）化疗中 化疗时间过半，早上起来已经够晚，想到川在化疗的煎熬中心头不受用，打电话去果然声气虚弱，说中午少送些饭，不想吃。 小李基本上九十点钟就开始做午饭，做好送去差不多12点。今天的菜有腰扭肉炒青笋、甲鱼汤，还有些什么忘了，基本上我们的午饭都在病房和川娃一起吃，时间可以紧凑一些，剩菜也可减少。自然甲鱼黄鳝之类是病人的专利。 靠窗户边的大眼壮实妹出院了，换来个鼻翼左边长颗大痣的妇女，看着眼熟，忽然想起这不是那个创造奇迹的病人么，能把拳头大的包块化成胡豆大，了不起！立刻和她搭讪，果然是她。她说，也不是什么奇迹，只不过效果比较好罢了。我说川娃应该多和她聊，看能学到点什么。奇迹女的老公也在，今天病房里的三个家属男都在，一对年龄，奇迹女的男人和我同年，又对，同月，最后他大我一天，缘分。三老公中最显老得一位结果最小，十分意外。他是那个86岁老太的儿子。这老太了不起，已经开始打止痛针，但从不叫痛，老人吃素，他儿说如果吃荤，她早没了。老太现在基本不吃东西，靠输液，就这样还吐，吐水。 奇迹女也在吃饭，她吃的是走廊里叫卖的盒饭，川的条件真比别人好很多。从吃看经济，因此奇迹女的老公说：家宽出少年。意思是我看起来年轻是因为家宽。这是他根据吃所做的揣测。老家有种说法，“生活好。”初时听摸不着头脑，后来询问得知并非指全部生活，而专指伙食的好坏。生活好就是说伙食好，很妙。 老太的媳妇也常来，来了就坐那里看书，一本圣经已经被她翻得旧了，问她看过几遍，她说都看过，现在翻到哪就看哪里，我说我也有一本，和你的好像不一样。她高兴了，说这书教人们远离罪恶。看来她读书是有心得的。我问，你妈也信基督？她说，她信佛。各有所信，不错，可惜没有什么宗教可以让我真正心仪信仰。 川的情况还不错，吃第一口牙噤，继续就没什么反应了。精神比早上的萎靡好了许多。冷水和铁栏杆不能碰，冷的食品也在严禁之列，已经成条件反射，不会犯忌。护工却姓冷，这小冷反应不快，但老实不乱跑，也不和走廊上的护工打堆，这就不错，倒水什么的手很稳。
（12） 第二次化疗宣告结束。 奇迹女姓廖，老公姓张。不知怎么午饭聊到了时事，他似乎发觉我能答疑，遂不断提问：刘少奇的儿，那个有出息的做的什么官？邓还有个儿是做什么的？然后自己发挥起来，比我大一天的老张有几次说，如果我是当官的------如果我坐台子上，如果，我看着他和他身边吃盒饭的奇迹女心头好笑，现实和奢望距离如此遥远，而他如此振振有词，但他的最后一个如果把我吓了一跳，他说，如果我能做****，先把广东那边卖了。听似荒诞，但他有自己的逻辑，这逻辑相似于“和尚摸得，我也摸得。”(阿Q的话）其中传达出一种心态，绝望。 26床旁边的那个老太昨天死了。最后时刻，屏风后面的病人也换床跑掉了。
（13）病房与伊藤 送饭，木耳青笋，炖排骨，烩香菌，藕汤，还有，忘了。 奇迹女不在，圣经女在看护老太，老太今天吃了点面包，情况好点。 我给他们讲昨天伊藤周年庆的情况。因为周年庆，又因修路搞三纵一横交通不便，还因前些日子搞义和团运动，伊藤吓得关了几天。借周年庆反扑转来，大力促销。 邓老师打电话，那头的声音一片喧嚣，只听她吼，198的墨鱼89，虾仁40几的20多，排骨14，我说帮我买点。她那头根本听不见，只好算了。 过一会，她来了，气喘嘘嘘站门口说，没法，太闹听不见，我说，重大欺头，陪我去。于是前往，就按她说的品种下手，且不管是不是鬼子的生意，这些东西，川娃需要呢。排骨砍了大块，虾仁狠狠装了两袋，还有墨鱼，完全没打让手。我清楚得很，在三亚这样品质的墨鱼也要80多一斤，用勺子舀虾仁的动作坚决有力，象知青时代舀饭，硬硬的。缴费时又意外送50元代金卷，没限制，什么都可买。 我的报导引得病友都很兴奋，可惜她们不能去购物，家属些就有点摩拳擦掌的动向了。抵制日货，去它奶奶的，有用的日货，为甚要抵制，要整日本，得有屁儿更黑的招。最黑的招就是真正搞市场经济，施行宪政。
（14）奇迹女的秘密 中午的阳光暖暖地融入病房，我和奇迹女的老公到楼道口抽烟，点燃了，咪眼看秋日阳光下的城市，朦朦胧胧若隐若现于升腾的雾气和尘埃之中。 老张，奇迹女的丈夫告诉我一个秘密，奇迹女的肺部原发性病灶竟然有13.5乘6.5大，除了医院的正常治疗，老张别出心裁给她服用了麝香！并且一直未停。 麝香是獐子肚脐的一坨分泌物凝块，极不易得到，老张于偶然间得到半个。 当初，有很多人推荐各种偏方，什么蟾蜍，秤砣树，麝香之类，老张独独看中了麝香，理由是蟾蜍之类太易得，如果有用，早被大量应用证实，而实际情况并不确定，说明并非特别有效。秤砣树为何物老张至今不明，自然弃之不用。而麝香气味馥郁，孕妇一挨，胎儿立脱，说明此物相当厉害，这是老张的思考和选择。 恰好有亲戚从山里弄到一个，7000元老张分了一半，约3克，每天用挖耳屎勺舀出菜籽米米大小二三粒服用，化疗4期后，肺部肿瘤缩小为胡豆大，野生麝香用完后，老张曾设法购买，但卖家开出12000高价，连着肚脐一坨，不知内藏麝香为几克，老张放弃，转购同仁堂成品，据说药力气味远不如野生所得，但气味类似。坚持至今仍然服用。 老张一家开矿，后来转手卖掉办洗煤厂，投资1000多万，其中办厂买设备350万，而办理手续之费用逾千万！其中缘由，你懂。
（15）7号病房 今天亲眼看见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因为没钱放弃治疗离开医院。 第二期化疗完成出院的第二天，川因为药物的毒性腹泻只有又回到医院，床位已经住上了别的病人，遂转7号病房。 7号是间大病房，共有8张床位，12床住的一个老人有两个姑娘照顾，她患癌转移到第五腰椎和尾椎，因为翻身不小心下身未随着上身一起翻，尾椎骨折。虽然因为骨癌尾椎骨折，她还是显得比较幸福，两个女儿一个丰腴，一个骨感，家住银都花园，可见家境是比较殷实的，女婿高大，营养状况良好，衣着光鲜，买来新的轮椅伺候老人。她们自称成都人，但口音明显是县份上的，后来知道来自朱德的故乡，丰腴的是大姐，嫁给了富人。她们旁边的13号床昨天刚死了人，一个33岁的女孩，川住19床的期间，经常听到她晚上凄惨的颤音，哎哟，妈妈呀------ 现在这间床上已经住上了新人，一个乡下妇女。她不停说笑，并不畏惧这张刚死过人得床铺，她十分舒适地斜躺在床上和骨折母女交谈。 川住在门边的床上，脚头门的另一边一个女孩佝偻着身子，她在输液，骨瘦如柴，面无表情。她的头上包着一块深红色的头巾，护士来伺弄她大腿上植入静脉的管子，她褪下裤子，露出惨白的肌肤和绿色的三角内裤，耻骨隆起。癌症病人及其家属在这方面往往已经麻木，尤其是晚期病人。她患肺癌，我和照顾她的哥哥交谈，她做了8期化疗，这种状态估计她很难继续捱下去。 我们左侧靠窗的床边一个妇女在收拾物品，她把盆子放在床上说，我走了，不医了。她面前站着的是新来的病人，正高兴地准备接收窗边的好位置。她的话引起了我的注意，我问她，你怎么不治了？她说，没钱治了，一个检查下来用了1000多，化疗做完要好几万，只做几次又没什么意思，不治了。她虽然已经有些老，但精神状态完全像个健康人，我知道她说的费用还远远不够，但我惊异于她怎能如此轻易放弃生命？我问她，你是哪里生病？她一扬脖子说，这里起了个包，我看见了一溜顺着脖子生长的包块。旁边有人说，淋巴癌。她说，不是，是哪里生病医生说还没有找到，脖子上是转移的。旁边的人说，就先医脖子上的嘛！她说，不医了，我是外地的，报的帐少得很。我说，回去医，可以报账多些。她说，回去，一个人没有了，我只有一个女，在成都工作，我不回去，就在成都整点草草药吃算了。接管她床位的女人紧忙向她推荐肖医生，说到外面去吃中药还不如就吃肖医生的，我吃了效果好得很。我问，效果怎么个好法，她说，吃了轻松。那个女人还是没有接受治疗的任何建议，提着鼓鼓囊囊的行李离开。我说，你不应该放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说，我没得青山。我说，命就是青山。她笑了说，要这个。她用手做数钱的动作说，钱才是青山。我说，找你女子要！她神色有些黯然，可能有些不好意思，说，我女子莫得钱。我说去借，去想办法！她的表情变得有些慌乱，进入很难受的无语状态。我晓得，这是一个完全走投无路的人，没有办法再劝说她，自己能借钱给她么？显然不能，所以任何劝说都是徒劳的，再说就是虚伪。但如果换作我也许会上街乞讨或者跑到电视台去求助。 她离开了，最后她是站在门边和大家说话，所以消失就那么一晃身子，人不在了，这个第一次见面的人，绝对也就永远地消失掉了，她清醒白醒地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因为没钱，和和气气友好地和大家告别，没有仇恨没有谩骂。我们的强大的富裕到可以援助非洲兄弟可以买欧美债券的祖国无法解决她的问题。我感觉到震撼，已经相当麻木大条的神经仍然难以接受眼见一个活人如此轻率，不，如此无奈地放弃生的权利。和她相比其他的人都显得幸福、幸运，连同那个佝偻着身子输液的女孩也都是幸运的，虽然她瘦得需要在座位上垫上一个垫子才不至于让无肉的屁股疼痛。我想起段主任那张脸，没有笑容，大眼睛黑多白少，象要把人看穿或者吸进去，消瘦的面部更加强了苦难的效果，她每天接触的都是癌和死亡，年复一年。她怎么可能笑得起来呢。
（16） 第三次化疗。毛护士长有高度，身姿挺拔，轮廓优美，和4楼的金玉有异曲同工之妙，金玉在普外，高大富态，朋友戏称院长，莫说，很有院长份儿。她帮助我们甚多。毛护士长也很友善，告诉我她是杭州女，自小来成都长大。 如今的成都早不是先前的老成都，外地口音多过成都口音，或许因为如此，医院的老资格护士对我们相当友好，都是老成都。医院的护士喜欢人夸，一身护士装，浆得硬硬的护士帽白色的软皮鞋，走得一个赛一个的轻盈。头发一律梳成小髻，挽在脑后，使一个蓝色的发网兜住，口罩上面剩下转动着灵活的眼睛，十分好看，花容玉貌引人猜想。 毛护士长对川说，有间空床20床，可愿意去住？我说，先去看看。飞快去看了回来说，可以。却听川正在对护士长说，我不在乎死人睡过，医院哪间床不都死过人。毛护士长说，但是我应该要告诉你，有些人忌讳的。 原来20床的病人昨天晚上刚死去。川又自己去看了病房，回来却说，不住。我问为甚？她说，小颜在那里。小颜在怎么了？我奇怪。 小颜是刚入院时的病友。川说，小颜不行了，我看着她难受。一起来的，这么快就不行了。我刚才去看只觉得两个病人还不错，没发现小颜在里面，于是又过去看，果然小颜在靠窗的床位，已经剃成个光头，头已经肿胀变形，放疗的副作用，所以没认出来，她正在呻吟辗转，腰背疼痛。旁边一个女孩突然喊我一声，叔叔。我一看，是小颜的女儿，她在深圳读书，回来照顾母亲，那个和她一起开车回来的二婚男人已经好久不见人了。那个男人也相当倒霉，第一个妻子患癌症死去，第二个小颜又患癌症！七月，他们旅游开车从深圳跑成都，经过遥远的旅途到成都，就这么两三个月却大势已去。 我对小颜的女儿说，你出来我跟你讲几句话。她乖乖出来到门口。我说，你觉得你妈妈病情怎样？女孩说，我妈这病也就是捱日子，已经转移到脑没有治疗价值了。说完用手揉眼睛，泪水已经忍不住滚出来。我说，你明白就好，我就怕你不明白还没思想准备。没办法的事，你自己也要多注意身体。女孩很乖的点头。 我心里也难过，想起两个月前刚见小颜，好好的，漂漂亮亮，一头青丝，相貌比她的实际年龄年轻，食量也大，拼命地吃，想要活出去。小颜开玩笑说喜欢周立波的青口，如果跟他在一起，每天笑，病就好了。愿意去给他做事，不拿钱白干，只图个开心。现在，两个月前的情景已经如同梦幻。 川仍然呆在大病房，病友已经大变，左手靠窗是肖琳，很会甜言蜜语哄丈夫，丈夫给她做事，她立刻亲热地喊，哎呀我的哥哥吔！对面王建如，女，农民，吃苦耐劳，夫妻二人白手起家，喂鹌鹑修房子，自己动手一砖一石建房，后来坼迁或赔3套住房，建如自豪有嘉。不同的人生在此交汇，病友缘分大家比较珍惜，知道终点或许正在迫近人变得友善亲切。下午川上了磅，那毒液，每分钟12滴48小时缓缓注入。 降温了，大风起兮。 2012-11-03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