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草原】:第二章 全新体验·第三章 潜心学艺·第四章 企盼好马 作者:原元


 

我的草原(长篇小说)

第二章 全新体验

第二天的一早,当前来送行的人员在牧民家里吃过茶,告别新来的知青以后,就坐着大轿车扬长而去,眼前的世界顿时就安静下来,汪轶尘等四名知青从此便开始了他们在草原的全新生活。正当四个大小伙子在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时,巴根阿玛拉开门走进蒙古包,用生硬的汉语对他们说:“走,带你们去工作。”听说要去工作,四个人便一跃而起争先恐后地走出蒙古包。外面的天气和昨天相差不多,虽说没有刺骨的寒风,却是干冷干冷的,气温也非常低,连手指都不愿意露出袖口,走到包外,董天达缩着脖子问:“阿玛,让我们去干什么活儿啊?”阿玛指着东边的浩特说:“到丹巴组长家去杀羊。”听说要去杀羊,几个人的情绪便更加高涨,一起向百之米之外的浩特张望。那边的浩特也是由两个蒙古包组成的,包外像是有人在忙碌着,离包前的不远的地方有一群羊。汪轶尘看了看自己这边的浩特,这儿的羊群早就不见了,也不知道这会儿在哪个方向,那边的羊群为什么还没有走,总觉得有些奇怪,就问:“组长家的羊群,怎么没有出去吃草啊?”阿玛带着大家一面往东走,一面用汉语吃力地说:“从羊群里抓,要杀的羊。”自从见到阿玛以后,汪轶尘就在琢磨阿玛讲得汉语有什么规律,通常的发音习惯是什么,就很快想到阿玛的意思是,要杀的羊都是从那群羊里抓出来的。

汪轶尘透过东边的浩特朝更远的位置观望,看到在百米之外还有两个蒙古包,昨天老社长已经讲过附近的几个浩特都是六组的,这么说那一定是组里的第三个浩特,也就是说组里的三群羊是按一字排开的,而且离得并不算太远。汪轶尘继续向四外观看,在蔚蓝色的天空下,除去能看到的近处的这几个浩特以外,便是一望无际,宽广辽阔,空空如野的大草原,似乎天底下就再也没有其它的物件,而且四外根本就没有人烟存在的迹象,正是“天苍苍,野茫茫”的感觉,随即便产生出一股凄凉之感,在彷徨过后就向阿玛打听:“其它的几个牧业组都在哪呢?怎么看不到有别的营盘?天底下除了我们以外,好像就什么都没有了。”董天达也问:“是啊,其它的几个组都在哪儿呢?”阿玛说:“队里的地方可大了”然后指着东南方向说:“你们朝那边仔细地看,在很远的地方能看到一些蒙古包的影子,那儿就是三组的浩特。”然后又指着正南的方向说:“前面的低洼地带是不是在烟冒,那儿应该是五组的浩特,昨天你们坐的汽车就是从那边过来的。”顺着阿玛指点的方位,几个知青很快就找到三组和五组所在的位置,汪轶尘奇怪的发现,刚才自己也在认真的寻找,怎么就什么都看不到呢?

董天达朝汪轶尘吐了吐舌头,说:“昨天,咱们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吗?这会儿连一点印象都没了。”汪轶尘有些懊悔地说:“我跟你的感觉一样,现在不论朝哪个方向看,似乎都差不太多,整个四外都是平地和山丘,好像没什么区别,昨天是从哪儿过来的,现在连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然后又问高自强和孙世杰:“你们二位的感觉怎么样?”高自强说:“我也在琢磨呢,到现在还没搞清楚。”孙世杰却说:“这没关系,过几天就都明白了。”董天达听后,就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尽说费话,过几天等你明白了,我也明白了,还用得着你说吗?”阿玛并不理会知青在说些什么,而是语重心长地对大家讲:“只要仔细的观察,每个地方都是不同的。”随后就指着北面的山垅说:“我们的背后是长长的山梁,其实每个山头的形状都是不同的,不信,你们再仔细地看看。”然后又指向五组所在的位置说:“朝五组的方向走出不远,就会进入低洼地带,汽车从那边开过来是有感受的。”汪轶尘这才恍然大悟,一边走,一边回想昨天汽车经过的区域,是啊,汽车在到达和离开五组的时候,都在不停地颠簸,说明那儿是坑洼不平的地带。然后又朝南北两侧望了望,北面的山梁虽然不高,却是一眼望不到头,山垅的样子虽然相差不多,但仔细观察还是有很大的差别。再看南面的坡下,有一片比较明显的暗红色的地带,给人的感觉是既新奇又美观,应该是最好的标记,如果对这样的标志都不往心里去,当然就找不到其中的奥妙,怪不得总是听到有听人说,在草原迷路就像吃家常便饭一样。

组长家的门前很热闹,侧面的几辆牛车拴着三匹鞴好鞍具的马,浩特外面有个骑马的牧民正把羊群匆匆地赶过来,那人的坐骑很漂亮,他的名子好像叫纳黑特,因为听起来很特别一下就记住了。组长丹巴刚好把一只大羊按倒在地,看得出是在准备杀羊,在他身后的不远处有三辆连接在一起的空车,上面铺着哈纳,一个牧民正把剔好的肉和骨头放在上面。几条大狗在人群中间不停的走动,像是在守护那些肉和骨头,见到有人走过来就朝阿玛和四个知青大声的吼叫。高自强有些胆怯地说:“看样子这几条狗也挺厉害的。”阿玛说:“不用怕它们,你越是害怕,它们就对你越厉害。”董天达像是在试探性地说:“我看您家的大黑狗要比这些狗的个头大得多,样子也凶得多。”阿玛非常骄傲地说:“我家最大的黑狗叫杨格勒,也是最厉害的,个头小些的黑狗叫机勒格,是杨格勒的后代,也很厉害,有它们在,狼根本就不敢过来。”汪轶尘和董天达从昨天下午开始,就在注意阿玛家的那条大黑狗,先别说它的个头有多大,光是它那巨大的脑袋和长长的毛发,就能让你联想到雄狮的模样,再看那又长又大的嘴叉子和向下低垂的厚嘴皮,就会使你望而生畏。当时董天达就对汪轶尘说:“前些时候,我在书里见过这样的狗,名叫藏獒,是最厉害的一种狗。”汪轶尘也说:“我在书中也见过,样子跟它一模一样,说是产于西藏的狗,如果真的是藏獒,怎么会从那么远来到内蒙古呢?”董天达说:“我也在这样想,有机会得问问阿玛是怎么回事。”此时,董天达见阿玛的情绪很高,就抓住机会问道:“杨格勒怎么跟这些狗长得不一样啊?”阿玛说:“它是从西藏来的。”董天达朝汪轶尘看了一眼,又接着问:“离得那么远,怎么能从西藏到这边来呢?”忽然间,阿玛像是没了情绪,在低声说:“是我带过来的。”董天达还想接着再问,却被汪轶尘拽了一把,这才停住口。

丹巴组长见知青来了,就停下手中的活儿,抬起头半跪着喝住自家的狗,一支手还按在羊身上,对大家热情地打过招呼,就接着讲起话来,见几个知青什么都听不懂,这才想到应该让巴根阿玛给当翻译,阿玛忙说:“他讲今天要杀的羊,是给你们这个冬天吃的肉,让你们先看他是怎么杀的,然后再让你们动手。”说罢,丹巴就蹲下身开始杀羊,阿玛就站在组长的身边用汉语在做讲解。组长刚动手,几个小伙子立即就傻了眼。他们从来也没有想到过,羊是这样的杀法,这种杀羊的方式,肯定要比回民抹脖子的杀法强得多,当即就断定蒙古族的杀羊方式,是当今世界上最科学的,也是最先进的。

丹巴组长很快扒下羊皮,接着就给羊开膛、然后再剔骨头,时间不长,一只羊就杀好了,把肉和骨头拿走以后,地面上只剩下一张干干净净的羊皮,连血迹都没有留下。

组长站起身,把手中的刀对着几个知青说:“你们谁来试试?”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明白组长的意思,阿玛连忙从一旁走过来说:“他问你们谁先动手杀羊?”丹巴的兴致很高,也笑嘻嘻的学着用汉语对知青们说:“杀羊,对,谁杀羊?”汪轶尘在大伙的心目中是出名的狠人,而且不论干什么都从不发憷,这种事情当然要由他先动手。此时的汪轶尘朝三个伙伴看了看,见他们的目光都落在自己的身上,就不再推辞,学着组长的样子,把右手的皮得勒袖口往上推了推,露出半个手臂,虽然天气很冷,但也不觉得怎么样,便说:“那就看我的吧。”放羊的纳黑特听到抓羊的指示,二话没说骑上马就直奔羊群冲过去,几百只羊呼啦啦的朝两侧飞快地奔跑,从中间闪出一条通道。只见纳黑特在马上轻巧的向前探出身体,长长的套马杆随即甩向一侧的羊群,一只大羊便应声倒地,如探囊取物一般。纳黑特的坐骑并没有停下步脚,而是围着被套住的羊转了小半个圈,在转动中纳黑特用单手把套马杆斜依在身后,随后他的坐骑便突然加速,骑在马上的纳黑特就拖着大羊朝众人所在的位置跑过来。转眼间,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和扬起的灰尘,那羊已经躺在汪轶尘的身旁。

知青们从未见过这种刺激的场面,都在望着纳黑特发愣。汪轶尘忽然感到自己正处在远古时期的战场上,仿佛听到对面的纳黑特在马上高声断喝:“给我把他绑起来”而躺在地上的并不是羊,竟是身穿铠甲的敌将。

董天达在汪轶尘身后高喊:“眼镜,犯什么傻呢,快抓羊啊。”因为汪轶尘在校时一直都戴着眼镜,常被大家称为眼镜,这时在听到董天达的呼喊后,才意识到是走了神,连忙朝大羊快步走去,但心里想得还纳黑特的套羊动作和把羊拖过来的手段,这家伙真是够猛的,跟他的长相倒是挺搭配的,虽然个头不高,看模样就知道不是个善茬,今后没事可别惹他。

汪轶尘刚要伸手去抓卧在地上的羊,那羊却猛然站起身撒腿就跑,马上的纳黑特像是早有准备,握着套马杆的手从容地一拽,大羊就被摔出个90度的跟头。汪轶尘这才趁机扑上去把羊按住,好家伙,真够肥的,浑身上下都是肉。大羊又重新站立起身,汪轶尘学着丹巴的作法,用左手抓住羊的一条前腿,再用右手抓住同一侧的后腿,两手发力把羊倒提起来,随后就把它仰面朝天地放倒在地,好重啊,少说也有六、七十斤。

大羊四脚朝天平躺在地面上,汪轶尘摘下扣在它脖子上的绳套,纳黑特便撤回套马杆,让乘骑走到车边跳下马。这边的汪轶尘该动手杀羊了,先用左手攥住羊的两条前腿,随后就贴在羊的身边席地而坐,伸出右腿压在羊的两条后腿上。大羊便肚皮朝上,四肢已被牢牢的控制住,一点也不能动弹,阿玛和丹巴在一旁连说带比划,指指点点说个不停。

汪轶尘见大羊毫无反抗的能力,服服帖帖地仰卧在地上,心想这真是绝好的作法,只用一支左手就解决了全部的问题,剩下的事用右手就能办到了。随即就用右手拨开大羊胸前的皮毛,然后用刀子在羊的胸口上划开两寸多长的口子,这里的皮和肉都很薄,伤口上只渗出细微的血丝。汪轶尘抬起头朝组长看了一眼,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就用右手伸进刀口,半个手臂随之插入羊的腹腔,手和小臂顿时感到明显的暖意,随后再用食指和中指捅破胸膜的下方进入到胸腔内,在椎骨的右侧找到一根比小手指稍微细些的血管,用食指勾住用力一拽,就能感到血管的断裂。汪轶尘知道大功告成,就把手从羊的体内抽出,大羊连哼都没哼一声,就一命呜呼。

阿玛在一旁说:“好,做得不错。”丹巴组长也抻出拇指,高兴的用汉语连声说:“好,好。”组长蹲下身靠在汪轶尘身边指导他扒羊皮,奇怪的是又高又胖的组长,蹲在地上干活儿并不觉得笨重。紧接着组长又在指导汪轶尘把羊的腹腔切开,用勺子把沉积在里面的血淘进脸盆,然后对他说:“接下来的活儿还是由我来干,你先把这盆血送进蒙古包去。”汪轶尘把装满羊血的脸盆送进蒙古包,见里面的几位妇女正在忙着收拾羊的内藏和下水,这才明白羊血是用来灌肠的。

丹巴组长动作麻利地剔下羊的骨头,把羊肉卷成两个大块,让汪轶尘放在牛车上,此时,零下二十多度的气温很快就把羊肉变成硬邦邦的冻肉,冬季的草原本身就是天然的大冰库。

此后,汪轶尘在杀完第二只羊后,也干起剔骨头的活儿,一度在两块骨头的连接处,费了好半天的劲儿,也没能找到中间的缝隙。丹巴组长在一旁看了看,把刀子要过去只稍稍地挪开一点位置,就毫不费力地插进骨缝,然后对汪轶尘说:“剔骨头的活儿要慢慢地练,等到明年冬天再杀羊的时候,你们就是老手了。”几条大狗围在人们的身旁转来转去,享受着牧民们随手扔给它们的美食。

这一天,每个知青都动手杀了羊,同时还学到剥羊皮和剔骨头的活儿,虽说这种工作不能算作重体力劳动,但到了傍晚时分还是觉得很累。在返回蒙古包的途中,知青们听到阿玛的介绍,说动作最快的牧民,在一天之内能杀三十多只羊外加两头牛,而且还要完成扒皮和剔骨头等所有的活儿,几个小伙子听后都惊得目瞪口呆,一时间变得无话可说。

就在到达草原之后的第一天,四个知青就当上屠夫,为自己储备过冬的肉食,大家都感到挺有意思,而且还很有意义。不仅如此,半年以后知青们才得知,就在那一天,每个小组的知青都在学习杀羊的本领,其中包括大多数的女知青,也都直接参与了杀羊的工作。

蒙古式的杀羊方法非常科学,尤其是对血的处置特别合理,要比内的砍头或抹脖子的杀法不知会强出多少倍。这种杀羊的方式既不会让血流得到处都是,而且能把肉里的血控得干干净净。唯一的不足是由于草原极度缺水,很难把羊的下水清洗干净,因此,灌的血肠虽然好吃,却带着羊粪的味道,不过身在其中,这样的问题也是难免的,知青们很快就适应了。

牧民的生活规律是每天早晨和中午各喝一顿茶,晚间收工以后再吃一顿饭,但外出放羊的牧民就享受不到中午的那顿茶了。喝茶时虽然能吃少量的奶豆腐和几块油炸的面果子,有时也能吃一些手扒肉和血肠等食品,但总量是很少的,然后就一直要熬到晚间才能吃饭。牧民的晚饭基本上也是以食肉为主,他们吃的粮食与住在城市的居民相同,是到粮店去购买国家的供销粮,但定量的标准很低,每人每月只有十斤的小米和面粉,所以牧民的生活是以食肉为主的。来到草原的知青,受到的待遇与牧民相同,一个个很快就成为不折不扣的食肉动物。

每天只吃一顿饭,对刚到草原的人来说是很难适应的。知青们在杀完羊,返回蒙古包后,就一口同声的在喊饿,吵嚷着让董天达快些做饭。几个人在来到草原之前,就把董天达捧为做饭的高手,目的就是让他负责做饭,董天达倒是当仁不让,认为非他莫属,做饭的活儿当然就落在他的头上。

按牧民的生活方式,刚杀过羊,都要煮手扒肉吃。大伙先用包后的雪化了一锅水,把漂浮在水面的杂草和粪球撇掉,然后就准备煮肉。号称大厨的董天达,不容分说的把大一堆骨头都丢进锅内,孙世杰在一旁冷嘲热讽地说:“就这么当大厨啊,也太容易了,谁不会呀。”董天达并不动怒,舞动着手中的铁勺,不慌不忙地说:“要不,就把这个给你,等做好吃的东西时,我再动手。”孙世杰看了看董天达,只得说:“算了,算了,你爱怎么弄,就怎么弄吧。”汪轶尘走到装满牛粪的铁箱旁,像先前说过的那样当起火头军。董天达没费多大劲就说退孙世杰,心中美滋滋的,一面得意洋洋的用汤勺在铁锅里搅动,一面发表评论:“草原上的肉就是香,刚下锅就有感觉,只不过除了盐以外,什么佐料也没有,这就叫‘一把盐五味聚全’大伙都凑合着吃吧。”汪轶尘一面向炉子里填火,一面说:“难道牧民整天都在吃肉,除了盐以外,就什么佐料都不放吗?”高自强说:“牧民也不是不放,恐怕这里根本就没有卖佐料的,当然就不放了。”孙世杰说:“你们这才叫吃饱了撑的,替古人担忧,人家几百年都是这么过来的,用得着你们操心吗?”高自强说:“谁吃饱了?这会儿都饿着肚子呢,不过,虽说几百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但是该改的地方也得改啊。”汪轶尘说:“这话讲得对,放了佐料,想必他们也会说好吃的。”董天达见胜利在握,就感慨地说:“为了来草原,我妈替我想到那么多的事,带来那么多东西,就是没想到要带些佐料来,真可惜,要是知道这儿连佐料也没有,就会多带一些的。”孙世杰被董天达噎得够呛,在佐料的问题上也没占到便宜,一直在等就待机会寻求报复,就抢过话茬说:“天达,要是不凑合吃,你还能怎么样?”“怎么样,一会儿就写封信,让我妈给寄过来。”董天达毫不介意地说。

孙世杰像是早有预谋,冷笑地说:“告诉你吧,刚来公社的那天,我就去邮电局打听过,现在是大雪封山,想给北京寄信,最快也要等到明年春天才能收到,这个冬天就别想吃你妈寄得佐料了。”“不至于吧”,董天达当然不会服气。

两个人的嘴仗刚刚打响,阿玛就拉开蒙古包的门走进来,刚坐下就对大伙说:“你们先吃饭,过会儿带你们去开会。”“开会?”几个人都在莫名其妙地问:“去哪儿开会啊,怎么去法?”阿玛说:“你们坐牛车去,过一会儿,有人来给你们赶车。”董天达说:“那咱们就快点吃。”阿玛见知青在烧手扒肉,便掀起锅盖看了看里面煮的肉,随口说道:“这肉行了,再烧就不好吃了。”听到阿玛的话大家都围过去,见锅里煮的骨头还带着血丝,高自强立即表示反对:“这怎么吃啊,还没熟呢,得再煮会儿。”阿玛也不客气,用筷子夹起一块骨头,又用小刀在上面切下一块肉,放在嘴里嚼了嚼,连说:“行了,行了,这样的肉最好吃。”汪轶尘学着阿玛的样子也试着吃了块肉,虽然觉得很香,但还是认为有些硬。随后,几名知青都尝了尝,一致决定还得再烧一会儿。大家只好忍着饥饿,继续煮手扒肉,阿玛这才知道这些北京来的知青,跟他的口味并不一样。

趁着烧肉的功夫,董天达向阿玛打听:“什么时候能让我们骑马呀?”阿玛望着知青,慈祥地说:“不要着急,等你们的鞍子到了,就能骑马了。”董天达接着问:“‘我要骑马’这句话怎么讲啊?”阿玛就一字一句的教给大家:“我——骑马”四个人很快就学会这句简单的蒙语,“我要骑马”是知青来到草原以后,主动学到的第一句蒙语。

又过了一会儿,肉总算烧得差不多了,虽然还比较硬,但大家还是饥不择食的饱餐了一顿。

这时,蒙古包外准备送知青去开会的牛车到了,阿玛让四个小伙子坐上由一位妇女赶来的牛车,说要到南边的五组去开会。拉车的牛真有劲,四个大小伙子加上赶车的妇女,少说也有七百多斤,那牛却毫不在乎,而且走得还不算太慢。

几个刚到草原的知青在寒冬的夜晚,静悄悄的坐在牛车上,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都在想心里的事。

牛车在黑暗的原野上不住的颠簸,汪轶尘望着满天的星斗,又看了看四外白茫茫的雪地,回想着当天的经历。来到草原的第一天,过得还真紧张,不仅学了杀羊,还吃到自己煮得手扒肉,这会儿又坐着牛车在走夜路。虽然天很黑,四周什么都看不到,但并不需要自己去操心,牛车爱往哪儿走,就往那走,反正哥几个谁也不认识路。牛车在没有道路的雪地上慢慢地行走,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从四外不时传来阵阵的狗吠声,过了一会儿又变得格外寂静,只能听到老牛踏地和车轮发出的响声。汪轶尘想:难道这就是大家心驰神往的内蒙古草原?眼前的一切仿佛是在梦中,是一场回到远古时代的梦,而且这个梦才刚刚开始。

时间过的好像并不是很长,随着一阵激烈的狗叫声,牛车停在一个浩特前。首先冲过来的是几条凶恶的大狗,紧接着对面蒙古包的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的竟然是五组的知青。大家谁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安排,同学们见面后都格外的兴奋,在纷纷述说别后的各种感受和刚刚发生的趣闻。原来今晚并不是来开会的,而是好心的牧民为两个蒙古包的知青,创造了一次难得的见面机会。

一个小时以后,牛车重新起动,开始返回的路程。刚刚走出浩特,汪轶尘就发觉天空特别的黑,才走出几步,身后的蒙古包和站在包外送行的人就没了见踪影,四周都是漆黑的一片,只能看到的几米以内的雪地,其它都是黑呼呼的一片。此时,天上的星星却显得格外清晰,这才想到今夜是个没有月光的夜晚,或者是月亮在后半夜才会出来。牛车在不紧不慢地行走,像是已经走了很长的时间,似乎比来的时候用掉的时间还多了些,却没能回到自己的蒙古包。又走了一会儿,赶车的妇女像是有些着急了,在自言自语不停地唠叨什么,到后来就跳下牛车,牵着牛徒步行走起来。

汪轶尘忽然想到有可能是迷路了,就对董天达说:“好像有点儿不对劲啊,是不是咱们的牛车迷路了?”董天达扬起头,苦笑地说:“真不错,来到草原的第一天就迷路了,这下可以好好的欣赏满天的星斗了。”此时的高自强正抬着头,仰望深沉的夜空,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在草原看夜空,要比在北京的天文馆看得还清楚,而且是真的。”孙世杰却闷闷不乐地说:“你们就别臭美了,没准儿就你们这样看一夜呢,到时候看你们还美不美?”像是又走出很远的路程,一个骑马的身影不声不响的出现在牛车旁边,从来人的外形看很像巴根阿玛。大家都在想阿玛到了,这回该找到家了。牛车继续在雪地上行走,一会儿像是登上高坎,一会儿又像是在下坡,刚才的地面还十分的平坦,这会儿又在剧烈地颠簸,不知又走了多长的时间,仍然没能回到知青的蒙古包。

天上的星星格外清晰,也很明亮,如此美妙的夜景,过去只能在天文馆看到。汪轶尘想如果用天上的星星作为目标,走远路可能还差不多,但走这么近的路,就很难起到作用。地面上的目标到哪儿去寻找呢,四外都是同样的漆黑,毫无任何的差别,除了在遥远的地平线上能看到山川的轮廓,就再也找不到其它的参照物,看来草原的夜路确实不好走。

真有意思,来到草原的第一天,六组的知青就集体迷了路。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在牛车旁边上又多出一位骑马的人。天实在太黑,根本就看不出来人的模样,就连他的坐骑是什么颜色的也无从分辨。骑马的人像是很有把握的样子,带着牛车走出很长一段距离,但还是没有结果。忽然,那人跳下马,在黑暗中看到他似乎正趴在地上,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汪轶尘不解地问:“他在干嘛呢?”还是董天达更聪明些,想了想就说:“我猜他是在辨认地面上的草,用来确定咱们所在的位置。”两人还在议论中,那位牧民又站起身跟阿玛商量了几句,然后就重新骑上马,带着的牛车继续往前走。又走出一段距离,在毫无预感的情况下,骑马的牧民突然拉长声调“嗷、嗷”的喊叫起来,董天达兴奋地说:“他在学狼叫。”汪轶尘说:“是为了引起浩特里的狗叫吧?”董天达很有把握地说:“没错,一定是这个目的。”话音刚落,远处的狗叫声就传了过来,看来这招儿还挺管用,牛车随即就调转方向朝狗叫的方位走去。汪轶尘注视着带路的牧民,心想这位老哥还真有两下子,虽然在黑暗中看不到对方的面目,但已对他产生出钦佩之情。

牛车终于走到一个浩特跟前停住,两个骑马的牧民走进浩特,与迎出来的主人讲了几句话,看样子是在弄清自己的方位,然后就让牛车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又走出一段距离,才终于回到知青的蒙古包。

带路的牧民和阿玛讲了几句便打马飞奔而去,转眼间就不见踪影,汪轶尘望着那人远去的方向,羡慕地说:“看人家多痛快,想跑就跑,不一会儿就能到家了。”董天达没有理会汪轶尘的话,而是转过身问阿玛:“刚走的那位牧民是谁啊?”阿玛说:“他叫巴达拉呼,跟你们的年龄相差不多。”“原来是个年轻人,是不是挺有本事的?”董天达饶有兴趣地问。

“他没什么本事,是个不爱干活的家伙,就是汉话里讲的‘二流子’。”看来阿玛对他没什么好感,但巴达拉呼的名子却被几个知青牢牢的记住。

四个小伙子一个接一个地走进蒙古包,高自强把煤油灯点着,包里顿时就亮起来,但温度却非常低。大家在野外坐了有两个多小时的牛车,身上已经冻得够呛,董天达拿出老怀表看了看,见已经是深夜十一点钟,但他却来了情绪,放开嗓门毫不顾忌地说:“瞧这一晚上把咱们折腾的,在外面转了两个多小时才回到家,眼镜,快把火点着,烧暖和了再睡。”汪轶尘一边点火,一边说:“看来在草原迷路就是家常便饭,牧民带着走都找不到家,要是咱们单独出去就更热闹了。”孙世杰却不以为然地说:“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车到山前必有路,这种事不用担心,到时候咱们照样也能走夜路。”董天达反唇相讥地说:“到时候当然没问题,说的是现在,刚才坐在牛车上,你怎么一言不发啊?”孙世杰说:“嘿,你小子还没完啦?总要跟我唱反调。”说罢两人又要准备抬杠。

虽然已是深夜,但大家的兴趣正浓,谁也没有立刻就要睡觉的意思,汪轶尘接连朝炉子里添进几块大牛粪,不一会儿铁皮炉子就被烧得通红,连蒙古包的内壁都被映成暗红的颜色。包外是零下二十多度的低温,包内的温度却在直线上升,汪轶尘继续向炉子里添加牛粪,铁皮炉子被烧得越来越红,连烟囱的下半截都被烧红了。包里的温度在继续的窜升,汪轶尘觉得差不多了,正要准备住手,但董天达觉得还不过瘾,仍然在高声喊叫:“加火,再加火。”然后就脱下身上的皮得勒和皮裤,几个人也都跟着脱下得勒,到后来脱得只剩下一条短裤,美滋滋的在包里又说又笑。

离开北京已经过了半个月,这是他们第一次脱掉身上的绒衣和绒裤,汪轶尘觉得很舒服,就兴奋地说:“没想到,蒙古包里能烧得这么热,真过瘾啊。”董天达接过汪轶尘的话茬,挑衅地说:“这算什么过瘾,有本事就这样跑到外面去,围着蒙古包转三圈,再跑回来。”汪轶尘是个从不吃“将”的主儿,接过话茬,瞪着眼问董天达:“跑就跑,穿着毡靴可以吧?”“当然可以。”三个人见汪轶尘要动真的,顿时来了情绪,都在一口同声的回答没有问题。

“我要是出去了怎么样?”汪轶尘毫不示弱地说。

董天达把脸往上一扬,笃定地说:“你要是能这样出去,围着包跑三圈再回来,我们就彻底服了。”汪轶尘说:“不但要绕着蒙古包跑三圈,还要带一簸箕牛粪回来,怎么样?”“行啊,当然没问题啦!”蒙古包内的声音更大了。

汪轶尘又朝炉子里添进满满的一铲牛粪,然后套上毡靴推开包门就冲了出去,外面的气温确实非常低,仗着身上未消的热气,先围着蒙古包跑了三圈,然后又跑到牛粪堆前装满一簸箕粪,这才感到身上的热量消耗得差不多了,便一头钻进蒙古包,把牛粪倒进粪箱,然后摆出若无其事的架势,对三个人说:“怎么样,你们谁出去试试?”董天达把嘴一撇,不屑地说:“我们才不出去呢,从此以后,拿牛粪的活儿都归你了,谁叫你在来这儿之前还在冬泳呢,这会儿该派上用场了。”三个人听后都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汪轶尘知道自己上了当,不过,这也没什么,反正是乐得其所。

第三天晚上,巴根阿玛又来通知大家说吃过晚饭以后要出去开会,几个人以为还要安排他们去知青的蒙古包,都感到非常高兴,心想昨天去的是五组,今天该去三组了,女生包离得太远,当然不可能去。不过,就是去趟三组也不近,最快也得过了半夜才能回来。刚吃过晚饭阿玛就来了,但这一次他并没有带着牛车过来,而是让大家跟随他一起走到组长家,大伙这才明白是去参加牧业小组的会议。

知青们走进丹巴组长家,刚刚盘着腿坐好,全组的人就到齐了,看了看来的都是各家的户主,只有尼玛额吉家来的是大儿子,也许他就是家里的户主。人们围着炉子坐成一圈,随便议论了几句就开始学习了,组长丹巴拿出一张不知是哪天的报纸,开始认真地读起来,剩下的人都在一面喝茶,一面静静地听着,组长没有休息,竟然一口气读了一个多小时。

用蒙语读报,刚来的知青肯定是什么都听不懂,四个人只能陪着大家静静地坐着。汪轶尘注意到组长家的蒙古包,与额吉和阿玛家的包相差不多,因为年代久远,烟薰火燎的,包内的哈那和毛毡都变得很黑,不像知青的新包那样是雪白、雪白的,也就失去很多情趣。包里静悄悄的,由于四壁都很黑,羊油灯的光线也显得很暗,炉子里的火烧得还算暖和,能感到身上是暖洋洋的,组长用蒙语读报的音调非常柔和,像是在唱催眠曲。时间不长,就看到坐在对面的纳黑特在打瞌睡,不一会儿见到阿玛也有些犯迷糊,另一位叫达布海的牧民,两眼也在不住的打架,他的手里拿着一把宽宽的镊子,像是在给自己拔胡子。组长丹巴也不管别人的表现如何,是不是在认真的听,只顾自己在专心致志的读报。

汪轶尘坐在后排望着包顶发笑,心想这算什么事啊,纯粹的形式主义,一个人在卖力地读,其余的人都在休息,想睡的就睡,该犯迷糊的就迷糊,更可笑的是我们这几位知青,就像是在听天书,不,应该说是组长在对牛弹琴,把这个成语用在这儿,简直太确切了。

组织这样的学习能起到什么作用呢?处在祖国边境地区的草原,同样也受到文化大革命的影响,刚来的那天曾经看到每个牧民的手中,都拿着本红皮的小语录,很像是在摆样子,到了晚间还要组织这样的政治学习,大家都集中在一起读报,更是形势主义,但是所有的牧民都来了,知青当然也不能例外。

第二天的晚上,阿玛又来通知大家要去参加学习,知青们这才明白每晚的学习是长年不断的,只不过采取的是轮流做桩的方式,也就是每天晚间都要换一户人家当主人,但负责读报的始终都是组长和达布海两个人在轮流担任,看样子是他们俩的文化程度比较高。几天以后,知青的蒙古包也当上主人,四个大小伙子都感到十分荣幸,在崭新的包里热情的招待组里的牧民,虽然仍不知道读得报纸是什么内容,但已经能感受到自己是草原的主人了。

此后,知青们发现每天晚上都要和组里的牧民在一起,待上一两个小时,其乐融融的感觉还是很不错的。日久天长以后,知青们已经适应了,每晚都要耗到十点多钟才能结束的政治学习,在学习的过程中虽然不能公开的睡觉,却能闭目养神,也可以思考自己的事情。牧民们在学习的过程内也都有自己要干的事,最多的就是给自己拔胡子,有的人从学习开始就在拔胡子,能一直拔到学习结束。蒙古族男人的这种胡须修饰的方式,也有它的必然性,草原上极度缺水,而且天气寒冷,拔胡子当然比刮胡子要方便得多。

久而久之,知青们觉得每天晚间的政治学习,能让他们更快的与牧民打成一片,同时对蒙语的学习和掌握,也能起到很大的作用。因为每晚都要和牧民在一起,知青们很快就和组里的牧民处得极为熟悉,有时还能开些简单的玩笑,与年龄相仿的牧民,也能连讲带比划的交流一些要谈的内容和问题。因此,汪轶尘很快就了解到长相很凶的纳黑特,实际上是个非常老实,而且还是个话语不多的人。

草原上的牧民都是遵守制度的模范,每天晚间的政治学习都能按时参加,不论当天发生过什么事情,也都从不缺席,就连在接羔大忙时期也从未间断。因此,这样的学习制度一直坚持了两年多的时间才得以终止。不言而喻,这样的学习制度肯定是受到文革的影响,但也能证明牧民的组织性和纪律性都非常强,尤其是对领导的服从意识特别好,只要是领导出面安排的工作,向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坚决执行。

 

第三章 潜心学艺

在草原生活和工作的人是离不开马的,没有马就寸步难行,尤其是在冬季,牧民身上穿着厚厚的皮得勒和肥大的皮裤,再加上笨重的毡疙瘩,一身行头足有五、六十斤,想在雪地上徒步行走是非常困难的。

牧民的孩子学习骑马和学习走路,基本上是在同一时间开始的,虽然他们的幼时是被绑在木制的框架内度过的,但只要离开襁褓,很快就进入学习骑马的阶段,在家人的帮助下,开始在马背上翻上爬下,而且是乐得其所。牧民的孩子往往在五、六岁时,就能独自骑马,帮助父母做些到野外去圈羊赶牛的简单工作;稍大一些,就开始参加力所能及的牧业劳动;在年满十五、六岁时就能独自承担放羊、放牛的活儿;长大之后,成家立业,娶妻养子,然后是兄弟分户,独立放牧,直至年老体衰,都不离开自己的马,几匹好马能伴随草原的人们度过他们的一生,所以才把蒙古族牧民,称为马背上的民族。

初来乍到的知青,虽说是半路出家,但对马的兴趣,并不次于牧民对马的喜爱程度。知青来草原之前是在城市中长大的,对马的认识可以说是一无所知,而且没有任何接触,在来到草原以后,出于强烈的好奇心和求知的欲望,以及对草原的热爱,使他们极为迫切的希望,能够早一天骑上马,认识马,了解马。

住进蒙古包以后的第三天,队里就为知青送来用作骑马的鞍具。

那一天,六组知青的蒙古包只有汪轶尘和董天达两个人在家,忽然看到从远处驶来一辆由五匹马拉的大车,感到十分新奇就特意迎过去观看,赶车的人是位中年汉子,虽然穿得也是蒙装,却能讲一口流利的汉语,他说自己姓郭,是队里的大车老板,住在南面的老队部,到这儿来是给知青送马鞍的,随后就卸下四套马鞍。汪轶尘和董天达在送走大车以后,就怀着极大的兴趣来了个先下手为强,各自挑选了一套瞧着比较顺眼的鞍具。其实,挑也是白挑,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懂什么样的鞍具是好的,什么样的不好,只是根据马鞍的外形与个人的喜好,进行初级的选择。

四套鞍具中有一套是立式的,也就是后鞍桥向上翘起的比较高,前后鞍桥构成的形状很像是英文字母的“V”,而另外的三套都是平式的,特点是后鞍桥只稍稍的向上凸起,座位显得比较宽大些,很像是英文字母的“L”,坐在上面不会有被卡住的感觉,肯定会舒适一些,汪轶尘对董天达说:“我要这种平的,你喜欢什么样的?”董天达试着在两种马鞍上都坐了坐,然后说:“我也要这种平的,立式的肯定不舒服。”于是两个人选得都是平式的。

出于对周围事物的新奇感和强烈的融入感,汪轶尘和董天达在来到蒙古包后的这几天,一直在对牧民使用的鞍具进行观察和琢磨,所以才把马鞍归纳为所谓的立式的和平式的两种类型,其间还发生过一个小小的故事。就在知青到达公社的当天,两人在开完欢迎会以后,便结伴在四处走了走,刚从邮电局的大门走出来,就看到在公路对面的电话杆上拴着一匹黑马,那马不仅威风凛凛,而且身上还发着光。

汪轶尘指着对面的黑马说:“天达,你看那黑马的身上是怎么回事?好像是在闪闪的发光。”董天达看后也是一愣,忙说:“全身黑得发亮,头上还在闪光,倒是挺新鲜的,走,咱们过去看看。”两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的黑马,像捕捉猎物一样急速穿过公路,直扑供销社的门前。对面的黑马果然不凡,全身上下都是油光锃亮的,像是披着黑色的缎子面料,长长的鬃毛在寒风中不停的飘荡,显得极为雄壮,最让人不解的是马头上还在闪着光亮。两人跑过公路,直到站在黑马的面前才恍然大悟,原来戴在它头上的笼头和嚼子都特别考究,黑色的皮条上镶着一环环的银箍,在阳光的照射下放出一道道的光亮。

黑马身上的鞍子也与众不同,不但在前后鞍桥上镶有雕花的银边,鞍坐上还有四个又大又厚的圆扣,又白又亮的,一眼就看出是用纯银制作的。马鞍上前后两侧用来捆绑东西的皮条上也都镶有银箍,显得既华贵又庄重。

什么是银鞍玉辔,在旧书中常常会见到这样的词汇,但谁也没有看到过,虽然在黑马的鞍子以及笼头和嚼子上没有发现玉饰,不过,想象中的银鞍,也就是如此吧。

汪轶尘盯着黑马身上的鞍具倒吸一口凉气,惊叹地说:“马鞍上的饰品,少说得有半斤以上的白银吧。”董天达皱着眉头说:“半斤可不够。肯定得用一斤的白银,看这鞍子有多漂亮,而且显得十分厚重,什么时候咱们也弄它一套。”一位身背老式步枪,体格健壮的中年牧民从供销社走出来,看到有两个知青正在围着他的坐骑在观看,就笑着用蒙语对两人说了些什么。汪轶尘和董天达知道是马的主人来了,就显得有些尴尬,只好朝对方点点头,用刚学的蒙语笑着说:“你好”此时,有个穿短衣裳的人刚好从供销社走出来,董天达就请他担任临时的翻译。

翻译说:“他问你们俩是几队的?”董天达伸出三个手指,抢着说:“我们是三队的,明天就下去。”临时翻译用蒙语告诉那个牧民,然后转过身对两名知青说:“他也是三队的,名叫巴图,说欢迎你们到他家里去玩。”中年牧民讲完话就骑上马走了,正要离开的翻译被汪轶尘拦住,好奇地问:“牧民的马鞍都这样讲究吗?”“当然不是,很多牧民的家中都有一套比较讲究的鞍子,但在平时都不用,只有在遇到有重要的事情或者在办喜事的时候才会使用,今天是为了欢迎你们才用的。”因为有过这样的插曲,在此后的两、三天内,汪轶尘一直在留心牧民使用的鞍具,发现各式各样的鞍具虽然形状各异,但大致上都可分为平式与立式两种类型。虽然见到的鞍具并不是最好的,但不论外形怎样,新旧程度如何,做工都十分考究,用料也是既规范又讲究,所有的皮具都是用锃光瓦亮的牛皮制作的,让人看后就会过目不忘。

给知青送来的马鞍当然不能与牧民使用的鞍具相比,是从供销社统一买来的普通鞍具,除了做工比较粗糙以外,上面装配的饰物也很简单,都是由很薄的铝片压制而成的,笼头和嚼子虽说也是用牛皮做的,但构造特别简单,而且没有任何饰物。让汪轶尘最看不惯的,还是马鞍上那对又大又重的圆型的脚镫子,已经连续观察了两天,还没看到有哪位牧民用的是这样的脚镫子。

善于观察的汪轶尘随后又惊喜的发现,牧民使用的套马杆也是极为漂亮的物件。

为了能尽快学习放羊的技能,知青想要骑马的愿望,在马鞍送到以后的第二天,巴根阿玛就让他们如愿了。

骑马,对于在学校长大,经过多年体育训练,身体的协调性还算过得去的城市青年来说,并不算什么太大的难题。只要面对的是一匹普通的老实马,谁都能按照要求轻易地骑上去。但是,知青们也很清楚,要想把马骑好、骑懂,做到对马有一定的了解,绝非一日之功。

汪轶尘和包里的几名知青,最先骑的是巴根阿玛的老白马。

阿玛和他的妹妹尼玛额吉是六组知青的带包牧民,兄妹俩都是苦出身,在划分阶级成份时被定为标准的贫苦牧民。

尼玛额吉是单亲家庭,只身一人带着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生活。十来岁的老大名叫敖力吉,七、八岁的弟弟叫朝格图,女儿大约有四、五岁的样子,名叫那日娜,听说是太阳的意思;更小的女儿只有两三岁,名叫撒日娜,是月亮的意思;据说他们还有个大姐姐,就在知青到达以后的那一两天,刚出嫁到邻近的生产队的。

尼玛额吉把四个知青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在生活上和工作上,都给予他们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使他们很快就适应了在草原的生活。

巴根阿玛是草原上最纯朴的牧民,年纪大约在四十多岁,他中等身高,身体显得有些瘦弱。这些天听说他在早年去西藏当过喇嘛,因此才能带回藏獒杨格勒。就因为在外面当过喇嘛,见过很多世面,是队中绝无仅有的既能听懂汉话,又能讲些简单汉语的本地牧民,因此,他很快就成为知青们最好的老师。阿玛的老伴比他的岁数要小些,很有可能是从西藏回来以后才成家的,儿子名叫道尔吉,大约有七、八岁的样子,另外还有个四、五岁的妹妹。

在知青来到草原以前,一直都是兄妹两家组成一个浩特,共同放一群羊,虽然两家的日子过得非常和睦,但因为人口多孩子小,能干活儿的人太少,两家的生活都不富裕。

知青的蒙古包就搭在尼玛额吉家的旁边,组成由三个蒙古包构成的大浩特。尼玛额吉和巴根阿玛每天都要到知青的蒙古包看一看,问寒问暖的帮着做些事情。

前些天阿玛骑的是匹黑马,昨天晚上大家发现在他家的蒙古包前又多出一匹白马。早晨,羊群还没有出发,阿玛就把几个知青叫到身边,指着拴在车边的那匹白马说:“今天你们谁骑白马跟我去放羊?”四个小伙子听后都很兴奋,争着要第一个出去放羊,阿玛看了看大家,不知为什么,指了指身材略矮的汪铁尘说:“就让小汪先去吧。”汪轶尘高兴极了,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回蒙古包,把新领的鞍具抱出来朝白马走去,心想这回可以真正的骑马放羊了。

白马看上去挺结实,但身上的毛却显得比较杂乱,而且还很长,好像它的肚子特别大,低头塌腰的并不精神,给人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一点也看不到有威武雄壮的意思。几名知青都在想:这马看着有点窝囊,也许一般的马都是这样的吧,因此,谁也没有特别在意。阿玛接过汪轶尘手中的笼头给白马戴在头上,然后把原有的笼头从新戴的笼头下面掏出来,白马的头上就换成汪轶尘的新笼头了。

该给白马戴嚼子了,所谓戴嚼子就是给马的嘴里扣住一根金属棍,用来限制马匹的行动。金属棍的两端各连着一个铁环,用来连接控制金属棍的皮绳,骑马的人只要拽住用皮绳制作的嚼子绳,金属棍就能勒住马的嘴叉子,用以限制它的奔跑和控制它的行走方向。实际上马嚼子的外形与马笼头没有多大的区别,只是比马笼头多出一根金属棍而已,而笼头的作用是为了接出一根牵马和拴马用的长长的缰绳。

白马极不情愿的被戴上嚼子,它先是用牙齿顶住嚼棍不肯张嘴,然后又用舌头在嘴里绞来绞去,看样子像是要把嚼棍吐出去的样子。

马嚼子戴好以后,阿玛抱起汪轶尘的鞍子走到白马的身旁,慢慢的举到与马背持平的高度,然后再轻轻地甩在马背上。

鞍具的构造并不复杂,蒙古式的马鞍是用一到两块木料制作的,压在马背上的底座前后各系着一对能扣在一起的皮制的肚带,只要把肚带系紧就能把马鞍固定在马背上,因此,系好肚带是给马匹鞴好鞍具的重要环节。

阿玛弯下腰给白马系紧肚带,然后又把它解开,让汪轶尘也试着做一遍。

阿玛在解开马肚带时,对几个知青说:“在系后肚带的时候要特别的小心,不要被马踢到,后肚带要尽量往后系,而且要扣牢,它的作用最大,马在奔跑时靠得就是后肚带在起作用,如果肚带系得不好,马在高速奔跑当中,鞍子就有可能向前挪动,弄不好会一直滑到马脖子上,造成骑手翻鞍落马的后果。”汪轶尘学着阿玛的样子在白马的内侧蹲下身子,从马肚子下面抻出左手去够垂在外侧的前肚带,还好,没费多大的劲儿就把肚带拽了过来轻轻地系好,然后再伸出右手去够马的后肚带,可能是因为白马的肚子太大,后肚带离得要更远些,汪轶尘只能尽力伸长胳膊去够,直到自己的脑袋就要贴在白马的肚皮上,才勉强抓到外侧的后肚带。当时还真有些担心,生怕没有骑到马,反被踢一脚,汪轶尘用力勒紧后肚带,白马显得很老实,没有做出任何反映。

阿玛最后检查了一遍鞍具的状况,确定没有问题,便给几名知青做了个上马的示范动作,看样子白马确实很老实,一动也不动的在等待主人骑上去。

轮到汪轶尘上马了,他站在白马内侧的肩胛骨处,按照阿玛的要求把攥满缰绳和嚼子绳的左手扶在马脖子的根部,然后抬起左脚踩住马镫,再把右手按在后鞍桥上,开始向下发力,同时右腿蹬地,身体便离地而起,随即在空中旋转90度,就跨在白马的鞍子上。由于用力过猛,汪轶尘感到身体的重量全都砸在白马的身上,但白马却毫无反映,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仍然稳稳的站在原地,也没有走动的意思。

巨大的圆形的脚镫子虽然不够美观,此时却能发挥它的作用,脚上穿得是笨重的毡疙瘩,蹬在上面显得非常稳当,看来这样的马镫子对初学者来说还是大有好处的。

阿玛说了声不错,就叫汪轶尘跳下马,然后从地上拾起他的套马杆对大伙说:“下面练习用套马杆上马。”随后就手持套马杆做了个上马的示范动作。凭心而论,阿玛使用的套马杆又短又旧,而且不是很直,与大多数牧民使用的杆子都无法相比,同时,他的上马动作并不美观,没有表现出潇洒自如的样子。

汪轶尘的眼前浮现出几天前在杀羊时见到的情景,记得在临近中午的时分,有两位中年牧民骑着马来到组长家的门前,两人的手中各自托着一根又长又直的套马杆,连接在杆头上的杆梢就有一米来长,细细的杆稍自然的下垂着,构成一道漂亮的弧线,让人感到非常舒服。套绳的一头系在杆稍的顶端,另一头系在一米开外的杆头上,整根套绳在自然的下垂着,形成半个圆圈,随着马匹的行走在轻微的颤抖,显得既自然又美观。两人的坐骑各自在一辆牛车前停住,两位骑手像是在统一号令下,同时由外侧向后转身,右手握住的套马杆也随着身体的倾斜转向左侧,紧接着插向身后的地面,右脚随即脱离马镫跨过马的臀部,双脚已轻巧地落在地面上。两人几乎在同一时间把手中的嚼子绳挂在马鞍桥上,再把缰绳拴在车轮上,然后单手提着套马杆朝蒙古包走去。两人走到包门前,依次把长长的套马杆斜靠在门边,便拉开包门低头走进蒙古包。汪轶尘两眼直直地望着他们,见两人的下马动作一气呵成,既轻松又自然,给人带来的是艺术般的享受,险些忘记了手中要干的活儿。

大约过去一顿茶的功夫,那两位牧民又从蒙古包里走出来,他们的动作仍然是整齐划一,只见两人分别提起靠在门边的套马杆朝车边的坐骑走去,先用左手解开缰绳,再把挂在鞍具上的嚼子绳和缰绳一同攥在手中。一支手刚刚扶在马脖子上,那马就开始转身向前迈步,两人同时左脚纫镫,右手的套马杆顺势朝身后的地面一撑,身体就腾空而起随即旋转90度,便轻巧地落在马鞍上,随即右脚就不偏不依的扣进马镫,两匹马便不快不慢的朝前方颠去。汪轶尘目不转睛地看完两位牧民的上马动作,心想如果今后自己的上马动作也能掌握好,就能像他们这样既轻松又自如,而且还毫不费力,也能让人感到赏心悦目,那就太好了。

汪轶尘边看边想,这样的上马方式,是利用了杠杆的原理,既能保证动作的联贯性,又能节省体力,在冷兵器时期,武将们很可能就是利用这样的方式,手撑兵器上马的,否则,不论他们有多大的力气,但手中握着几十斤重的长矛、大刀,都不可能轻松自如的上马,也谈不上在上马之后就能与对手厮杀搏斗。

轮到汪轶尘练习撑杆上马了,但他还在想着那两位牧民潇洒的上马动作,只得稍稍定了定神,把攥住缰绳和嚼子绳的左手扶在白马的肩胛骨上,然后抬起左脚踩住马镫,再把握住套马杆的右手,顺着胳肢窝的方向朝地面猛撑,身体便离地而起,但右腿却没能跨向马鞍,身体也没有形成向前的旋转。因此,随后的结果便是汪轶尘的左脚仍然踩在马镫上,但右手还在撑着套马杆,左手依旧支撑在白马的脖子上,整个身体都悬在空中,形成一个“大”字,既上不去马,一时也下不来,幸亏那白马根本就不理睬他在做什么,几秒钟以后,汪轶尘才用右脚寻找到地面,然后落在地上。

汪轶尘在落到地面的同时就找到失败的原因,应该是撑杆的角度有问题,身体只有向上提起的动力,却没有形成转身向马上翻跃的动力,当然是上不去的。

阿玛见没有成功,但并不着急,只是不慌不忙地对汪轶尘说:“不要紧,再试一次。”身边的几位观众也在指手划脚的帮助汪轶尘分析失利的原因。

汪轶尘右手握着套马杆,先试了试撑杆的角度,随后把套马杆朝身后的位置移了移,再次左脚纫镫,右手撑杆,然后全身用力,这一次没费多大的劲,就翻身骑上白马。

汪轶尘在前一次徒手骑上白马以后,按照阿玛的要求就立即跳下马,接着就在学习撑杆上马的动作,没有让白马行走。现在上马的动作已经练习完毕,该让白马行走了。汪轶尘骑着白马扭动身躯,双脚磕了磕白马的肚子,但白马却是无动于衷,仍旧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看样子它根本就没把骑在身上的人当回事。

阿玛见白马不肯走动,就让汪轶尘摆动双脚用力磕打白马的肚子,开始的几下,汪轶尘的动作还算比较轻柔,见白马仍是毫不理会,随后就只好抡起双脚用力猛磕,又大、又圆、又重的脚镫这下算是发挥出作用,白马这才不慌不忙的开始向挪动脚步,但行走得却是异常缓慢,就像是在边走边打瞌睡。

汪轶尘急了,只得加大双脚的力度,但不管如何用力地磕打,白马照旧在慢慢腾腾的移动步脚。阿玛见汪轶尘在马上急得毫无办法,只得笑了笑,走到坐骑黑马的身边,从马鞍上取下一把鞭子,又走回去递给汪轶尘说:“用鞭子打它”汪轶尘接过马鞭用力抽打白马的屁股,但它还是不肯快走。

汪轶尘只得一边用双脚猛磕白马的肚皮,一边用鞭子抽打,就这样,手脚齐动,连磕带打的忙了好一阵,白马终于小跑起来。

没想到这一跑可不得了,怎么会这样颠呀?汪轶尘觉得白马不是在向前奔跑,而是在朝上跳动,每跑出一小步都能把人向上颠出半尺来高。就是这种颠人的跑法,只要汪轶尘手中的鞭子和脚上的动作稍微慢下来,白马就会立刻止住脚步,折腾了好半天也没跑出多远,只好拨转马头再慢慢的往回走,然后就无可奈何地跳下马,同时把鞭子还给阿玛。

阿玛接过马鞭对汪轶尘说:“马鞭还是留给你们用吧,没有它,你们骑不了白马。”汪轶尘问:“那您用什么?”阿玛无所谓地说:“没关系,骑黑马不用鞭子,过几天再编一个就行了。”然后又告诉知青们如何把马鞭系在鞍子上,这样,在汪轶尘的鞍子上除了系着马绊子以外,又加上一把鞭子。

傍晚,汪轶尘牵着白马放羊归来,一支脚刚迈进蒙古包,正在准备切肉的董天达见汪轶尘回来了,就如释重负的把手中的菜刀重重的往坫板上一放,长舒了口气,心安理得地说:“管切肉的主回来了,还是各就各位吧。”汪轶尘站在门口,忙说:“先让我歇会儿还不行吗?阿玛的白马真够受的,全身都快让它给颠散了。”董天达却毫不留情地说:“不行,切肉的活儿对你来说就是休息,骑了一天的马,看把你美的,回来了还不赶紧干活儿。”汪轶尘只好对董天达说:“明天该你去骑马放羊了,到时候就知道有多美了。”说着便走到坫板的旁边准备切肉,没想到屁股刚一挨地,就差点蹦起来,好家伙怎么会这样痛啊?他只得咬紧牙关跪在地上,拿起菜刀先看了看,又厌恶地说:“这刀都成老太太的牙了,怎么切也不好使,还得再磨几天才行。”没办法汪轶尘只得跪在地毡上,一刀一刀的把肉切完,算是干完自己的活儿,然后借着大家都在做饭的机会取出磨刀石,慢慢地磨着满是缺口的菜刀。

菜刀是包里第一件被损坏的物品。

就在杀羊过后的第二天下午,几个人合计着说要吃包饺子,高自强从出蒙古包外面抱回一块冻肉问:“谁来切肉?”汪轶尘接过冻肉放在坫板上,拿起菜刀就毫不犹豫地剁下去,没想到肉冻得异常结实,菜刀根本就砍不动,接着又是一刀,还是不行,便看了看被砍过的冻肉,见上面只留下了两条白色的印子,这才领教到冻肉的厉害。汪轶尘放下菜刀把肉端到铁炉边去烤,等到外层的肉被烤软以后再切下来。肉倒是软了,但刀切在肉上却像是在拉锯,只得拿起菜刀仔细看了看,发现刀刃上已经锛出几个缺口,这才明白在冬季的草原,是不能用菜刀砍肉的。

吃过晚饭,孙世杰说要煮点新茶喝,便拿起菜刀照着砖茶就砍,几刀下去,已经有些经验的汪轶尘听到砍茶的声音不对,连忙把孙世杰叫住,可惜为时已晚,菜刀上又锛出几个缺口,原来砖茶也不能用刀砍。住进蒙古包只有两天的时间,崭新的菜刀就变成锯刀,弄不好就该报废了。此后,磨刀就成为汪轶尘的任务,一周以后才把菜刀上的锯齿磨掉,同时,也让他顺理成章的荣升为切肉的专业户。

骑了一天白马的汪轶尘,感到屁股在阵阵发痛,晚间睡觉时用手一摸,屁股上粘糊糊的肯定是磨破了,痛疼倒是小意思过两天就能复原,最难受的是五脏六腑被震动的像是就要跳出胸膛一样,睡过半夜仍然没能缓过劲来,心想难道草原上的马都是这样跑法的吗?

第二天早晨,汪轶尘悄悄地问阿玛:“白马跑起来怎么会那样颠啊,别的马也都是同样的吗?”“当然不是,白马是匹老马,已经快二十岁了,现在变得很懒,跑起来就特别地颠。”阿玛不以为然地说。

汪轶尘这才意识到白马肯定是懒得成精了,颠的目的就是不想让人骑它。但阿玛对白马的感情却很深,只听他接着说道:“别看白马骑着不舒服,却是一匹好马,有一年我们这儿闹白灾,到了春天,所有马都骑垮了,只剩下白马还能接着走,整个春天接羔的活儿就全靠它了,所以它是一匹有功的好马。”汪轶尘想这样说来,当初的白马也许还真是一匹不错的好马呢。又听阿玛在接着说:“别着急,过几天再给你们换匹快马骑骑。”当晚董天达放羊归来,钻进蒙古包后连一句话也没说,就一返常态地往被垛上一靠,过了一会儿,觉得还不舒服又侧过身躺下,说什么也不肯起来了。汪轶尘看到他的样子就在暗中发笑,便明知故问地说:“这是怎么了,放了一天的羊,就变成这个熊样?”董天达哭丧着脸说:“老家伙快把我颠死了,屁股都快被颠成八瓣了。”汪轶尘这才说:“怎么样,知道利害了吧,昨天还非得逼着让我干活儿不可,今天就偿到滋味了吧?”董天达报怨地说:“真是尝到滋味了,都说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阿玛的老白马却是‘老骥成精,就是不让你骑’。”汪轶尘说:“‘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马肯定有的是,只不过还没碰上,现在咱们只能跟‘老骥成精’的白马应付了。”此后,每当大家在骑老白马出去放羊的时候,虽然已经适应了些,但仍然是宁肯牵着它跟在羊群后面慢慢的步行,也不愿意骑着它跑。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让汪轶尘逐渐养成喜好牵着马徒步放羊的习惯。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是孙世杰在外面放羊,汪轶尘、高自强和董天达三个人留在包里,由于当天的气温特别低,汪轶尘正在往炉子里添加牛粪,想把蒙古包烧得暖和些,高自强却对他说:“老汪,别再烧了,包里能呆住人就成了。”汪轶尘不解地问:“为什么?”董天达也在一旁,不满地说:“烧暖和点儿怎么了?”高自强说:“你们跟我去出去看看咱们的牛粪堆,就明白了。”董天达说:“我才不跟你出去呢,眼镜,要是你愿意就跟他出去看看,有什么问题再回来告诉我。”汪轶尘也弄不清高自强的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就跟他一起走出蒙古包,外面的气温确实特别低,寒风吹在脸上就像是钢刀在割身上的肉,高自强指着门前的牛粪堆说:“你看,咱们才住了这几天,眼看着牛粪就要烧完一半了,再看看额吉和阿玛家的牛粪堆,跟前些天相比,就像没烧过一样。”汪轶尘分别朝三家的堆牛粪看了看,已经明白高自强的意思。果然,额吉和阿玛家的牛粪堆仍是原来的老样子,基本上没有变化,而知青的牛粪堆却小了一大半,也就是说几个人一天烧掉的牛粪要比他们两家一周烧得还要多,按这个烧法,顶风多再过十天半个月,这堆牛粪就该烧完了。汪轶尘不得不佩服高自强的观察力,忙说:“你真够细心的,是怎么发现的?牛粪不是拣来的吗?咱们没事就去拣拣吧。”高自强说:“牛粪是拣来的,你没看到牧民家的女主人,经常背着个小筐在浩特周围转来转去吗?那就是在拣牛粪。”“哪才能拣多少啊?每天拣来的,还不如烧掉得多。”高自强说:“是啊,只能靠积少成多,但最重要的是今后得省着烧了。”汪轶尘说:“是这个问题,看来咱们再也不能乱烧了,哎,你是先注意到粪堆小了,才想到我们烧得太狠了吧?”自强说:“也不是,我想牧民家肯定不会像咱们那样,每晚在睡觉以前还要穿着裤衩闹一阵子,然后才注意到他们的牛粪堆没有什么变化。”汪轶尘心悦诚服地说:“看起来你是个过日子的好手。”高自强忽然用手捂住一侧的脸颊说:“不好,我的脸要冻了,咱们还是快回包吧。”走进蒙古包,汪轶尘对高自强说:“真的冻了吗,我添些火,你到炉子这边来暖和、暖和。”说着就朝炉子里添进几块牛粪。

高自强也不说话,只顾用袖口的皮板不停的在脸上擦拭,过了好一阵才说:“应该没事了,这已经是第二回了,前一次是在一天傍晚,放羊回来时就觉得脸上像被针扎过一样,正好遇到阿玛,才告诉我应该这样做,还说千万不能用火烤,一烤反而会冻伤的。”汪轶尘说:“对了,‘林海雪原’里好像有过这方面的描写,人被冻伤以后要用雪擦拭才能缓过来,你的皮肤怎么这样不经冻,咱俩站是在一块儿,我可一点事都没有。”董天达在一旁插嘴说:“看他那细皮嫩肉的,还不如女生经冻,不冻出点伤来,连老天都不答应。”高自强并不理会董天达的挑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可能是缺乏缎炼,不过,我也琢磨过你不怕冷的原因,第一,在北京有冬泳的经历,第二,你的皮肤属于油性的,本身就比较抗寒,要说董天达吗,跟我也差不多,刚才要是他在外面,这会儿早就冻伤了。”第三天上午,汪轶尘和高自强还在为牛粪的事发愁,正巧阿玛赶着一头犍牛过来,对他们说:“你们的牛粪烧得太快了,咱们套上牛车去捡些牛粪回来,要不然,连这个冬天都过不去了。”高自强说:“我们也在想该去哪儿捡牛粪呢?”三个人说完就套上牛车出发了,阿玛背着拣粪用的柳条筐,手里拿着用粗铁丝编成的粪叉在前面带路,汪轶尘和高自强牵着牛车跟在他的身后,边走边在地面上寻找牛粪,走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几块,汪轶尘失望地说:“哪儿有什么牛粪啊?这样的捡法,走到什么时候才能凑满一车啊?”阿玛说:“是啊,浩特附近的牛粪早就被捡光了,咱们得走得远一些,而且还要做到心里有数,只有到去年住过的营盘周围,才能捡到比较多的牛粪。”三个人走出两里多地,终于找到牛粪比较密集的地方,阿玛说:“这儿曾经是块旧的营盘,但牛粪差不多已经被捡光了,不过在四周多找找,还是能捡到一些的,等到再过些时候,恐怕就再也找不到了,以后你们的牛粪要省着烧,晚上我再教你们怎样烧冻的羊粪球。”汪轶尘惊讶地问:“冻的羊粪球能烧吗?”阿玛说:“只要把火底子打好就能烧,而且还是挺好烧的。”高自强想了想,才说:“羊粪球的颗粒小,透气的性能就好,从理论上说应该是能烧的,以后就多烧些羊粪球吧。”阿玛带着两个知青很快把旧营盘四周的牛粪捡得一干二净,三个人只好牵着牛车继续东一块西一块的往一起凑,忙了大半天也没捡到多少,两个知青这才明白牛粪是来之不易,阿玛对他们说:“一年四季都要点火烧饭,冬天还好些,夏天在雨水多的时候,地面上根本就没有干粪,那才着急呢,假如没有粪连茶都喝不上,日子还怎么过,以后的牛粪都要靠你们自己捡呀。”几个知青在前两天已经了解到,知青门前的牛粪堆是在他们到来之前,由领导出面动员牧民捡来的,并且是有报酬的。知青在到达以后,当然要由他们自己来干这样的活儿。

高自强见四周已经没有什么可捡的牛粪,就问:“牛粪要是真的没有了,该怎么办呢?”“所以就要省着用,刚才我说过冬天可以烧冻的羊粪球,另外,在旧的营盘上还能挖出羊粪砖,那东西也很好烧,只要动手就没有问题。”汪轶尘感慨地说:“就像这样一块块地捡,要用掉多少时间啊?”阿玛说:“是呀,以后你们也要记住哪儿有牛粪,在每次搬过家以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出去捡牛粪,谁家的牛粪堆大,就说明他们家会过日子,也就是说那家的主人比较勤快。”高自强说:“搬完家就去捡牛粪,那不成了大家在一起抢牛粪吗?”阿玛说:“也差不多吧,住在公社的干部,还有防火站的那些人,每年秋天都要开着汽车和拖拉机过来捡牛粪,不是抢是什么?”三个人一直忙到中午才捡了不足一车的牛粪,从此以后,知青们再也没有像刚来的那些天,把铁皮炉子烧得通红通红的,只要蒙古包里不是特别冷,能呆住人就成了。

没过几天,阿玛就把他说过的快马牵来了。

快马同样是白色的,样子比老白马要瘦一些,身上的毛色也不是很好,看样子岁数也是老大不小的。汪轶尘骑上白马,它就轻快地走起来,只要两腿轻轻的一磕,行走的速度就还能加快。汪轶尘感到白马不仅走得快,而且走得还特别平稳,在它快步行走时,自己的身体还能随着它的走动,在有节奏的扭动,感觉上也很舒服,心想看来马和马是不一样的,骑这样的马去放羊还算是差不多。

阿玛见白马走得飞快,就兴高采烈地对汪轶尘说:“这是一匹走马。”“什么是走马?”汪轶尘不解地问。

阿玛的兴致很高,开始像孩子一样在讲述什么样的马才是走马,他先是一前一后的扭动自己的双肩,示意白马是那样行走的,然后再对汪轶尘说:“走马和颠马的行走的方式完全不同,颠马是斜对过的两条腿在同时迈步,而走马却是一侧的两条腿,按一顺边的往前走,在它行走的时候,只要你站在它的对面或是身后都能看得很清楚。”阿玛见汪轶尘听得不大明白,就骑上白马在汪轶尘前面快走,让他在身后观看。汪轶尘这才看出,果然白马是一侧的两条腿在同时向前迈步,而且步伐还特别整齐,像是一侧的两条腿被绑在了一起,忙说:“这下我明白了,是一顺边的两条腿在同时迈步。”阿玛骑着白马回到汪轶尘的身边,跳下马对他说:“这种马走起来不仅速度快,而且特别平稳,骑它走长路一点都不累。”然后又笑着说:“你刚才已经试过,是不是骑它走路跟骑老白马的感觉完全不同啊?”汪轶尘笑着说:“是不同,而且差得还很多。”两匹白马的行走特点确实有天壤之别,骑老白马,说什么它也不走,骑这匹白马,它会自觉的快步行走,而且走得又快又稳。

这天上午,汪轶尘骑白走马放羊感觉十分爽快,便一改往日牵着马步行的习惯,只要有机会就骑上白马让它快步行走。没想到刚过中午,白马走行走的速度就突然慢下来,不一会儿,就只能一步一步慢慢的向前挪动了,汪轶尘觉得非常奇怪,难道它就这样的垮掉了,只好恢复到往日的习惯,牵着它跟在羊群的后面慢步行走。

傍晚,汪轶尘把白走马的情况讲给阿玛,问白走马是怎么了,阿玛并不感到惊奇,他说:“白走马的岁数也不小了,虽然它走得很快,但身上的膘一直都不好,所以走不了多一会儿就没劲了,也就是被骑垮了,因此,遇到这样的马就只能慢慢地骑,草原上有很大一部分马,到了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变得很瘦,等到接羔的时候,体力就更不行了。”汪轶尘在第一眼见到白走马时,就觉得它是一匹很瘦的马,但到底什么样的马是真正的瘦马?却一直能没有明确定义,此时正好能向阿玛请教,就指着白走马问:“什么样的马才是瘦马,怎样才能看出来呢?”阿玛说:“这很简单”随后就用手指着白走马的屁股,在连说带比划地讲:“你看,在它的屁股上已经没有肉了,如果是胖些的马,这儿都是肉,假如屁股是圆圆的,就是很胖的马,现在,它的屁股只剩下三角形的骨头架子,一眼就能看出是匹很瘦的马。”经过阿玛的指点,汪轶尘就清楚的看出白走马的屁股只剩下三角形的骨头架子,上面几乎就没有什么肉,完全是皮包骨头的感觉,再看它的脊梁骨也是尖尖的,连下面的肋骨也都是一根根的露在外面,白马的确是一匹很瘦的马。

此后,只要骑白走马放羊,汪轶尘总是牵着它行走,看到它那尖尖的屁股和刀背似的脊梁,说什么也不忍心再骑着它走了。

经过不断的体会,知青们已经懂得,草原的马并不是一劳永逸的机器,越是快马,体力消耗得就越大,越容易掉膘,一旦膘掉得差不多了,就很容易被骑垮,尤其是在每年的冬未和春季接羔的时期,很多马都会瘦得走不动路,骑一两天就会跨掉。因此,所谓的好马不仅要跑得快,更重要的是有耐力。所以只有爱惜自己的马,小心的乘骑,随时注意减轻它的负担,才能得到好的回报。

几天以后,随着知青们的骑术在不断的提高,阿玛又把他最喜欢的黑马,也拿出来让大家都试着骑了骑,汪轶尘感到黑马的行走特点,介于老白马与白走马之间,而且像是有些长劲,但奔跑的速度似乎并不是很快,从外表看黑马的年龄还比较小,应该算是阿玛的那几匹坐骑当中,最好的一匹。

不久以后,几个知青又从其他的牧民那里得知,阿玛的骑术和对马的要求都不高,他的态度是只要有马骑,能用来骑着走路和放牧就可以了,所以他的马大都是有些长劲,比较耐骑,但不善奔跑的类型。

在一个多月的时间内,阿玛把他所有的马都出来让知青们骑了个遍,算是倾囊相助。知青们也是埋头修行,潜心学艺,不仅提高了自身的骑术,而且明白了阿玛让他们学习骑马的良苦用心,最先骑得是特别老实,但不肯走路的老白马,保证不会让他们摔伤;其次,骑得是白走马,让知青们尝试到走马的良好感觉,同时了解到马的力气是有限的,最后,才让他们尝试和熟悉其它类型的马。

阿玛用他那几匹并不出色的马,使知青们得到对马的初步感受,并很快的融入到草原牧民的生活中。

 

第四章 企盼好马

乌穆珠沁马是蒙古马当中最优秀的品种,也是世界上著名的优良马种之一,据说它的前身就是在历史上曾经威镇四方的古代契丹马。乌珠穆沁马体态匀称、体质结实、耐力好、奔跑能力强、骑乘时速度快,并以四蹄矫健、肩宽胸阔而著称。吃苦耐劳和善于长途奔跑是乌珠穆沁马最大的特征,七百多年以前的蒙古民族就是依仗这种马的优势,打败世上所有的对手,不仅在北京建立起元大都,随后又南下西征,险些统占了整个欧亚大陆。

生长在蒙古草原的马世世代代都是在马群中出生,在马群中成长直到最后的衰亡,除去小公马要在两岁时被阉割,成为人们乘骑的骟马以外,在其余的各个方面,包括马匹的繁衍方式以及生存的状态,都与野生的马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千百年来,蒙古民族对马群的管理和维护的方式既科学又巧妙,牧马人只需把若干个小马群组合在一起,形成大的马群,并牢牢的控制住儿马的数量和品质,就算是万事大吉,在其余的方面都任其自由发展。牧马人的职责也非常明确,第一是维护小马群的存在,其次是把它们放在水草良好的区域内任其自由生存。马群中绝大多数的骟马都是供给人们乘骑的工具,要想骑什么马就从马群中抓出去,骑过以后再放回马群,让它在马群中自行调整生息,始终都保持着马群原有的格局,正因为如此,蒙古马才能保住它们固有的特点和优势。

蒙古马在蒙古高原的生存条件一向较差,所处的地域环境及气候条件都比较恶劣,在一年四季当中,蒙古马只有在四个月左右的时间内,能吃到新鲜的青草,喝到纯正干净的水,在其余的八个来月,只能靠啃食地面的枯草和积雪维持它们的生命。所以,只有在每年的六至九月,马群中的马匹才是膘肥体壮的,一旦进入冬季,马匹就开始掉膘,直至来年的春季,大多数的马匹都会变得比较瘦弱,就连从不乘骑的儿马也会在这个阶段内逐渐的消瘦。即便如此,千百年来蒙古马不但没有衰退,反而培育出它们吃苦耐劳的本质,使它们在极度恶劣的环境中还能继续发展壮大。

因为蒙古马具有如此强劲的生存与发展的能力,所以在古代的冷兵器时代,它们才能在没有饲料供应的前提下,仍然具有东征西讨,转战南北的实力,使它们的主人在一次又一次的战争中取得不断的胜利。在几百年以后的今天,整个世界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生存在蒙古草原的乌珠穆沁马,却仍然以旧有形态延续着古老的存活方式,继续以自然形成的小马群为基本的生存单位,在野外的自然环境中维持它们的存在与正常的繁衍。因此,蒙古马才能继续保持善于奔跑和吃苦耐劳的特征。

在和平的年代,草原上的马大都是供人们乘骑的生产工具,它们付出的劳动也非同一般,加上生存环境和气候条件的险恶,以及大自然灾害带来的威胁,因此,蒙古马的寿命就很短,到了十六、七岁便进入老年期,绝大多数生活在马群当中的马匹,只能活到短短的二十来岁,只有受到主人的特殊待遇,早早就养起来不再乘骑的马,才能多活几年。

生产队原有的两个马群,每个马群大约有五、六百匹马,分别称为骟马群和骒(母)马群,由四位马倌负责两个马群的放牧工作。

马群是由若干个相对独立,自然形成的小马群组合而成的,儿马(种公马)是小马群的管辖者和统制者,也是整个马群的自然管理者,没有儿马的存在,就不可能形成现有的马群。在小马群中最重要的成员是骒马,它们是儿马众多的嫔妃之一,儿马不仅是骒马的统制者,也是小马群的绝对管辖者。一匹健壮的儿马能掌管十几匹乃至二、三十匹骒马,在每匹骒马的身边都有其尚未成年的小马紧随左右,身旁还有众多要好的骟马伴随前后。儿马对小马群的管理非常严格,每当年幼的骒马到了成年的时候,就必须将其排除在外,赶出自己的家族,但儿马并不排斥那些无关紧要的骟马,因此,便形成一个个相对独立的小马群。

马群一般由十来个小马群依靠人为的控制形成的,每个小马群在马群当中都有固定不变的位置,不论是在何时何地,不论马群是在向南行走,还是在朝北站立,它们在马群中所处的位置都是从不改变,因此,人们在马群中寻找马匹的时候,就能依靠这一特点比较容易的找到。小马群的大小各不相同,马匹的数量差异比较大,最大的小马群能有六、七十匹马,而最小的或者是刚刚形成的小马群,或许只有十来匹马。

绝大多数的儿马都是从未被人骑过的生个子,它们身高力大,体格雄壮,肌肉发达,皮毛锃亮,由于长长的鬃毛从未剪过,而且长得极快,几乎都能拖到地面,给人威风凛凛、霸气十足的感觉。儿马之间的战争在马群中会频频暴发,它们打起架来,更是野性十足,霸气冲天,往往会因为争夺一匹骒马,而打得遍体鳞伤,分不出高低上下决不罢休。在马群中,儿马之间发生的每一次争斗,都会让人感到触目惊心。

儿马对马群的管理非常严格,对身边众多的骒马看管得极严,绝不能乱走乱动,儿马的统制能力如何,是马群繁衍后代,发展壮大的重要保证,因此,人们对儿马的挑选就极为重视。为马群挑选儿马要根据候选马匹的家族史、生育史,以及它的长辈和兄长的状况,再结合候选马匹本身的体格、身材,以及奔跑能力等基本条件进行综合的考评,最后经过人们反复的衡量才能做出决定。

小儿马长到四岁以后就将进入成年期,开始争夺母马,抢占地盘,履行种公马的职责。新生的儿马与原有的儿马相比,身体状况要单薄得多,力量也明显不足,想从现有的小马群中抢夺骒马,如同虎口拔牙,根本就不可能实现,因此,小儿马最初的选择对象,大都是当年刚刚离开母亲的小骒马。只有随着小儿马年龄的不断增长,等到它的身体变得更加强壮,地位逐渐稳固之后,才会经过一次次殊死的搏斗,不断扩大自己的阵营。

同样,随着岁月的发展,年长的儿马也将进入衰老期,脱离它的骒马就会逐渐增多,老儿马也会渐渐的失去对马群的控制和维护的能力,因此,被它掌管的小马群会迅速的萎缩直至最终的瓦解,随着老儿马的衰老直到死亡,它所管辖的骒马都将转入其它的小马群,这就是生物链中优胜劣汰的准则。

为维护马群的正常秩序,在每年的初春,生产队都要组织社员对年满两周岁的小公马,进行生殖器摘除的阉割手术。被阉割后的公马称为骟马,阉马的工作是草原上重要的生产活动之一,包括青壮年在内的所有牧民都会积极的参与进去。

未被阉割的小公马,就将成为日后的儿马。

小马在成为骟马以后,长到二岁未、三岁初的时候,就开始供给人们乘骑,驯骑小马的过程被称为骑生个子。骑生个子是草原上每年一次的重大事件和活动,人们会根据小马的家族史、本身的形态以及奔跑的状况,预测小马的优劣程度,并以此为依据挑选自己喜爱和需要的生个子。出于名门贵族的小马,往往在尚未出生之前就被人们盯住,只有极为幸运的人,才有可能在骑生个子的时候拿到真正的好马。

小马的获取权由社员个人向马倌提出,在马倌同意后报给队领导,最终由生产队长和支部书记拍板确定。

小马在被骑过一春一夏,到了当年的秋季,骑手们就要做出选择,是否把新骑的小马留下来当作自己的乘骑,如果决定要留下来,就必须把自己名下的另一匹马交给生产队;如果不准备留下,就要把驯好的小马退还给大队,再由队里进行统一的安排和分配,或是放在马群中等待日后的处理。在同一时期,被驯骑的小骒马,也要在秋季交还给生产队,回到马群的骒马只有马倌能在恰当的时候乘骑,此后,它们就成为马倌下夜时的帮手。

知青在草原生活了两个月以后,队里便开始为他们配备马匹。

一天下午,丹巴组长和放牛的达布海从马群里回来,两人的手中各牵着两匹马直奔知青的蒙古包而来,两个人在包前跳下坐骑,把四匹马分别拴在两个车轮上。此时,包里除了高自强在外放羊以外,其余的三个人听到外面的动静不小,就从包里走出去,组长丹巴兴奋地对大伙说:“快把你们的马笼头拿来,这是队里分给你们的乘骑。”“是分给我们的乘骑?”董天达的嘴快,随即就抢先追问了一句,然后便目不转睛地盯着拴车上的几匹马,在细细地观看,此时,他的脑筋在飞快的旋转着,首先考虑的是自己应该抢先要哪匹马。

组长平和地对三名知青说:“这四匹马就是队里分给你们四个人的乘骑,应该说这几匹马都说得过去。”三个小伙子都在看着四匹马发愣,既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要返回包里去拿笼头的意思。四匹马高矮不齐,胖瘦不一,却被整齐的拴在车边,像是在等待出嫁的新娘,但一时半会儿的谁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董天达像是想起什么,忽然问道:“几匹马看样子还都不错,是让我们自己挑选呢,还是已经分到每个人的名下了?”丹巴说:“队里已经给你们分好了,拿到以后要是不太满意,你们也可以相互的调换。”三个人这才转回身去蒙古包取各自的马笼头,董天达的动作最快,头一个跑回来对组长说:“哪匹马是给我的?”组长接过董天达手中的笼头,先看了一眼,然后就转回身戴在一匹黄马的头上,随后才对他说:“这匹小黄马是分给你的,据说跑得还挺快,等到开春后就该满五岁了,将来也许是匹不错的马。”小黄马的身材比较高,但身长与身高的比例似乎短了些,黄色的皮毛上像是布满浅浅的花纹,多少显得有些与众不同味道。董天达没有立即伸手去接缰绳,而是站在一米开外在对黄马仔细的端详。人们发觉董天达的眼神越来越亮,像是越看越满意,忽然,听到他心花怒放地说:“这就是标准的黄膘马,我想要的就是它。”董天达说完以后才兴致勃勃地接过组长手中的缰绳,像是遇到多年未见的好友,在亲切的抚摸黄马的脖子,然后又端详着马头说:“竹劈双耳立,瞧它这对又尖又细的耳朵,够精神的。”然后又摸了摸黄马的屁股,才有些丧气地说:“就是瘦了点。”组长说:“也不算太瘦,小马都是这个样,等到开春以后吃饱青草就能胖起来,而且个子还能再长大些,先骑着看吧。”董天达牵着黄马刚走出几步,忽然又返回身问组长:“刚才您说它还是匹小马,个头不算太小吧?”丹巴说:“是啊,个头是挺高的。”孙世杰手中提着笼头问:“哪匹马是分给我的?”达布海接过他手中笼头走到一匹枣红马的身边说:“这是分给小孙的乘骑,是一匹不错的好马,就是老了点,不过再骑几年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红马的毛色很不错,全身上下都是油光锃亮的,汪轶尘跟着孙世杰一起走到红马的身旁,发现它身上的膘确实不错,而且还挺胖的,就是肚子显得特别大,随即就想到“大肚子蝈蝈红”的名子。

丹巴组长接过汪轶尘手中的笼头指着另一匹青马说:“这匹青马是分给你的,个头挺大的吧?”青马的个头确实不小,与分给董天达的黄马站在一起,要明显的高出一截,只是觉得身材与个头相比,要显得单薄一些,汪轶尘望着青马问:“它有多大了?”达布海说:“也算是小马吧,不是六岁就是七岁。”此时三匹马都交到主人的手里,车边还拴着一匹个头不小的红马,应该是分给高自强的乘骑。丹巴组长说:“那匹红马是给小高的,也是不错的马。”汪轶尘拿来一个马嚼子递给组长说:“小高在外边面放羊,先用这个给红马戴上,过一会儿就给他送过去。”此时,额吉家的两个男孩和阿玛家的男孩也凑了过来,都在围着几匹马在指手划脚的看热闹。

董天达和孙世杰已经给刚刚到手的乘骑鞴好鞍具,正准备骑出去遛一遛,丹巴组长对他们俩说:“这几匹马都是老实马,你们就放心地骑吧。”停顿片刻,又颇为骄傲地对众人说:“分给咱们组的这几匹马应该说都是最好的,别的组拿到的大都是又老又懒,打也不走的马。”然后像个孩子一样,对三位知青挤挤了眼睛,笑着说:“都是跟阿玛老白马差不多的马。”听到这儿,三个知青都会心地笑了。

董天达已经迫不及待地骑上黄马,从浩特南面飞快地跑出去,身为兽医的达布海看到黄马的奔跑动作,对丹巴组长说:“黄马跑得不错吗。”丹巴也点了点头,说:“等到胖起来以后,会是一匹不错的马。”孙世杰也想让红马朝南奔跑,接连磕几下才勉强地跑出去,但奔跑动作却显得有些笨拙,速度也没有黄马快。

董天达骑着黄马转眼间就跑出一百多米,然后又调转头折返回来,眼看着就要冲进浩特,黄马却没有减速的意思,直到天达勒住它的嚼口,黄马才昂着头放慢奔跑的速度,紧接着又颠了几步才停下来,样子显得很神气,骑在马上的董天达更是喜形于色,极为兴奋地说:“真不错,比阿玛的几匹马跑得都快。”“大肚子蝈蝈红”也很快就回来了,虽然跑得不行,颠得却非常快,只见它的四条腿在飞快地颠行,就像是四个轮子在地面上快速的转动,孙世杰也神气活现的骑在马上对众人说:“这家伙说什么也不给我跑,但颠得还真快。”组长丹巴望着红马赞叹地说:“果然名不虚传,颠得是很漂亮。”孙世杰跳下马,欣赏着自己的坐骑在自言自语地说:“从今以后,咱们再也不用受老白马的气了。”突然间又惊讶地说:“哎,你们看,这家伙的肚子也太大啦?有点儿像是怀着驹子的骒马啊。”达布海说:“红马的膘这么好,肚子当然会大的,骑过几天以后很快就会变细的。”汪轶尘牵着自己的青马,看着红马对孙世杰说:“你刚发现它的肚子大啊,我已经给他想好一个名子,就叫‘大肚子蝈蝈红’。”“什么,大肚子蝈蝈红?”“对了,大肚子蝈蝈红就是在随唐演义中,程咬金骑得那匹宝马的名子。”孙世杰的情绪很不错,兴奋地说:“大肚子蝈蝈红这个名子不错,简称就叫大肚子红,眼镜,骑上你的青马也让我们瞧瞧啊。”汪轶尘抱起马鞍朝大青马的背上甩去,这才发现它的个头确实很高,在鞴鞍具的时候竟然要比给一般的马鞴鞍时,向上抬高好几寸的距离。不过,他接着就发现也有省事的地方,别看青马的个头高,但肚子并不是很大,在系肚带的时候只要稍微弯下腰,伸出胳膊就能把挂在外侧的肚带拽过来,绝不会像在给老白马鞴鞍具时那样,要先蹲下身子,然后还要费很大的劲儿才能把肚带给拽过来。

青马的鞍子已经鞴好,汪轶尘把攥住缰绳和嚼子绳的左手扶在它的脖子上,抬起左脚准备纫镫,这才感到腿要抬得更高一些,少说也得比一般的马抬高两、三寸的距离才能够到马镫。汪轶尘没费什么劲就跨上大青马,见它老老实实的抬着头站在原地没有动,心头就是咯噔的一下,可千万不要像阿玛的老白马那样,是个打也不走的家伙。

丹巴组长站在一旁,笑着说:“小汪骑上大青马还挺精神的。”汪轶尘也能感到骑着大青马要比骑在别的马上,明显的高出一截,已经有一阵子没说话的董天达,这时候儿却在故弄玄虚的对孙世杰说:“有照相机拿吗,快拿过来,骑这么高的马,照张像倒是不错啊。”汪轶尘没有理会董天达的话,磕了磕青马的肚子,想试一试它的奔跑能力,但青马的反映并不明显,只是朝着南面不快不慢地颠起来,还好,虽然个头很大,但颠得还算轻柔,可以断定不是那各颠人的马。汪轶尘的双腿用力一磕,大青马就放开步子跑起来,奔跑中的大青马给人的感觉和刚才相差不多,首先能确定它不是一匹快马,其次也不是懒马。汪轶尘能感到青马的腿很长,迈出的步伐当然也不小,但问题是它的跑动频率不快,奔跑的速度当然也就快不起来。汪轶尘接着又用力磕了几下,大青马这才加快速度,但频率仍旧不快,不紧不慢的,上下的起伏也不是很大。汪轶尘觉得这样的结果还是能够接受的,心想青马也就是这个水平了,这么大的个头,不是快马也很正常,最快的速度能跟阿玛的黑马相比,也就很不错了。

汪轶尘骑着青马跑出百十来米,就拨转马头让它往回跑,离浩特还有十几米远,青马就在自动降低速度,然后就不慌不忙地走进浩特在车边停下,汪轶尘听到达布海在对丹巴说:“青马可能是匹有长劲的马。”董天达和孙世杰见大青马不快不慢地跑回浩特,都把脸转向另一侧,像是在关注他们自己的乘骑。汪轶尘明白他俩不准备对青马发表评论了,也就是说不想讲难听的话了,这样也好,反正自己也不想对青马发表些什么评论,它的优点就是个头比较大,其它的方面就没什么可说的,不仅跑得不快,而且也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地方,当然也就不能与董天达的黄马和孙世杰的红马相提并论了。

不过,汪轶尘想这也是很正常的,青马有这么大的个头,假如跑得能再快一些,早就成为别人的宝贝了,哪还能来到自己的手中。汪轶尘没有下马,而是走到董天达的身边,对他说:“把高自强的红马递给我,这就给它送过去,让他也试一试自己的马。”当晚,知青的蒙古包外面撒着四匹马,再加上阿玛的两匹马,浩特的周围竟然放着六匹马,也算是草原上并不多见的景象。

几天以后,六组的几名知青从牧民的口中,陆续听到其它各组的知青拿到的马匹情况,据说他们得到的马,也大都是从牧民手中淘汰的,或者是放在马群里一直没有人骑的马,但他们都没有孙世杰那样的福气,拿到的是曾经小有名气,岁数较大的淘汰马,也没有像汪轶尘那样得到一匹又高又大,年岁较小的闲置马,更没有像董天达那样,得到的是一匹喜欢奔跑,而且速度还算不慢的小马。

队领导为知青配备马匹的原则,首先是挑选老实听话的马,唯一的考评标准就是不能把人摔着,因此向知青提供的大都是年老体衰或者是不愿走路的懒马,所以像阿玛的老白马那样的老家伙就不在少数。骑不愿走路的懒马,虽然不会发生摔伤的事故,却能把人气死、累死,当你遇到紧急情况,需要跑几步的时候,又是用鞭子抽,又要用脚磕,不一会儿就能把自己弄出一身大汗,但跨下的坐骑就是不给你跑,等到它真的跑起来时又会把你颠个半死,那样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不愿走路的懒马,大都具有多年对付主人的经验,早就养成一套保护自己的本领,每到春季来临的时候,马群中大多数的马都会瘦得不成样子,但它们却能保持健硕的体魄,而且掉得膘也不是很多,给人感觉并不瘦,只不过在骑它们的时候,一定要有足够的耐心,能够忍受它们那种温柔缓慢的步伐。

汪轶尘能得到大青马,在知青当中还算是比较幸运的,大青马的身材要比一般的蒙古马高出一拳左右,体形也算比较匀称。全身的色调虽说是以青白色为主,但配上铁青色的马鬃和马尾,加上铁青色的小腿,显得也很漂亮。大青马的脊背和脖子以及大腿的两侧,都缀满铁青色的花纹,这样的马在内地一般被称为菊花青,在草原则统称为青马。

大青马的岁数并不大,开春以后也就是七、八岁的样子,应该让它朝哪个方向发展呢,或许对它来说根本就谈不上发展前途,它只是一匹没有特色极为普通的马。

大青马在分给汪轶尘之前不属于任何人,是马群中的闲置马,因为没有什么优点,在驯出以后,主人就把它交还给生产队,此后就一直放在马群里,再也没有分出去,两年多来,只是偶尔交给人临时骑一阵子。马群里闲置的马并不是很多,只有马倌才有权力对它们进行支配,因为类似的马本身没有什么特点,马倌一般也不愿意骑,所以,此时的大青马并不是很瘦,每当它昂头挺胸迎风站立的时候,从某个角度观看,还能显出神气的一面。

汪轶尘骑上大青马的感觉,除了身材高大以外,就再也找不到其它的特点,大青马虽然跑得不快,但也不是很笨,它只是一匹个子较大,同时又很平庸的马。平庸就平庸吧,拿大青马与阿玛的几匹马相比,除去黑马之外,比其它的几匹马还是要强一些的;用大青马与大多数知青的马相比,也算是说得过去,汪轶尘想知足者常乐,能得到大青马就算是不错了。

知青们虽然都得到自己的乘骑,但只能在放羊时骑一骑,除此以外,并没有多少骑马外出的机会。二十名知青在来到草原以后,相互之间已经有两个多月没见过面,但总不能因为有了马就骑着它们到四外去串门,第一是不认识路,第二也不能那样做,假如一个个知青都骑着马到处去转悠,不就成为牧民们所讲的二流子了吗?

草原上地广人稀,就是同在一个生产队的人,想要见到一面也不是很容易的事,这倒是还能理解,但相互之间连彼此的消息都得不到,就有些不大正常了。想要了解其他知青的情况,就只能从牧民的口中听到一些支离破碎的信息,比如某个女知青在极为寒冷的一天,到蒙古包外去拿牛粪就把脸给冻伤了,又如某个男知青在放羊时,从马上被摔下来等等过时的笑话,而最近听到的大都是谁得到什么样的马,谁的马太差,谁的马还算可以等新闻和旧事。

屈指算来,知青到达草原就要满三个月了,但与其它各组人员的见面机会,却始终也没有出现过,知青应该是集体的组织,照这样发展下去,今后只能成为几个人的各自卫战,所谓的集体很快就会名存实亡,汪轶尘意识到随着时间的延长,这将是个不小的问题。

一天,汪轶尘在跟阿玛放羊时又想到这个问题,就问:“现在各组之间住得算是比较集中,还是离得较远呢?”阿玛说:“各组之间的住地,现在算是最集中的,六个牧业小组实际上都是围在额仁诺尔的四周,相距最远的两个组之间也就是三十多里地,等搬到春季营盘以后,我们组要住在公社的南边,而住在白音乌拉北边的牧业组,离我们最少也要有四、五十里地,哪时各组之间离得才叫远呢。”“离得这么远,大家怎样才能见到面呢?”阿玛说:“如果有大事就要专程跑过去见面,其它的机会一般是在马群里换马,或者是在参加队里组织的集体活动时,才能有见面的机会,还有就是到公社去买东西或者是到队部去办事,也能偶尔碰在一起,再有就是在参加那达幕大会或者是在过春节的时候才能见到面,如果在这些场合都没有碰到,几个人在一年当中都没见过面,也是很平常的事。”阿玛又接着说:“再过些时候,你们就能骑着马到处去走走了,见面的机会也就会多起来的。”知青的四匹马不论是在白天还是在黑夜,都撒在蒙古包外面,既起不到作用,而且很快就把浩特周围的草都给吃光了,一个星期以后阿玛对知青说:“你们的马现在留在身边也没什么作用,还是放回马群吧,等到春季接羔的时候,大家都需要骑马,到那时再抓回来骑不是更好吗?”几个知青也觉得把乘骑都留在身边没有什么作用,都同意阿玛的意见,就请人把帮着马放回马群,平时只留下一匹,有事就骑一骑。

两个月以后,到了春季接羔大忙的时期,凡是拿到羊群正式放羊的知青,又得到四匹马,这样就同其他的牧民一样,放一群羊有五匹马可以轮换着骑。

自从知青有了自己的乘骑,就更快的加深了对马匹的了解和认识,相互之间对马的比较也多起来。董天达的小黄马虽然比较瘦,但却是知青中唯一有发展前途的小马,而且奔跑的速度也不慢,所以给人们留下的印象就比较好。董天达对他的黄马更是爱不释手,褒奖不断,只要有机会就不停的向牧民打听,其他的知青还有没有更好的马,在得到多次肯定的答复以后,已经确认自己的黄马,就是知青当中最好的也是最有前途的马。

能与董天达的黄马叫劲的,只有孙世杰的大肚子红马,因此,两个人关于坐骑优劣的战争也愈发频繁起来。而汪轶尘和高自强对他们的争吵,通常都采取视而不见,不与理睬的策略。这天晚上,董天达在包里把自己的黄马称为秦琼的黄膘马,而且显得颇为得意,让孙世杰感到实在难以接受,就对他说:“你那黄马算是什么,瘦得跟干狼似的,还用它跟黄膘马比,简直是痴人说梦,要真的是好马,人家为什么就不要了,你说它跑得快,我看未必能跑过我的大肚子红,说不定还没有大肚子红颠得快呢。”“大肚子红算什么,要真的是好马,它的岁数也不算太大,原来的主人怎么会舍得把它扔了?”孙世杰也毫不甘示弱地反击:“扔了有什么新鲜的,不就是岁数大了点儿吗,扔了,好马的名声照样存在,你的黄马算什么,也就是你在自我陶醉罢了。”“红马倒是有点儿名声,不过也就是肚子大的名声。”董天达不喜不怒地说,已经由防守转为进攻。

“肚子大当然有大的好处,有本事咱俩把马都给抓回来,一口气骑它两个月,看你的黄马能盯几天?”一直在灯下看书的高自终于忍无可忍,毫不客气的打断他们的争吵:“行了,行了,你们的马还能算是好马?真是井底之蛙,以后等牧民来的时候,出去看看人家骑得都是什么样的马,再看看你们的马,能比吗?”汪轶尘说:“是啊,好马是无止境的,古书上讲‘日行千里夜行八百’那样的马据说咱们这儿就曾经有过,乌珠穆沁马就是草原上最好的马,不敢说日行千里,但日行五百的马现在肯定就有,你们俩的宝贝能行吗?”两人听后只得哑口无言。

但董天达很快就给自己找到退路,改口说:“我们俩是在争论知青的马,充其量也就是井底之蛙的较量,快马当然有的是,这一点我很清楚,想当初,咱们来公社的那天,欢迎的马跑得多快啊,汽车开足马力也追不上,而且还被跑在前面的马越落越远。”孙世杰说:“你要是这个态度还差不多,咱俩也就没什么可争的,告诉你知青想得到好马,还早着呢!”此后,汪轶尘就更加关注牧民骑的马,渐渐的发现队里数得上的快马还真是不少,远的不说就拿本组的纳黑特来讲,听说他就有一匹特别快的马。汪轶尘曾经多次看到他骑着马从家里跑向远处的羊群,那马一溜烟的就不见了,远远的看过去就像是贴在地面上飞行。

一天,汪轶尘跟着阿玛放羊,又看到纳黑特从家门口朝自己的羊群飞快地跑去,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速度快得惊人,汪轶尘连忙向阿玛打听:“纳黑特骑的是不是最快的马?”阿玛看了看纳黑特跑远的身影,说:“这一匹肯定不是他最快的马,他有一匹银白马才是最快的,而且还是最好的杆子马。”“什么是杆子马?”“就是在马群里用来套马的马,好的杆子马短距离的速度特别快,而且会紧跟着前面的马奔跑,你停它也停,你快它更快,你要是突然拐个弯它就能跟着你一起拐,谁也别想把它甩掉,一个好的骑手假如骑得是最好的杆子马,在套马时一般都能十拿九稳。”汪轶尘又问:“什么样的马才能成为最好的杆子马呢?”阿玛说:“首先要看它的家族史,也就是看它的家族里是否出过好马和快马,其次是驯马的人要有高超的骑术,才能驯出好的杆子马。”“这么说凡是快马就都能成为杆子马吧?”“也不全是,有的马速度虽然很快,但不会在奔跑中急停或是拐出很小的弯,然后再完成紧急调头的动作,当然就不能成为好的杆子马,也就是说除了要跑得快以外,还要特别的灵活才能成为好的杆子马。”汪轶尘接着问:“草原上的杆子马是不是最有用处的马?”“杆子马当然很有用,马群里有些马特别难抓,在别人都抓不到的时候,你有特别好的杆子马就能把它抓住,这就能显出杆子马的作用。”阿玛停了片刻又接着说:“除了杆子马之外,用处更大的是能跑长距离的马,过去没有汽车在遇到紧急情况时,就只能靠骑马去送信或者去办事情,好马一天能跑出几百里地,甚至上千里的路,当然用处就大了。”“我们队里现在还有这样的好马吗?”“前些年还有,现在不知道了。”“这样的好马还有在世的吗?”“乌力吉家有匹白马现在快二十岁了,年青的时候曾经用半天时间跑到东乌旗,现在还在马群里养着。”“为什么现在没有这样的好马呢?”“现在有了汽车,当然就不用马跑了,就是能有这样的好马一时也发现不了,这两年连那达幕也没开,更不知道谁的马能跑了。”汪轶尘想了想又问:“现在队里谁的马跑得最快啊?”阿玛说:“马倌们都有快马,另外,你们比较熟悉的达布嘎,还有他的哥哥乌力吉都有很快的马,巴图、嘎木森也有快马,还有就是咱们组的纳黑特也有很快的马。”聊到这里汪轶尘已经听得神魂颠倒,想入非非,看来好马就在身边,什么时候自己才能骑到好马呢?骑好马的感觉会是什么样的?暂时还无法得到结论。

在草原生活了两、三个月以后,知青与牧民之间的友好关系发展得很快,尤其与那些跟知青年龄相仿的青年牧民都建立了良好的友谊,他们会经常到知青的蒙古包去串门,聊的话题不外乎是好马、好狗等内容,每当他们来到自己蒙古包,汪轶尘就要走到包外去仔细观看他们骑的是什么样的马。

马倌达布嘎是牧民中来的较多的一位。他的年龄比六组的几个知青的岁数大一岁,是队里为数不多的青年牧民之一,因此,相互之间有很多共同的语言,能热烈的聊在一起。达布嘎是队内年轻人中的佼佼者,听说他在队里很早就担任了民兵连长和团支部书记的职务,虽说是少年得志,但给人的印象却颇为忠厚老实。

达布嘎中等偏上的个头,长得一表人材,平日的衣着也十分得体,虽说只有二十来岁的年纪,但黑里透红的瓜子脸总能表现出老成持重的样子,配上大眼睛,高鼻梁,高颧骨,是一副标准的蒙古大汉的形象。

达布嘎有个哥哥名叫乌力吉,要比他年长两、三岁,身材比弟弟略矮一些,与弟弟不同的是长得白白净净,称得上是蒙古牧民中的美男子。由于兄弟俩都很能干,家道一直不错,听说他们家在集体化之前就有些好马。乌力吉前些年一直在队内放马,后来把马倌的位置让给弟弟,自己开始放羊。乌力吉待人热情,骑马、套马的技术都很高,是队里公认的放牧好手,虽然年岁不大,却在牧民当中享有较高的威望。

达布嘎每次来六组骑得马都不相同,汪轶尘怎么也算不出他到底有多少能换着骑的马,每次在他临走前,汪轶尘总要跟出蒙古包,问问他今天骑的马怎么样,是不是最快的马?达布嘎也是百问不烦,每次都能讲出一些名堂来。有一次他对汪轶尘说:“队里真正的快马也就那么几匹,别看我骑的马多,但很多都是为了要去下马夜才骑得骒马,都不能算数,自己的乘骑与放羊放牛的一样,也只有五匹,不过在能骑的骒马当中也有特别快的马。”汪轶尘顺着他的话提问道:“在骒马里面也有好的杆子马?”达布嘎看了汪轶尘一眼,很有兴趣地反问:“你连马群还没去过,怎么就知道有杆子马一说,在我的马群里确实有几匹最好的杆子马,其中就有一匹是骒马,除了杆子马以外,你还知道些什么?”“我想知道什么样的马才是最快的马,什么时候你能骑一匹最快的马过来,也好让我们看看。”汪轶尘所答非所问的说。

达布嘎像是来了情绪,笑着对汪轶尘说:“队里最快的马是属于我哥哥的,不过,现在已经不骑了,想看它就只能到马群去看。”汪轶尘也来了精神,忙追着问:“你说的就是那匹用半天时间能跑到东乌旗的白马?”达布嘎惊讶地说:“你连这个也知道?”“我是四处打听以后才知道的,下一次真的骑匹快马过来,也让我们好好看看,怎么样?”达布嘎已经跨上坐骑,又回过头对汪轶尘说:“好吧,下回我骑匹快马过来,好让你们也试一试。”汪轶尘一直在等待达布嘎下一回的到来,没想到一个星期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但他始终都没露面,这才想到鲁迅的名言:“别人许给你的愿千万不要当真”,然后就自我安慰地说:“是阿,千万不要当真,达布嘎也只是随便说说而已。”达布嘎一直都没来,边防站的两位军人却骑着威武漂亮的军马来了。

这天下午,汪轶尘在蒙古包外收拾羊粪,忽然看到从边防公路的方向斜插着过来两个骑马的人,远远的望过去,两匹马的个头都不小,像是一步一跳蹦着过来的,一看就知道骑得是不错的好马。马上的人穿的是军绿色的蒙古袍,手中没拿套马杆说明他们不是牧民,再仔细观看,发现其中的一位肩上斜背着步枪,另一位手里拿着根两尺来长的马棒,肩上斜跨的是手枪的背带,两人的皮帽上都有一颗红色的五角星,来的是边防站的军人。

两名军人的出现让汪轶尘感到很新鲜,两人骑的战马一匹是红色的,另一匹是青马,两匹马身上的皮毛都完全湿透,还在散发着热气。军人骑着马直接走到羊盘北面的车边跳下马,阿玛家的几条黑狗都冲上去围着军人在不依不饶的乱咬,汪轶尘走过去想把它们赶走,但收效并不明显,直到尼玛额吉推开包门走出来,才把几条狗喝住,她热情的与军人打着招呼,像是多日未见的熟人。

牧民骑马来串门,大都在蒙古包前或者是在外手的车边下马,很少有人直接走到营盘里面下马,更没有把马拴在那儿的习惯,汪轶尘想军人把马拴在营盘里还是有好处的,车后的哈纳墙可以为出了一身大汗的马,挡住从北面吹来的寒风。

两名军人随着额吉向蒙古包走去,汪轶尘想背枪的是战士,斜跨手枪的应该是干部,果然,在经过汪轶尘身边时,那干部用标准的汉语说:“你是从北京来的知青吧?我们是乌兰察布边防站的,路过这儿正好进来看看,欢迎你们有机会一定要去边防站做客。”两匹战马的个头都很高,看样子比汪轶尘的青马也矮不了多少,虽然都出了一身的透汗,形体显得比较苗条,但更能显示出肌肉的结构。两名军人走进额吉的蒙古包,两匹战马仍然高抬着头,左顾右盼的在向四周观望,最明显的是两只耳朵一直都在不停的转动,还是军马神气呀,汪轶尘忽然感悟到自己的大青马,缺少的就是这样的精、气、神。

两天后的一个傍晚,达布嘎终于出现在六组知青的蒙古包前。

这一次,达布嘎骑的是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他在蒙古包前的车边跳下马,随手就把坐骑拴在车上。红马在淡淡的夜幕中,高高的抬着头,警觉的双耳在不住的扭动,炯炯有神的两眼射出道道寒光。枣红马的身上已经被汗水湿透,曲卷的皮毛一缕缕的紧贴在身体上,在寒冷的夜色中散发着热气,给人一种威严的感觉。汪轶尘出神的望着枣红马,觉得它很像是两天前,边防站的军人骑来的那匹红马,而且跟那两匹军马相比,它的形态和气质一点儿也不差。

“这马真威风啊”汪轶尘望着枣红马惊喜地说。

“这就是最快的马,你骑骑?”达布嘎很随意地说。

枣红马的个头很高,应该和青马的高矮相差不多。汪轶尘走到枣红马的身边,小心地解开拴在车轮上缰绳,然后就翻身骑上去,枣红马驮着汪轶尘慢步绕出浩特。此刻,汪轶尘骑在枣红马身上的感觉,与骑自己的大青马似乎没有什么区别,除去身材高大以外,好像并没有找到其它与众不同的味道。

汪轶尘面对旷荡的前方正在不知道该往哪儿跑时,无意中挪动了一下身体,枣红马便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突然沉下身子,像是紧贴在地面上朝前方猛然射出,起动的速度太快了,只见地面上蒙蒙胧胧的草皮在飞快的向侧后方旋转,弄得他有些眼花缭乱,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汪轶尘只得强迫自己把头抬起来,不再往地面观看,耳边的风声在呼呼作响,远处的物体在飞快的迎面扑来,多少都感到有些不适。

奔跑中的枣红马步子迈得很大,而且异常的平稳,有种坐在船上向前一起一伏,在乘风破浪的感觉。转眼间,枣红马就跑出二百多米的距离,但奔跑的速度没有丝毫的减慢,也没有停下的意图。汪轶尘从未尝试过这么快的奔跑速度,只得小心翼翼的伏在枣红马的身上,随后就试探着拨转马头,准备让它往回跑,没想到枣红马非常听话,在雪地上划出个十分漂亮的圆弧,已经调转马头朝浩特跑去,速度还在加快,汪轶尘感到有些紧张,心想跑到地方一定要站住啊,便开始慢慢的收紧枣红马的嚼口。

好马就是好马,不但跑得快,而且还特别听话,没让汪轶尘费什么劲,枣红马就主动回到先前拴着它的车边站住。

汪轶尘终于尝试到快马的速度,知道了什么样的马才是真正的快马,枣红马与先前骑过的那些马有太大的差别。达布嘎笑着问:“怎么样,是最快的吗?”“真快呀,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得到这么的快马呢?”达布嘎说:“不要着急,好马会有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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