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中学老师 作者:海宽


虽然没有老笨、虫二那样的水平,也来试着讲些故事。
  讲老师,本应该先从小学讲起。我很幸运,我的小学老师中有很多不寻常的人。例如,我的小学一年级班主任姓高,是当时的副校长,我们都称高校长,20多年后在我上大学时又给我上过课。我的四年纪班主任苏真老师,后来是北京师范大学日本研究所所长、教授。我五年级的班主任朱文彬老师80年代初是首都师范大学心理学教研室主任,由于被胡耀邦点名批评,调出了首都师范大学。我5年级的实习教师林崇德后来是我国教育学科的第一个博士、最年轻的教授和博士生导师……
  之所以先从我的中学老师讲起,是因为,如果人有灵魂,如果可以进行阴阳界的对话,那么,我最想进行对话的是已经去世的我的中学数学老师付维熙。
  付维熙老师是我初二的数学老师。不知道他的具体年龄,只知道他当时已经是七十多岁的人。后来从文革的大字报中知道,他原来是国民党北平西城区党部教育书记,解放前曾经作为国民党教育代表团的成员访问过日本,解放后被定为历史反革命。
  付老师的数学课讲得非常好。上数学课毫不枯燥,几乎平均每堂课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天南海北的聊天,既引起了大家的学习兴趣,也增长了大家的知识。当时,我是班上的数学科代表。在付老师的指导下,我在班上开办了“数学园地”墙报,经常贴出一些趣味数学难题,是班上许多同学的关注热点。
  付老师对我是格外关心的。我记得他曾经教过我开三次方的方法,具体的方法我今天已经忘记了,但有关的口诀却仍然向“下定决心”的语录一样张口就来。在付老师的影响下,我在初中就自学完了全部的高中数学课程。我初三时,我的大姐正在读高三。我经常可以帮她解出一些她解决不了的数学问题。
  付老师建议我专设一个笔记本用来记录重要的数学公式。我用自己节省下的早点钱买了一个兰塑料皮的小活页夹。这个本后来一直跟我到内蒙。在塑料皮本的第一页,付老师为我题了“雪泥鸿爪”四字。我当时不明白,问他是什么意思。他回答说“这个本应该是一个数学公式集锦。白纸上清楚整齐地抄录着公式,就象白雪上留下的鸿燕足迹,清清楚楚。”回家后,在成语词典上没有查到这个词。我当时就已经有查《词海》的习惯,在《词海》上查到了这个词的出处,来源于苏东坡的一首诗:“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
留趾爪,鸿飞那复计东西”。我当时也多少感到付老师有意曲解了这个词的意思,也隐约体会到付老师的一片良苦用心。
  付老师肯定已经知道我出身不好。当时,我父亲还关在秦城监狱,已经关了10年。记得有一次,付老师问我是否写了入团申请书。我说还没有。他说:“应该赶快写。你一定要积极争取进步。否则,学习再好,也考不上大学。我去年辅导了两个高三的同学。学习没得说,最拔尖的,没考上,政治上不行。”付老师还经常让我帮他批改作业。每次都是在教师办公室没有人的时候,将作业塞进我的书包。(当时数学作业都是用单张的纸)我带回家改完以后,有时候趁办公室没有人的时候悄悄交给付老师,有时候直接就发给了同学。我初三的数学老师是一个年轻的女教师(文革中知道出身也不好,父亲是国民党军官),她毕竟不象付老师有个人历史问题的负担。她也经常让我改作业和小测验,却从不遮掩,都是大大方方公开的。她很爱进行随堂小测验,每次都是只改我一个人的,当着全班同学将卷子交给我,让我改完后发下去。
  初三换了数学老师,与付老师就没有什么接触。文革开始于初三快结束时。当时,同学们都纷纷给老师写大字报。我对别的老师没有什么可写的,就给付老师写了一张大字报,揭发了他“雪泥鸿爪”、“为上大学而争取进步”和“让我代改作业”等几件事情。我已经记不清,不知他当时是否已经退休,不知他是否看到了我的大字报。在当时的学校老师的劳改队中,我没有见到过付老师。我清楚地记得曾经在劳改队中见过我初三的语文老师潘渊若。他也是近七十岁的人,文革中知道,他是日本侵占华北时期的“华北政务委员会”礼宾司司长,解放
后被定为汉奸。
  随着年龄的增加和懂事,每每想起付老师,想起给付老师的大字报,都有如芒刺背的感觉。如果付老师看到了我的大字报,一定会非常伤心。下乡多年后回到北京曾打听过付老师的消息,他早已经去世了。这是我文革中唯一一件需要忏悔的事情,也可能是我一生中做的唯一一件对人恩将仇报的事情。
  文革中,由于自己的出身,除了付老师,我没有伤害过别的人。没有参加过任何抄家和打砸抢的活动,更没有打过人,“818”我们班绝大多数同学都参加了毛主席的接见,仅有两三个人出身极不好的人没有被允许参加,我是其中的一个。下乡以后,绝大多数知识青年都是“基干民兵”,只有一两个人是“普通民兵”,我也是其中的一个。
  中学教师中最受学生欢迎的是我们的化学老师杜开伦。记得第一次上化学课,他拿出两个装有无色透明液体的烧杯,将一个中的液体倒到另一个中一部分,另一个立即变成了红色。他故作惊异地观察了一会儿后,又继续多倒了一些,曾经变红的液体又变回无色透明的状态。同学们看得简直象变戏法。后来知道其实这很简单,不过是第一个烧杯中是含有酚酞的碱性溶液,第二个烧杯是不含酚酞的酸性溶液。杜老师讲课就象说相声,经常让大家笑得肚子疼。大家对上化学课总是抱着期待的心情,盼着上杜老师的课。把本来很枯燥的化学课上成这样,真不容易。
  我初二的一年,是我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年,影响到我以后的整个人生态度。当时,对于我,确实存在过一场若明若暗的争夺。一方是付维熙老师,另一方是我的班主任和语文老师常老师。常老师当时是一个从大学毕业不久的青年教师,是一个贫苦农民的儿子。常老师确实是影响我一生的人。今天,常老师已经退休,但仍被区教育局返聘进行语文教学研究工作。每年春节,除了自己的父母,我仅看望两个人,一个是常老师,另一个是把我从出生带到四岁的老保姆。她已经快80岁,仍然健在。她因受我们家的株连而一生悲苦,也是我们一家的恩人。在那最不勘回首的严寒日子中,是她和常老师用他们的爱温暖了我那尚年幼脆弱的心。
  关于常老师,只能以后有时间再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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