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者与行动者 作者:版纳荒草


 

思想者与行动者

好友“野芭蕉”开博后,新发了一篇很有激情的“我的自白”,虽说有着数十年的交往,称得上是同患难共享福,不时还会有着神奇的感知与黙契,我还是为文中所提及的“思想者与行动者”一词感到吃惊。其后,坐下来冷静地一想,顿时串联起很多片断,我这才看清楚,“野芭蕉”不仅是“思想者”,也是一个“行动者”;即他不单单只是提岀问题,更是接踵而至地实施解决方案。
最早先的接触是在云南农场组织的乒乓球队里,“野芭蕉”乒乓球打得很好,小时候曾经参加过系统训练,右手直拍,反应奇快,球路也刁钻。我与他打比赛时,好象他永远变化在前面,我被动地只是跟在后面去适应;到晩上睡觉时,两个人挤一床被窝,几乎每天都聊到深夜才睡。当时我是惊弓之鸟般的“黑五类”子女,“野芭蕉”却是中学时期叱咤风云的“红卫兵团”团长,我发现他心地极为善良,脑子思路也象他打出的乒乓球一样,旋转得飞快,说到高兴处,他会把生着板刷般的粗腿毛的脚,夹住我的腿上下乱搓,难受得我拼命大叫,这时“野芭蕉”就撒野般地“咯咯咯”大笑起来。

沒隔几天“野芭蕉”突然露出锋芒。那时早上在营部食堂吃的是米饭加上酸醃菜,酸得够呛,同去的外连队知青许显然适应很快,用上海话对我们说道:“我老欢喜吃酸菜个。”“野芭蕉”猛地插上一句说:“我看侬人也是酸溜溜个!”我偷眼看了一下乒乓队长许,只见许很大的俩眼晴一下子冒出晶亮的眼白来。

在中学时“野芭蕉”就会豁命帮忙,当时新会中学有个很有名的体育老师俞康年,长期隔离审查关在“牛棚”里,一次他妻子突生急病,知道“野芭蕉”虽身为红卫兵团长,却是有机可趁之人,便开口请他“帮帮忙”。俞以前曾做过“野芭蕉”哥哥的班主任,“野芭蕉”当即决定,夜里把俞偷放回家,但要俞赶在凌晨四.五点钟前翻墙返回‘‘牛棚”,俞后来在‘‘文革”后期才得以‘‘解放”。

“野芭蕉”悄悄地告诉我,当时学校里老师们斗来斗去,他都看得心烦,想斗到何时才是个头啊?躲在被子里,听到“野芭蕉”说这话我很感动,今天知道他其实很早就是一个“思想者”,已经开始质疑起当时的“斗批改”运动;好在我也是铁口紧咬,严守秘密直到现在。

在云南农场的球队生活留下了美好的回忆,不用再干繁重的体力活,伙食也不差,每天不是打比赛就是自个组织练乒乓,还有机会和铁哥们“野芭蕉”呆在一起,无话不谈.肝胆相照时,会夜朗自大般地感到眼前似乎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记得东风农场最后一次“运动会”的规模最大,除了以前的乒乓球篮球外,又加上了足球与排球,条件也好多了,小组出线后集中到团部打决赛时,除了白菜和花生外,还带了一盆猪油渣;但吃饭时照例是有菜无汤,只得喝开水,我与“野芭蕉”就偷了些猪油渣再加上点盐巴,放在搪磁口缸里,用开水一泡,变成了“三鲜汤”,但好景不长,没几天那渣盆突然转移了,只得改回喝白开水。

有一年来了一个女乒队员,也是上海知青,白皮肤加上高挑个,两条长辫子,笔挺的鼻梁,就是有些娇气,带了好多的行李,球队结束时忽然说拖拉机来不了了,外营有车很客气地把我们带到了二营那里走了,这美女傻眼了。平时“野芭蕉”和我几乎从不与她说话,但这时“野芭蕉”却让我背起了打在一起的行李后,他腾出手来帮她带大件,走了好长一段路,我们才搭到本营的拖拉机。

不久好几个连队集中来我连开会,“野芭蕉”叫住我,从一个黄牛皮信封中取出一张黑白照片说:“荒草,你看这是谁啊?”我一看竟是那外连队女乒美人,知道“野芭蕉”收到情书了,但那时“野芭蕉”已经有女友了,我见他叫出了那外连队美人,把信封还给她,双方都象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今天,我曾在某人的自述中看到他写与某某前女友怎么怎么的事情,似乎是没完没了,那感觉实在是怪怪的,大概是人与人之间的文化差异吧?

有时候静下心来一想,如果按自己的工作经历划分一下,好象每个阶段都有一.两个很好的朋友。,比如,在公交公司干了11年,朋友小严跳槽出去后,又赶回来帮我搞成了调动,有点象电视情节,战士好不容易杀出重围,回头一看,不忍心丢下仍困在笼中的战友;接下来开出租车,又有了一个“夏利”搭档小袁。现在条件好了就更不必说了。

但我和“野芭蕉”却从没在工作中搭档的机会,几乎都集中在农场的球队集训时,前不久“没米山岗”打电话说:“荒草,你知道吗?那时你和野芭蕉脱产到营部打球,我们上山干活时有多么羡慕你们吗?”有一年正好和“野芭蕉”一齐探亲回上海,坐火车绕道到武汉再换轮船,一路上两人有说有笑,非常默契,离上海越近伙食也越好,大船上还有洗澡,忽然听到隔壁好象有打乒乓的声音,走过去一看,几个重庆口音的大学生正打得有劲,“野芭蕉”和我不免手痒,大学生们很客气地借板子给我们,我打横拍,用直板代替。人太多,就改打双打。在技术上我们并不占优,但利用了船上场地狭小的特点,有机会就将球打到边角弹在板壁上,大学生当然很不服气,不让我们离场,一下子觉得时间过得飞快。

还记得船到九江码头时,下去的人太多很拥挤,工作人员关了侧面的几个通道口,我偷偷一下越过围栏,不想正好给一个老工作人员扭头依稀看到,见灯影下的我象个雕塑一样,猛地打了一个哆嗦,接着是好一顿数落。

兴致勃勃地回到上海老家,在安徽插队的校友宋很快赶来,第一句话:“听说野芭蕉叛国投敌啦?”我大吃一惊,第一次体会到谣言的毒辣;没想到后来又会有我“老母亲改嫁”的谣言从上海反传到云南农场,这是后话了。

一样中过暗箭,“野芭蕉”又和我一样不知咋地得罪了连队主管领导,偏偏俩人又一样死脑筋老是搞不明白,又一样不肯学狗子爬着叫,天长日久,成了现在很另类的“持不同政见者”,政治压力始终不离左右,卯死了。但“野芭蕉”明显比我更惨烈。在1976年“常兴亚跳水自尽”事件发生后,该领导农业学大寨去了,回来后又忙于处理常的后续之事,我和“野芭蕉”难得有了太平。但接着“野芭蕉”又成了“批邓”活靶子,说他是“小眼睛.倒眉毛的小林彪”,MMSG当时正好记日记,曾对我说过,‘‘野芭蕉”,还有他的女友小杨,心地那么善良,怎么可能会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呢?

“小林彪”风头刚过,更大的旋风又转到了我的头上,有某人向领导揭发,荒草竟在毛伟人逝世追悼会上“发出冷笑”!连队火速向营里汇报,营主管干部当即指示“要查他的阶级根源!”连队大会上,该领导神情凝重,语调慷慨激昂!!!

有事实一一冷笑;有历史一一黑五类;做出这么狗胆包天的事情绝对顺理成章。全国人民无限悲痛之中,这个阴险狡猾的阶级敌人啊一一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我早已开始不停地冒冷汗,有点象得了疟疾打摆子一样,白天咬牙拼劳动指标,晚上头痛得无法睡觉,几天下来真是生不如死,可怕的是始终不见动静,连个“隔离审查”也没有,这才想起一句老话: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妈的,豁出去了!

干脆去找到连队领导,没想到此领导哈哈一笑,虚晃一剑,说了几句八杆子打不着边际的话,今天就是打死我也记不起来了。

感觉上好象是一个五花大绑的死囚犯,半死不活只等挨枪子了,刽子手忽然割开绳索飘然离去......恍如做梦一般。

“野芭蕉”告诉我,有一年他探亲在上海,半夜里做恶梦哭醒过来,老母亲和哥哥一言不发地帮他洗脸.擦干身子,三哥当时是普陀公安治安大队队长,后来成为刑侦队队长,气愤地说道:"你们云南农场到底是不是共产党的领导?!"我也一样有后遗症,这在以前<<人性的极限>>一文中已经写到过。

不好意思,有劳各位网友点击《野芭蕉》博客中“岁月悠悠,青春不在”一文中的老照片,看“野芭蕉”象小林彪吗?再看我能不能跟“冷笑”对上号。

后来幸运的“野芭蕉”托福于改革开放,口袋里刚有了几个闲钱,撕心裂肺.惨痛不已的他就去做了整容手术一一比做心理治疗要省事得多一一思想了,就开始坚决行动。

草民我的脸相就先卖个关子一一妻子不止说过一次:“第一次见面对你印象就很好,脸上老是笑嘻嘻的,到现在夜里睡觉时,就象拣到一个皮夹子一样!”小时候我脸颊右面有一个酒窝,到老了人发福了,猛一看老有笑笑的感觉,但当年我人很瘦削,却无碍于政治想象力了,犹如精神原子弹,其杀伤力无比惊人,极其强大。

记得知青作家邓贤说过(大意),你种下的明明是土豆,收获的却是一条丝瓜。

我思想的明明是微笑(?)行动落实下来却变成了冷笑一一呜呼,善哉!

                                                                  2010-3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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