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山一夜 作者:笨人


 

峨眉山一夜

游山需潜心住下,从容细品,用心用情,方能得味。这对忙于浮世的人,谁能做到?此次西行至峨眉,竟意外夜宿山中,虽仅一夜,也殊有世外之感,而匆匆掠过的名寺古建、秀木泼猴,却如峨眉山上的雾一丝也没抓得住的。从乐山行至峨眉境时,日近黄昏,远望名山,暮霭中庞大而神秘。辗转盘旋驶上山腰,已然身在此山不知东西了。下车时忙于安顿行装,瞥见此地系一微型山坳,茅屋错落仅十几间,在阴森森的林与山中,稍增些人气。糊涂间被送进仅有的一座二层小楼,内外装饰半土半洋;楼上住宿,楼下饭厅,卧室不错,只是洗浴条件差些;吃的却毫无特色,入口如嚼泥土。

饭后天已黑透,又无电视信号,闲无事,便步出客舍来在十几间茅屋夹成的小街。小街铺以石板,约四五米宽。向四周高望,是个无月无风的晴天,天被高高的山围得很小。山全是树,在压抑的黑色中只能看到连天处的枝叶。久居城中,所谓黑夜也是明亮的,峨眉山的夜是真正的夜,恐怖的黑暗把小街和两侧的茅屋裹得战战兢兢。这当然是我怯懦的感觉,山民是与山林为友的,山居的惬意是他们诗。小街的路一分钟便可逛完,各家茅屋的门板还没有上,从门里透出昏黄的光,映出低矮的土墙、起伏的屋脊、波浪的黛瓦、熏黑的檩椽、陈年的斗拱、泛光的门板。用过晚饭,男人女人都在门里门外或站或立看街景。其实是有街无景,因为街头只我一人已来回走了几次。几次过后也是熟人了,男人们冲我点头微笑。晚饭没有饱,又没有饭店,只有一家门口摆着小摊,并没有可食者,于是晃进一家住户。

这家房子不知多少年,像人一样高龄而骨胳很有些弯曲,进门是一间阔大的厅,往里有一间厨房,拐向一侧有卧室。屋内墙与外皮一样原生态,都是泥抹,灶台也是石骨包泥,烧的是细木柴。一位老汉,看不出年纪,身子与屋一样弯曲着,昏暗的灯光映出昏黄的眼睛。有五个小孩子疯跑乱窜着。我向老汉讨要吃的,说他吃的我就爱吃。他说我家的饭你吃不了,给你做一碗酸辣粉吧。他在厨房做时,我到外面小摊拎来一瓶啤酒,我很高兴能在山里吃到正宗的酸辣粉。一会儿,老汉端来一大碗汪着辣油热气腾腾的粉,见我喝啤酒,又端来一小碟花生米。饭桌被油腻得不见了本色,我摆开阵式开始吃喝。酸辣粉无疑是好的,粉的土腥味儿,与城里饭店绝然不同,城里的仿佛村妇进城做工的变化吧。五个孩子同时跑到我跟前围成半圈盯着我,我请他们吃,却都跑得远远的,仍盯着我;再吃,他们又围过来。问他们话,他们笑而不答。我付了五元钱,已是夜里八点多,回到房间,洗漱后,睡在舒适的床上,感受着远离城市的静谧和黑暗,很快入睡了。

晨四点。依贯常的意识,黎明前的黑暗与前半夜都是夜的范畴。我被拍门声惊醒,继而悟出昨夜说好的,晨时即开始向峨眉山深处行进。房东让一位山民带我摸黑步步登高向上疾行,要赶头一个旅游团,与他们汇合把我捎到旅游线路始点。十五分钟,到了汇合地,黑魆魆晃着二十几个身影,山民把我交给导游,是个小姑娘,让她顺便为我带路。导游把我编到队伍中站好,只见人来人往中过来二十几副滑杆,导游说愿意坐它的每客十元。所有客人都坐上滑杆,只听一声喊,我的身体平地升空,一颤一晃地向前了。狭窄山路的两旁,被滑杆刮得哗啦啦响的是树枝,身下,吱嘎吱嘎响着的是滑杆自己。我想我应当像电影演的,身子仰倒在滑杆上,头枕靠背,脸冲天闭目养神或左右观景。可天还未亮,除了影影绰绰一行滑杆队伍和山树的剪影,无景可观。向天望去,宝石蓝的天空星星镶着,遥远的天际处,透出微弱灶火般的光亮,我知道那是天亮的源头。山路逼仄,滑杆极短,抬杆的两位乡民前后离我都只有一米不到。他们真所谓健步如飞,两侧的景象急速向后移去,而两人的步履却极默契,客人感觉的是快而不乱,快而不颠。但不一会儿,后面轿夫的气喘声压过了滑杆的吱嘎声,呼哧呼哧如牛在耕作。我直起身子,有些不安,似乎觉得对不住轿夫。想起昨夜吃酸辣粉那家的空空四壁,想起干瘦的五个小孩子,心里越发不得劲。这时前方一声喊,所有滑杆停下,所谓的落轿了。我的轿夫喘着对我说,您坐着,我们歇歇脚再走。

休息时,我与两位轿夫聊起天来。他们说,峨眉山里自百年前就一直住着几千户山民,去年为保护文化遗产,政府决定分三年把百姓迁到山外。为了安置百姓,把山民中的女性培养做导游和服务人员,男人大都组织成滑杆公司,统一管理。过去的滑杆是山民私人的,没有定价,旺季时就发生“敲竹杠”(宰客)。现在公司管得紧,统一定价,上山前把十元钱交到售票处,发给客人一块木牌牌,抬到目的地,客人把木牌牌交给轿夫,轿夫凭牌与公司结算。如果轿夫宰客,客人可以拒给木牌牌,轿夫就会受到公司处罚。我紧握着手里的木牌牌,问了轿夫的生活,得到的是和昨夜吃酸辣粉那人家类似的消息。我不由得轻轻叹气。轿夫说,许多客人可怜我们,就主动给我们几块钱的。这话他们强调了几遍,但都是嚅嚅的并不强硬,我便给了他们十元钱,他们感谢再三。这时,估计其它的滑杆也都如此办理了,就听得一声喊,大家起轿前行了。只是这次刚走五分钟,天就亮了,我向下一望,惊出一身冷汗,而也就在这时,终点已到,落轿了。原来我们一直行走的左侧是几十上百米的深渊,怪不得要天黑而行,不然,客人们大概不敢坐了。有一年在司马台登长城,因为太高,有毛驴可供客人骑,但眼望陡峭的山,我没敢乘坐。我十分惊讶轿夫杂技般的技术,黑暗中行走于深渊之侧,如此从容不迫。说到轿夫们向客人巧妙索取小费,我理解,虽然这违背规定。他们的确不易,付小费也是国际惯例,只是这费用的额度大了些。

很快,太阳升起,峨眉山的一夜结束了。

                                                                 2009-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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