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草原】:第八章 撒豆成兵·第九章 精心调养·第十章 集体打狼 作者:原元


 

【我的草原】:

第八章 撒豆成兵

一觉醒来,汪轶尘从包顶的缝隙中看到天空在蒙蒙的发亮,知道是起床的时候了,又忽然想到今天是交割羊群的日子,从明天起自己的羊群就没有了,起床动作反而慢了下来。放了一个春天的羊群就要交出去了,连放羊的马也要同时都交出去,多少都感到有些别扭,不,应该说是舍不得,既舍不得亲手接生的羊羔,也舍不得羊群的马,虽然它们都不能与银白马相比,但骑着放羊还是可以的,而且其中的一匹还是相当不错的。想着、想着,汪轶尘的胳膊就不由自主地伸出被窝,这才感到外面的气温并不低,抬起头看了看盖在身上厚厚的皮被就想要发笑,再过两天就到“六一”了,竟然还在盖着皮被睡觉,如果是在北京,这会儿早就是短袖短裤了……

在黑暗中,汪轶尘听到有人在哼哧、哼哧地说什么,不知是谁在讲梦话,看来哥几个睡得还挺香。四只大鼠今年都是20岁,处在这种年龄段的大小伙子正是能吃、能喝、能玩、能睡的时候。来草原的这半年,吃的是牛羊肉,喝的是奶茶,能吃、能喝,一点问题也没有;能玩?骑马放羊能算玩吗?天气好,还算是凑合,天气不好,就是在玩命!虽说整个冬天都窝在包里没干什么事,但春天来了,每个人干得都不善!三名知青放两群羊,并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尤其是自己的那群羊,每天都要翻山越岭,早去晚归,应该说干得很不错。20名知青分在五个牧业小组,放了六到七群羊,应该说为队里解决了不少问题;能睡?这一点差得就太多了,除了白天在接羔放羊时,忙得团团转以外,到了晚上还要参加政治学习,虽说是什么都听不懂,但每天都要耗掉两个多小时,十点来钟才能休息,到了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有亮又要起床,尤其是最早起来的那位,又睏、又冷,真是不想起啊……

前天中午,孙世杰从公社回来,说专案组的活儿不干了,到底是专案组撤消了,还是不让他干了,或是他自己不干了,也没有讲清楚。不过,早就应该回来了,一个当牧民的,去搞什么专案?弄不好,搞得都是冤案!想到这儿,汪轶尘就朝睡在两侧的同伴看了看,包内仍是黑乎乎的,只能看到地面上的皮被,根本就分不出人形,也找不到人的脑袋。整个冬天大伙都是钻在被里蒙头睡觉,虽说天气已经转暖了,但习惯还是没改,仍然在蒙头大睡。四鼠重聚,不是人满为患,也是挤得满满的。羊群就要交了,今后,四个人守着一群羊,该怎么办呢,总不能都挤在这儿混日子吧?汪轶尘想当然不会的,从接羔的工作来看,队里缺的就是劳动力,我们这些从千里之外来的知青,是不会没事干的。

左侧的皮被在扭动,脑袋虽然没有出来,声音却出来了:“眼镜,天快亮了吧?怎么还不起来,别忘了你的羊。”

听声音知道是孙世杰,但他的脑袋却没露出来,汪轶尘说:“头没出来,怎么知道天快亮了?”

“没错,肯定是快亮了!”孙世杰的头终于探出被窝,向上瞟了一眼,就深深地埋进去,汪轶尘说:“把头露出来吧,外面一点都不冷。”但孙世杰却像没听到一样,蒙住的头再也不动了。

此时的汪轶尘也想再躺一会儿,睡个回笼觉有多美啊,又觉得外面的气温并不低,起床也不困难,就决定还是起来吧。今天是最后一次放自己的羊,当然要善始善终,从明天开始就不必早起了,也就是说能多睡会了,至少能多睡半个小时!

汪轶尘穿上皮裤,披上得勒,踏上蒙靴,走到蒙古包外去拿牛粪,见额吉在自家的门前给奶牛挤奶,便问了声好,额吉见汪轶尘还穿着皮衣皮裤,就说:“今天的天气不错,别穿皮裤、皮袍了,再穿会生病的。”

汪轶尘听后先是一愣,额吉又叹了口气,在接着说:“哎,真是可怜,你们也没有别的袍子穿呀。”

汪轶尘已经明白额吉的意思,忙说:“还有棉袄和棉裤呢,一会儿就换上。”

这一次,额吉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可怜呀,那种服装不是放牧穿的。”

汪轶尘只得说:“没关系,还是能穿的。”

回到蒙古包,汪轶尘点着火,准备热水烧茶,然后翻出从北京带来的棉袄棉裤,穿上以后顿时就觉得全身上下都轻松了许多。冬去春来,自从穿上皮袍皮裤以后,除了睡觉之外就再也没有脱过,转眼就过了半年的时光。

高自强像是被吵醒了,探出头问:“老汪,折腾什么呢?”

“额吉说天热了,出去放羊不要再穿皮裤皮袍了,这不,刚把棉袄、棉裤翻出来,你们起来以后也换上吧。”


    太阳就要出来了,汪轶尘穿着蓝色的棉袄棉裤,脚上踏的是刚发的蒙古靴,跨上马爬到坡顶,见自己的羊群正在往外走,又瞟了一眼纳黑特的羊群,虽然还没有离开浩特,但所有的羊都站立着,看样子像是才被圈回来的,汪轶尘便马不停蹄的随着羊群向西走去。虽说天气不冷了,但骑在马上走出不远,就觉得腰间是空荡荡的。想起额吉刚才讲过的话,心想穿汉族的种服装骑马还真是不舒服,只有蒙古袍子是经过不断的演变才形成的,当然是最适于骑马放牧的服装。

羊群在坡下的平川散开,能清楚地看到里面的小羊长得都很好,个头大的很快就能赶上头年的母羊了。汪轶尘注视着可爱的小家伙,回想它们的出生过程,就要跟它们分手了,多少都有些恋恋不舍的感觉。虽说这群羊来到自己的身边只有短短的两个月,但放得却不容易,不仅每天都要起早贪黑地跑来跑去,而且整个春天都没个帮手,最忙的时候每天都要往营盘送两、三次羊羔,离开羊群时也没人给盯着,万一出点事就无法解释。如今,小羊都长大了,该到交出去的时候了,说明接羔的工作结束了,自己不仅完成了接羔的任务,为此还得到一匹好马。

这群羊有700来只,把它们分为四群,每群150余只,化整为零以后进入其它的四个羊群,每群羊保持在800多只的总量。也就是说经过这春天,每个牧业组都能净增1000多只羊,到秋后杀掉一些,卖出一部分,仍然是有增无减,收入和总量还是在同步增长。

羊群散得很开,汪轶尘看到从东边的坡顶下来两群羊,正在往这边移动,知道是过来接收羊群的,又抬头看了看天,应该是上午的九点来钟,是交割羊群的时候了,不知为什么,汪轶尘突然产生出对立的情绪:要是我的羊群不过去呢,看你们能怎么办?

情绪归情绪,羊群还是要交的。汪轶尘骑上马圈起羊群,把它们往回赶,羊群边吃边走,在慢慢的往山坡上移动。羊群在快到坡底时,看到另外的四群羊都来到附近,虽然最远的一群还在坡顶上,但走下来也用不了几分钟。汪轶尘看到有三乘马在朝这边走来,来人是组长丹巴和巴根阿玛,另一位是放牛的达布海,就骑上马迎过去。在北面的百米以外,还有两位骑手也在朝这边走,应该是董天达和纳黑特。

四人相互问好之后,组长丹巴说:“我们的小汪,今天怎么是一身短打扮呀?”

汪轶尘说:“天气热了,额吉说再穿得勒放羊,会生病的。”

丹巴说:“是啊,我们都换成薄的了。”

实际上汪轶尘早就注意到,三个牧民穿得都是薄薄的羔皮袍子,看上去又轻快又暖和,虽然新旧程度各不相同,但都很得体,显示出春的气象,与身穿老羊皮得勒的感觉完全不同。

阿玛用汉语问汪轶尘:“穿棉袄、棉裤放羊,骑马不舒服吧?”

汪轶尘说:“是不舒服,腰里空洞洞的,凑合着穿吧。”

丹巴和达布海都明白知青的状况,知道他们不可能制办羔皮袍子,就不再谈论服装的事,低声交流了几句,就进入正题,组长望着汪轶尘的羊群,笑着说:“你的羊群放得不错啊,个个都是又大又胖的,分起来就不用挑肥拣瘦了,要容易得多。”

汪轶尘说:“该怎么分,你们就分吧,我在一旁看着。”

这时,纳黑特和同样是一身短打扮的董天达也到了,组长就对三群羊的主人说:“我们把小汪的羊群分成四份,尽量把母羊、羔羊和羯羊分得均匀些就行了,我看小汪的羊群很不错,胖瘦的区别并不大,就不用细挑了,你们看怎么样?”

阿玛和纳黑特都表示没有异议,董天达指着坡上的两群羊焦急地说:“没问题,就快点分吧,要不羊群就该混了,您看,我跟纳黑特的羊群离得多近呀。”

汪轶尘朝坡上看了看,见山梁的面积本来就不大,两群羊离得确实很近,就说:“好吧,你们在这儿分羊,我到上面去盯着,保证混不了群。”说罢,就催马朝坡上走去。

汪轶尘来到坡顶,在两群羊的中间跳下马,朝坡下观看,居高而望,分羊的场面十分清晰。只见五位骑手像走马灯一样在羊群当中奔跑游走,不一会儿就拨出两个小羊群,分别交给董天达和阿玛。汪轶尘想,虽说有些大羊羔已经离开母亲,但更多的小羊羔还赖在母亲的身边不肯离去,既然还不愿分开,就应该尽量让它们呆在一起,按这样的分法,不知会冲散多少母子呢?


    几分钟后,坡下的情况又有了新的变化,汪轶尘看到自己的羊群已经不见了,被成四个大小不一的小羊群,而且每群羊都有守护的人,只有组长一个人还在四群羊中间走来走去,像是在统计数量,准备做适当的调整。果然,在组长的指挥下,一会儿从这群羊中赶出几只,轰进另一群羊,又从另一群羊里面赶出几只送到下一群,在折腾五、六回以后,才像是分得差不多了。

这会儿,董天达在坡上的羊群已经挪动到汪轶尘的身边,准备明目张胆的朝纳黑特的羊群走去。纳黑特的羊群也在朝董天达的羊群张望,大有一触即合有劲头。汪轶尘只好骑上马,挥动套马杆把董天达的羊群圈起来,朝相反的方向驱赶。忽然看到下面分羊的工作像是结束了,除了达布海以外,四个人正赶着分到的羊,在朝自己的大羊群靠近。汪轶尘见董天达赶着羊朝坡上走来,就让他的羊群从正面迎过去,两群羊很快相遇,在咩咩的叫声中融为一体。汪轶尘开始搜索熟悉的小羊,忽听董天达在说:“怎么样,你的任务算是完成了,有点舍不得吧?”

汪轶尘说:“当然舍不得,所以才要主动上来看你的羊群。”

天达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下一步想干什么活呀?”

汪轶尘说:“干什么也不是自己决定的,听领导的安排呗,总不能像去年冬天那样,四个人都守在包里吧?”

“当然不能,你没发现队里的人口状况是老的老,小的小,像我们这样的总共也没有几个人。”没等汪轶尘回话,董天达又接着说:“活儿肯定有的是,就看能不能干了?”

汪轶尘说:“人口的状况谁都明白,每个组加了一群羊,牧业上的活儿也就这样了,不过,你刚才说,活儿有的是,就看能不能干,我倒觉得没什么不能干的活儿,就拿接羔来说,算是重要的活儿吧,这不,完成的还可以吧?而且三个人放了两群羊,还能有什么干不了的活儿?”

“这话倒不假,这个春天干得都挺顺的,羊放得也不错,另外,你还弄到一匹好马,真有运气。”董天达的话语中多少都带有嫉妒的成分。

汪轶尘却不以为然地说:“这就叫好人有好报,谁叫你们当初都不接那群羊呢?”

董天达仍然不服气地说:“也就是让你赶上了。”

说话间,两位知青的坐骑并为一排,在继续往前走,汪轶尘问:“羊群准备去哪儿啊?”

天达说:“咱们的包在东坡,羊群天天都在东边转,今天既然来了,就让它们往西走吧,算是来这边看看新鲜。”

汪轶尘说:“那就陪你走一会儿,反正回去也没事干。”两人赶着羊群又朝坡下走去。

没走出多远,就看到组长丹巴的羊群正从下面在往上赶,像是要回到东边去。不一会儿,相对而行的两群羊已经离得很近,就要擦身而过,中间只有二、三十米的距离。丹巴组长看到两群羊错开位置,就拨转马头向知青走去,随后就笑着问:“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两个人放一群羊啊?”

汪轶尘说:“反正回去也没事,先陪着走一会儿,然后再回去。”

董天达阴阳怪气地说:“两个人放一群羊也没问题,反正包里有四个大活人,每天两个人去放羊,也轮得过来。”

汪轶尘知道董天达的话中有话,就直截了当地说:“组长大人,以后让我们干什么活儿呀,总不能四个人守一群羊吧?”

组长说:“要干的活儿有的是,听说领导正在研究,过几天就能安排了。”

“除了放羊,还有什么活儿呀?”两人一口同声地问。

“可以放马啊,现在队里缺的是马倌。”

“放马?”“当马倌?”两人听后都感到很惊讶。

“知青也能放马?”

“有什么不能放的?一个知青跟着一个老马倌,边放边学,没问题!”组长肯定地说。

“放马倒是不错的活儿,牧民都是这样想得吗?”董天达问。

“队里缺劳力呀,年青人不多,十来岁的孩子倒是不少,可还没到他们干活儿的时候,也就是说你们来的正是时候。”组长恳切地说。

汪轶尘问:“放马要什么条件?对套马的技术要求得高吗?”

“放马是比较艰苦的活儿,每天都要跟马群在野外过夜,身体条件要求的比较高,至于套马的技术可以边放边学,慢慢的提高。”

董天达挺直腰杆问汪轶尘:“看,我的条件怎么样?”

“你呀,当然不行,别去那个凑热闹,除了你以外,别的人问题都不大。”汪轶尘在毫不客气地回答,是在警告董天达不要意想天开,然后问组长:“您说队里缺马倌,现在的马倌的呢?”

“有的岁数大了,有的放的时间太长,想歇一歇,放群羊就行了,另外,放羊的收入也不错,一家人既放羊,又下夜,有双份的收入,比较合算。”

汪轶尘这才想到干不同的工作,有个不同的收入,看来让单身汉放马是最合适的,然后就问:“队里还有几个跟我们年龄差不多的青年人呢?”。

“你说的是巴达拉呼和依沙木吧?”

“对,他们的身体条件都不错呀?”董天达也在跟着说。

“他们那样的可不行,连羊都放不好,怎么能放马?牧民都信不过他们,依我看宁可让你们知青当马倌,也不能让他们放马。”

“这么严重啊?”

“当然啦,放马是队里最重要的工作,是人人羡慕的活儿,只有各方面表现得都很突出的人才能当马倌。”组长见两名知青感到有些惊讶,就接着说:“在草原就是这样的,放马,当马倌是很高的荣誉,比如达布嘎,年龄跟你们相仿,既是民兵连长,又是团支部书记,放了两年的马,表现得就很好,再有,像纳黑特那样的,虽然套马技术一流,但还是当不上马倌。”

“这么说,当马倌要挑十全十美的人?”

“也不能说十全十美,起码要挑选身体条件好,品行好,工作好,能够吃苦耐劳的人。”

董天达半真半假地说:“看来,咱们还是放羊吧。”然后又问:“队里能让谁当马倌呢?”

组长丹巴汪轶尘:“小汪,你能放马吗?”

“我也够呛”汪轶尘指着鼻梁上的眼镜说:“戴这个玩艺,干什么都挺麻烦,夏天,问题还不大,到了冬天,一冷一热的,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组长点着头说:“这也是个问题。”

“除了放马,还有什么活儿啊?”董天达急切地问。

“南边有个小农场,听说要安排几个人到那儿去干活。”

“农场,队里还有农场,农场是做什么的?”

“说是要种些饲料什么的。”

“以前有人去过吗?”

“去年夏天有两个外来户住在那儿,据说是开了点地,但效果并不好,而且那地方离得太远,太偏僻,谁都不愿意去。”

“牧民有去的吗?”

“当然不会有去的,当牧民的谁也不愿意离开牲畜,你们来了,去几个知青还差不多。”

汪轶尘自言自语地说:“牧民不愿干的活儿,让知青去干,也是个办法。”

董天达看了汪轶尘一眼,问:“几个知青住在一起干农活儿,也不错,你有兴趣吗?”

汪轶尘说:“几个知青过集体生活,好是好,只不过要干农活,何必来草原呢,留在北京郊区就行了,我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董天达说:“在草原办农场?是个有意思的作法。”

汪轶尘说:“说是种些饲料什么的,想法还不错,能不能实现就难说了。”

“管他能不能实现呢,反正我也不去。”董天达接着问组长:“还有什么活儿?”

“队里有两挂大车,都住在老队部,你们见过吗?”

“见过,是用五匹马拉的车,刚来的那会儿,是用大车给我们往额仁送的鞍具。”

“对,就是那种大车,需要有人去跟车干活。”

“是当装卸工吧?”汪轶尘在连说带比划地问。

“对,就是那个意思。”

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过了片刻,董天达又问:“还有别的活儿吗?”

“还有去配种站的,放羊爬子的,到了秋天还有去打草、拉草的,反正要干的活儿有的是。”

汪轶尘问:“您说的这些活儿,都是临时性的吧?”

“对,云浮农场和配种站,还有跟车和打草的活儿都是临时性的,夏天和秋天能干,到了冬天就都不干了。”

“冬天怎么办啊?”

“冬天只有放羊、放牛和放马呀。”

董天达和汪轶尘听后,都变得哑口无言。

组长正要离去,像是又想起什么,对两名知青说:“下个星期要搬家,回去做些准备吧。”

“搬家?绿草都这么高了,住在这儿不是挺好的吗,为什么还要搬家?”汪轶尘望着绿油油的草场不解地问。

“这里是春季营盘,过了春天就要搬到夏季营盘去住,就像冬天要住在额仁诺尔一样。”

“您的意思是说到明年春天接羔的时候,再搬回来住,所以这儿的草场,就不能再吃了?”

“对!对!一年四季都有固定的营盘,搬家是不能乱走的。”

“咱们的夏季营盘在哪儿?”汪轶尘问。

“就在南边,离这儿有四、五里地。”

“离其它的几个组远吗?”董天达问。

“离这边近的几个组不算太远,跟现在的情况差不多,离北边的几个组会更远一些。”

原来游牧生活也有一定之规,两个知青都在默默的思考。


    两天后的早晨,羊群还没离开营盘,组长丹巴和阿玛就一起来到知青的蒙古包。正在包外给坐骑鞴鞍具的董天达,见他们来了就停下手上的活儿,打过招呼后,又颇为神秘地问:“有大事说吧?”

阿玛在马上笑着回答:“是有点儿小事,组长是来告诉你们的。”

丹巴组长一面下马,一面不慌不忙地说:“有件事,小孙在吗?”

天达点了点头,就朝蒙古包呼喊:“孙世杰,组长找你有事。”然后对丹巴和阿玛说:“还是进包说吧。”

组长瞟了一眼正在往外走的羊群,说:“不进去了,时间比较紧,我的羊群也该走了。”

随着董天达的喊声,孙世杰从蒙古包里走出来,跟在他后面的是汪轶尘,两人向组长和阿玛问过好,心里都在想很可能是工作安排的事,孙世杰像是胸有成竹地说:“给我安排的是什么工作?专案组可不去啊。”

阿玛笑着说:“不是去专案组。”

丹巴说:“让你去农场工作,就是前两天对小董和小汪讲过的农场。”

孙世杰看了看汪轶尘,又望了一眼董天达,有些犹豫地问:“农场有什么好去的?一点兴趣也没有。”

组长说:“队里昨天做出的决定,让你带四名知青,还有外来户老吴去农场工作,你是达勒嘎。”

“什么,我是达勒嘎?”

阿玛说:“对,你是负责人。”

“我什么都不懂,怎么负责啊?”

丹巴连忙解释地说:“队长讲了,农场的领导由你担任,具体的活儿要跟老吴商量,去年他就在那儿干过一个夏天。”

“让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带什么东西过去?”看来孙世杰已经动心了。

刚从出包里走出来的高自强插话说:“你是达勒嘎,还要问谁啊?这点事都要由你做决定呀。”

组长和阿玛也跟着说:“对,这些事情都是由你决定的。”

董天达和汪轶尘也附和着说:“权力不小啊,这回该大干一场了。”

孙世杰深思片刻,像是来了情绪,然后说:“看样子还有点儿干头。”想了想又说:“今天就去找老吴商量,看看该怎么干。”

“在知青当中,还有谁去啊?”孙世杰问。

“只听说是一个组出一名知青,到底是谁去,还得去问队长。”

“其它的活儿安排了吗?”董天达问。

“还是那句话,你们不要着急,再过两天,等到把家搬到夏季营盘以后,就能定下来,到时候想不去都不行。”组长笑着说。

当天上午,孙世杰就兴冲冲地骑上马朝队部走去,看样子像是走马上任了。

当晚,孙世杰没有回到知青的蒙古包,高自强、董天达和汪轶尘吃过晚饭,就聊起干活儿的事,几个人都表示要在夏秋之际大干一场。

第二天,是高自强去放羊,傍晚时分,羊群还没进浩特,就看到孙世杰骑着马从北面回来了,拴好马后就走进蒙古包。董天达和汪轶尘在包里看到进来的是孙世杰,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他提起放在炉子上的水壶想要喝水,汪轶尘忙说:“茶是凉的,热了再喝吧。”孙世杰也不答话,扬起脖子,对着壶嘴咕嘟、咕嘟的就是几口,然后兴奋地说:“喝点凉的没关系,这两天可把我忙坏了,不过还好,该办的事都定了。”

跟在孙世杰的身后进入蒙古包的高自强,腰还没直起来,就冷不丁地追问:“都定什么了?”

“人员、地点、工具和出发的时间都定了。”处于亢奋中的孙世杰见听众没什么反映,就接着说:“人员是一组出一个,三男两女,外加老吴共六个人;地点是从这儿往南翻过一座山梁,再往西南走出十多里地,据说那儿有两间土房,一口水井;去年用的工具还都在那儿呢,只要赶三头牛过去,再搭一座蒙古包,配辆牛车就行了……”说完,见大伙都在认真地听,又接着说:“出发的时间是后天,队里用大车给我们运蒙古包和行李,外加粮食和肉什么的。怎么样,这回清楚了吧?”

高自强点着头说:“这回清楚了。”

董天达赞叹地说:“哎,瞧这小子,还有真点儿当达勒嘎的意思啊。”

汪轶尘说:“那当然,人家正经是农场的达勒嘎呀。”

高自强说:“行了,今天晚上咱们就做些好吃的,算是为老孙出任农场的达勒嘎庆贺、庆贺。”

说罢,大家就开始忙着动手做吃的。

第二天下午,孙世杰把自己简单的行李捆在马鞍桥上,骑上马直奔队部而去,然后从那儿出发去农场上任,开始新的生活和工作。


    就在孙世杰前往工作后的第三天,六组所有的浩特都在同一天搬进夏季营盘。知青的蒙古包继续与尼玛额吉家组成浩特,由知青放羊,尼玛额吉担当下夜的工作。新的浩特坐落在一块凸起的高地上,背后是东西走向的山梁,东、南、西三个方向的视野都非常好,就是外行人也能看出那儿是个扎包的好地方。巴根阿玛仍旧在放他的羊群,但这一次没有像以往那样,把浩特扎在离知青的浩特很近的地方,而是搭在东侧的另一块坡地上,两个浩特中间隔着二百来米的距离。

三个小伙子一起动手,费了不少周折才把蒙古包搭好,看到东边的尼玛额吉带着两个不大的孩子,没怎么费劲就把蒙古包搭了起来,多少都感到自愧不如。高自强一面收拾东西,一面感慨地说:“三个壮小伙子还没有人家孤儿寡母搭得快呢。”

汪轶尘却不以为然地说:“这倒不新鲜,额吉搭了半辈子的包,咱们这是第三次搭包,而且是第一次真正的独自动手,再搬几回家就更没问题了。”

董天达也说:“再过几年,说不定我一个人就能把包给搭起来呢。”

高自强瞟了他一眼,说:“别吹牛了,这么大的包,一个人肯定不行。”

汪轶尘说:“也不见得,别管有多难,逼到那个份上,说不定还真能搭起来呢。”

高自强听后也觉得有些道理,心想狗急了还能跳墙呢,人急了,还能有干不出来的事吗?便说:“这话也对,但愿今后谁也不要被逼到那个份上。”

董天达似乎对搭包的议论已经没了兴趣,就随口说道:“以后的日子还长呢,谁知道啊?”然后走到坡边去看撒在下面的羊,见羊群散得很好又笑着说:“住在这儿真不错,居高临下的,不论羊群走到哪儿都能看到。”

汪轶尘也转过身朝四外环视,见所处的位置不仅地势较高,而且视野宽阔,尤其是朝东南观望观望,能一眼看到几十里以外,虽说景象有些模糊,但中间没有任何障碍物。南面和西面虽然有山脉阻挡,但山势并不高,而且离的也比较远,大约在六、七里之外,一般的情况下羊群是不会过去的。在东铡紧邻坡顶上是阿玛家的浩特,向东走出半里地,是组长和达布海两家的浩特,那儿除了羊群以外还有组里的牛群,只有纳黑特家的浩特是在西边,离这儿有二、三百米的距离。

总之,六组的四个羊群和一群牛,沿着东西走向的山脊一字排开,构成一道漂亮的弧线,而且每个浩特都高高在上,各自占据着一座小小的山头,像是固守的炮兵阵地,与去冬今春的居住模式完全不同。

从东边的坡下传来奔跑的马蹄声,却一时看不到来人,因为骑手正跑在视线的死角中。少许,才看到跑上来的是阿玛,大家都感到有些惊奇。阿玛上到坡顶在见知青的蒙古包已经搭好,眼神中立即闪出光亮,满意地说:“真不错,都搭好了,早知道就不这样跑上来了。”

高自强问:“您看,蒙古包搭得还行吗?”

阿玛跳下坐骑,围着包转了一圈,然后说:“没问题,搭得不错,完全合格。”

董天达问:“这次的住处,为什么每个浩特之间要隔的这么远啊?”

阿玛说:“现在是夏天,不能像冬天那样,找个平坦的地方就搭包,你们看,所有的浩特都是扎在坡顶上……”

董天达的反映很快,又抢着说:“住在坡上,是为了防雨吧?”

阿玛说:“对,夏天都要住在高处,就是为了防雨。”

几个小伙子这才意识到现在已经是草原的夏天了,就连他们的棉袄棉裤也在两天前脱了。


    第二天,轮到汪轶尘去放羊,傍晚时分回到浩特,见包里只有董天达一个人,便问:“高自强去哪儿了?”

“走了”

“走了,什么意思?”

“当马倌去了!”董天达这才说出原委。

“当马倌?,好事啊,怎么,好像你不太满意?”汪轶尘不解地问。

“也不是不满意,队里有这么多知青,尤其是在男生当中,十个里能有几个不喜欢骑马和套马的,让谁当马倌不行啊,偏偏选的是对骑马和套马都没什么兴趣的高自强,你说可笑不笑?”

汪轶尘耐心地说:“依我看高自强也不是对骑马套马没兴趣,他就是那个劲头,不像你和我,不论遇到什么事都会说个没完没了,还自认为对骑马套马很感兴趣,也许私下里还有人说咱们也对骑马和套马也没兴趣呢,我倒认为牧民看中高自强的,很有可能就是他那种沉稳的劲头。”

天达说:“但愿如此,马倌在牧民的心目中地位那么高,既然选了他,就希望他能干好,得到大家的认可。”

汪轶尘说:“对,这才是最重要的。

董天达又接着说“队长来通知时还说,只要高自强能把马放好,今后还会继续安排知青当马倌,说不定我也能试试呢。”

汪轶尘说:“你就放心吧,高自强做什么事都特别认真,不论他的套马技术能练成什么样,但放马的活儿肯定能干好。”见董天达已经没有异议,就接着问:“还有别的安排吗?”

“队长说过一两天就会继续安排,还说咱们包留一个人放羊就够了,也就是说在咱们俩当中还得走一个,去干别的活儿。”

汪轶尘说:“留一个人放羊似乎少了点儿,留两个人又多点儿,这事还挺难办的。”

天达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队长的意思是说包里既然有个当马倌的,在不放马的日子,可以留在家中干很多活儿,应该没有问题。”

汪轶尘说:“那就你留下来放羊吧,不管安排的是什么活儿,都是我去吧。”

“那也好,就这样定了。”

当晚,知青的蒙古包里就只剩下董天达和汪轶尘两个人,吃过晚饭以后就感到有种前所未遇的冷清,一时显得很难适应,董天达有些闷闷不乐地说:“从四个人变成三个,现在又变成两个,过不了几天就剩一个了,要是自强不回来,连说话的都没了,还不把我憋死?”

“汪轶尘说:“你就凑合过吧,等到天冷了,大家就都回来了。”

董天达说:“看来今后咱们的日子都该是冷半年,热半年了。”

汪轶尘说:“这就对了,农村的活儿都是半年忙,半年闲,不过,在冬闲的时候,他们还能搞些农田基本建设,咱们这儿的冬天,气温太低,看样子什么活儿也别想干。”

“听说在冬季可以打冻井,但效率特别低,每天都要用牛羊粪把冻土烤化以后才能挖土,过些年也许咱们也会在冬天干打井的活儿。

汪轶尘说“不管冬天有没有活儿干,我的感觉是队里已经把咱们当成真正的劳力,反正夏秋两季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谁也闲不住,假如冬天有活儿,还得靠咱们干。”

董天达说:“这就叫‘撤豆成兵’,别看是从城里来的,撤在草原都是宝贝,个个都是好样的。”

汪轶尘说:“撤豆成兵,这话有点儿意思,也挺形象的。”


    第二天一早,虽然不是汪轶尘去放羊,但还是早早的就起了床。烧好茶走出包门,就看到见东方的天空和地面都是火一样的颜色,而近处的大地仍是墨绿的色彩,在两者的交汇处显得既自然又顺畅,不尽感叹地说:好美的早霞,好美的草原啊!

夏日草原的景色与冬季的色彩完全不同,不论是远处的山川,还是近处的平原和丘陵,都是翠绿股的色彩,地面的青草虽说不像初夏时节那样的清新和湿润,但给人的印象是蓬勃茂盛,兴旺发达。山坳里成片的野花,在朦胧的晨光下并不清晰,既叫不出名子,也辨不清颜色,但看上去仍是绚丽多姿,色彩斑斓,引人入胜。

知青来到草原已经半年有余,在寒冷的冬日,看到的只有冰雪覆盖的大地和白茫茫的世界,给人的感觉是冷酷与压抑,而且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呆在蒙古包中适应生活,也没有轻易的出去与寒冷和冰雪打交道。

在繁忙的初春,知青们全部投入到放牧的工作中,看到的是枯黄的草场和瘦弱的牲畜,最初的感受是苍凉和凄婉;在经过不懈的努力后,又看到生的欲望,每当遇到新生命的诞生,就深切的感受到在繁忙之后,换来的是由衷的宽慰与无比的欢欣。

在初夏时节,大地变为绿油油的世界,地面上的青草正在茁壮的成长,知青们终于体会到新的生活在破茧而出……面对的将是全新的战斗。


    下午三点来钟,随着额吉家的犬吠声,骑着红马的高自强从东侧的坡下走上来,汪轶尘连忙迎过去,见对方竟变了装束,身上穿的是蓝色的蒙古袍,脚下踏的是崭新的马靴,手里提着长长的套马杆,就笑着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话就得太对了,出门一日,就变了模样。”

高自强一面下马,一面有些尴尬地说:“牧民太热情了,都是他们给装备的,你看,除了马靴以外都是旧的。”

汪轶尘羡慕地说:“旧的也不错啊。”

高自强指着身上的薄棉袍说:“特里克是书记家给的,套马杆是桑布的,只有马靴是管理员刚买来的,你们的马靴这两天也该发了。”

汪轶尘问:“放马的感觉怎么样?”

自强说:“昨晚跟桑布下的头一个马夜,怎么也睡不着,现在困极了,明天就该独自下夜了,今天得补补觉。”

汪轶尘见高自强一脸的疲惫样,就说:“要不先回去睡会儿,晚上咱们再聊。”

傍晚,董天达放羊归来,见到车边拴的马,就问:“是自强回来了吧?”

汪轶尘说:“是他回来了,累得够呛,这会儿在睡觉呢。”

“大白天的睡什么觉?还不让他起来交待情况。”

汪轶尘忽然看到从西边的浩特跑来一乘马,就说:“看,那边来的是谁?”

董天达看了看说:“像是短打扮,应该是孙世杰?”

汪轶尘也认为是孙世杰,就说:“今晚四鼠又凑齐了,不知该怎么闹了。”

身后的包门发出声响,出来的是睡眼朦胧的高自强,他朝西边看了看,说:“一身旧军装,是孙世杰。”

董天达似笑非笑地说:“不简单啊,当了一天的马倌,眼力就长了?”高自强并不会理天达的挑衅,径直朝拴在车边的坐骑走去。

汪轶尘问:“睡着没有?”

“也就迷糊了会儿,还是晚上再睡吧。”

董天达凑到高自强身边说:“你和老孙都回来了,还想睡呀?”

“不睡哪行?明晚还得下马夜呢!”高自强并不退让。

汪轶尘说:“没事,明晚下马夜肯定能睡着。”

高自强说:“要是没什么事,应该能睡着,昨天夜里,桑布睡得可香了。”

董天达说:“人家是老马倌,要是天天都睡不着,还怎么放马?”

高自强仍然不接董天达的话茬,自顾自的给坐骑卸下鞍具,董天达望着高自强的红马,赞叹地说:“这马真棒,马倌的马,就是不一样。”

高自强这才不冷不热的回了他一句:“眼馋了吧?”

董天达还没来得及答话,就从西边的坡下传来跑马的声音,额吉家的两条黑狗飞快地冲过去,吼叫着扑向西侧的坡沿。随后,叫声就停止了,上来的果然是身穿旧军装,骑着大肚子红的孙世杰,手中还握着根又短又旧的套马杆,兴奋地说:“好啊,哥仨都在,今晚得好好聊聊。”

高自强说:“是啊,都在这儿等你呢,这地方好找吗?”

“好找!位置选得不错,从我们那儿出来,远远的就看到这边有蒙古包的影子,一路过来看到最西边的是纳黑特家,然后看到的就是咱们的新包,就知道走对了。”

高自强问:“达勒嘎,干得怎么样啊?”

“还行,听说你当马倌了?感觉如何?”

“才当了一天马倌,还没什么感觉。”高自强谈淡地说。

羊群进了浩特,董天达就步行着去圈羊,高自强和孙世杰撒好坐骑,说是要到额吉家去看看,便结伴朝东侧的蒙古包走去,汪轶尘便独自一人回到包里,给众人准备茶水。

晚间,吃过饭后,董天达问孙世杰:“这次回来,要干些什么?”

“哎,你们可想不到,干起农活儿饭量就大增,带去的那点粮食眼看就吃光了,是来解决生机问题的。”

汪轶尘说:“干重体力活儿,每天吃一顿饭肯定不行。”

“别说吃一顿,就是吃三顿,还嫌饿呢,连女生都喊饿得慌。”

“就那点定量,哪够你们吃的?”高自强说。

董天达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办法当然有的是,多挖些野菜,再搞点忆苦思甜活动,保准饿不了。”

高自强气愤地说:“去,一边去!说正经的呢。”

董天达也毫不退让地说:“我讲得都是正经话,你懂吗,阶级斗争的弦是一刻也不能放松的!”

气得高自强只好对孙世杰说:“咱们不理他,接着讲你的。”

孙世杰又接着说:“听老吴讲,队里能开证明,就说我们是干农活儿的,去粮店办理增加定量的手续,每人都改成30多斤,然后多吃些肉,就应该差不多了,回来就是办这事的。”

“就你们干得那点屁活儿,能饿得这么邪呼?”董天达不服地问。

孙世杰伸出双手,手心朝上的对几位伙伴说:“你们看我这双手,才干了一个星期就成这样了。”

大家看到孙世杰的手上全是老茧,磨破的水泡一个挨着一个,高自强惊叹地说:“是挺严重的,看来没少卖力气。”

董天达问:“干得是什么活儿,能弄成这样?”

“扶犁耕地啊。”

汪轶尘说:“是不得法吧?你们几个都是这样吗?”

“都是这样,连女生也差不多。”

汪轶尘说:“看来活儿干得是挺苦啊。”

董天达说:“一定是你们不会干,才弄成这样的,让老农干肯定不至于,对了,老吴的手也是这样吗?”

“不但我们不会干,那三头牛更不会干,光跟它们折腾就费老劲了,不仅耕不出多少地,还把手弄成这个模样,老吴的手当然要比我们强得多,人家是技术指导,在老家干的就是这个活儿。”

高自强问:“增加定量以后,就能够吃吗?是不是还得赶两只羊过去?”

“对了,让你说着了,是想再抓两只羊过去。”

“刚过一个星期,带过去的两只羊就吃光了?你们也太能吃了。”高自强惊讶地说。

“哈哈,这就叫鱼没钓着,饼吃得倒是越来越多了。”董天达笑着说。

高自强和汪轶尘听后也笑起来,孙世杰却说:“不管怎么样,我们的精神和干劲都是可贵的,效果也不错。”

汪轶尘问:“准备种什么呀?”

“老吴说要种耐旱的农作物,比如燕麦、荞麦什么的。”

高自强问:“能有收成吗?”

“当然有,连这都不相信,还要什么农场?”

董天达问:“什么时候下种啊?等下完种就没事了吧?”

孙世杰说:“我们早就计划好了,下完种以后,就开始打井,肯定不会闲着。”

高自强说:“你讲得我们都相信,不过,在吃的问题上也得有点节制和计划性啊。”

“过集体生活,又是重体力劳动,吃得就是多!不过,看来是得计划、计划了。”孙世杰也表示赞同。

“集体生活过得不错吧?”高自强又问。

“房子很旧,也很破,让两个女生住在里间屋,外间是厨房,大师傅轮流担当,四个男的住在蒙古包里,累倒是累,但每天过得都挺开心。”

董天达说:“过集体生活当然好啊,不像放羊的,等眼镜一走,包里就剩我一个了,连说话的都没了。”

高自强接过话茬说:“不至于吧,隔一天我就能回来一次,要不,你出去干活,让老汪留在家里。”

汪轶尘忙说:“我和天达已经商量好了,他留下来放羊,我出去干活儿。”然后问董天达:“不用改吧?”

天达这才说:“嗨,改什么呀,也就是说说而已。”

孙世杰问:“老汪,让你去干什么活儿?”

“还不知道让干什么活儿,听说也就是明后天的事,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没等汪轶尘讲完,孙世杰就抢着说:“这就对了,不论是什么活儿,都要好好地干。”接着,又问高自强:“马群放得怎么样啊?”

高自强说:“刚才不是跟你讲了,才放了一天,还没什么感觉,过些天才能向你们汇报。”


    两天以后,汪轶尘终于得到工作安排,内容是跟队里的大车去干活儿。

由于知青的到来,生产队的劳动力得到相应的补充,就决定给两辆用于拉运货物的大车,各配备一名随车干活儿的劳力。最终决定由六组汪轶尘和三组的张建国出任这项工作,听命于车把式的指挥。

所谓跟车干活儿,就是让两名劳力各跟随一辆大车,主要负责货物的装卸工作,在不出车的日子还要帮助车把式圈马,饮水,干些杂七杂八的活儿,实际上就是给车把式当跟班的。上任一星期以后,汪轶尘感到大车的活儿并不是很多,而且每次出车需要装卸和搬运的货物量也不是很大,因此工作并不紧张,工作量也不算繁重。虽然活儿干得不是很多,但两位知青的手脚都比较勤快,有机会还要帮助车把式家干些挑水等杂活儿,因此,跟车把式的关系处得都很好,同时,很快就和住在老队部的外来户打成一片。

这天下午,汪轶尘和张建国都没有出车,马倌高自强突然来到他俩的蒙古包。看到有人来做客,两人都感到分外亲切,连忙招呼高自强坐下喝茶,说话。汪轶尘抢先问道:“马倌干了十几天,现在的感觉怎么样?”

高自强说:“到现在差不多全适应了,夏天的是马群最容易放的日子,下马夜时睡得也挺香,等到冬天才是真正的考验。”

汪轶尘问:“套马的技术提高得快吗?”

高自强说:“到这会儿才知道套马的技术非常深奥,短时间内只能一般的掌握,不过,抓普通的马已经没问题了。”

汪轶尘说:“这样就好,大家也就放心了。”

高自强问:“你们俩的活儿干得怎么样啊?”

张建国有些无聊地说:“哪有多少活儿呀?好几天才出一趟车,我们就是给车把式当下手的,他们不忙,我们当然也不忙。”

汪轶尘也说:“实际上大车干的活儿并不是很多,听车把式讲到了秋天,他们的活儿才会多起来,还说那时的活儿又忙又累。”

高自强说:“既然不是很忙,就多熟悉、熟悉周围的环境吧,知青有来你们这儿的吗?”

“在这儿住了一个星期了,你是头一个来的。”张建国有些丧气地说。

高自强的情绪很高,他兴奋地说:“我在最近的这十来天,把凡是有知青的地方都走了一遍,包括南边的农场和北边的配种站,你们是最后一处,咱们的人现在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基本上是各就个位,没有一个是闲人,再过十几天,等到各包的粮食吃得差不多了,就会到公社去买粮食,到时候就会有人从你们这儿经过了。”

汪轶尘说:“讲讲大伙的情况吧。”

高自强说:“五个知青的蒙古包放了五群羊,占了九个人。”

汪轶尘插话说:“噢,除了咱们包,其余的包都留了两个人。”

“两个人也不多,女生包除了放羊以外,每隔一天还要下一次羊夜,加上还要干包里的活儿,比如捡牛粪、拉水什么的,另外,有的时候还要参加组里安排的工作,一天下来也照样闲不住。”

“咱们包只有董天达一个人在,什么活儿都要靠你回去干,挺忙得吧?”汪轶尘问。

高自强说:“我感觉还可以,并不算太忙,现在五个知青的蒙古包和组里的牧民都处得非常好,能得到牧民的很多帮助,另外,女知青还要帮着牧民家挤牛奶,日子过得都不错,大家的心情也都很好。”

“农场干得怎么样?”

高自强说:“农场的活儿是挺苦的,但他们的集体生活过得也是有滋有味的。”

“现在在忙些什么?”张建国问。

高自强说:“地开得不是很多,农作物也下种了,据说在准备打井。”

汪轶尘笑着问:“他们的饭量控制住没有?”

“听说现在好多了,就是农场那个地方太偏僻,一年到头也没个人去,除了他们六个人,加上马和牛,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汪轶尘问:“听说北边的配种站,也有两名知青在干活儿,是真的吗。”

“是,一组和三组各有一个人在那儿,五组还有个放羊爬子的,也在独自作战,这样,二十个人,分布在夏季营盘的各处,放了五群羊,半群马,另外,还有像你们这样干其它活儿的,都能起到很大的作用。”

汪轶尘说:“半个月前在跟董天达聊天时,曾用‘撒豆成兵’来形容知青的现状,看来描述的很形象。”

高自强说:“‘撒豆成兵’加上‘落地生花’,就更好了。”

“撒豆成兵”“落地生花”正是这个阶段对知青的写照。

 

第九章 精心调养
 
从队部往南走出一里多地以后,能看到一条东西走向的公路,虽然路面的质量很差,却是知青由北京来此的延伸之路,据说道路另一端可直通大兴安岭山脉。也许是路况太差或是由于运输业不发达的原因,很少能看到有车辆在上面通行。公路的北侧毫无规律的分布着几栋新旧不一的土坯房,所有的房前都堆着大小不一,深褐色的牛粪,显示出生的气息,证明里面有人居住。在房屋的中心地带,有一口高井台的水井,时常能看到有人在取水或是在给牲畜饮水。守在西南角的是一排长长的土坯房,结构和外型与一般的房屋有较大不同,朝南的一侧没有房门,只能看到有五扇并列的窗户,而唯一的门是在东墙的北角上,进门以后要沿着北墙的过道,才能进入各个房间,很像是内地的筒子房,据说那栋房屋是前些年老队部的办公室,虽说此时的房屋里已住进人家,但仍旧被人们称为老队部。

住在老队部的居民有七、八家,都是与牧业生产无关的定居户,其中有蒙族的,也有汉族的,但都是外地迁来的住户。他们的生活习惯,特别是在吃住的方面与游牧民族的生活性质完全不同,更接近于内地汉族的生活方式;在穿着上,虽说每位成年的男子都有一件不错的白茬得勒,但在平时几乎都是短衣衫的打扮。在内蒙古草原,这样的住户通常被称为外来户,他们大都来自内蒙的农业生产区,几经周折后才能在牧区落下户口,不过,其中也有个别的是盲流(即盲目流动的人口)。草原上的牧民心胸都极为开阔,容纳度很高,对这样的外来户,基本上都采取一视同仁的态度,并无丝毫的歧视感。

位于东南角的两栋住房,要比其余的房屋显得高大些,房前立有多根拴马桩,地面上还放着给马喂料的食槽,经常能看到在两户人家的门前各有一挂大车,更特殊的是在两家的房后,还各有一座不小的马圈和草棚,虽然显得比较破旧,但也能证明住在那儿的是赶车的把式,同时也说明生产队对大车的重视程度是很高的。

大车是由内地农区引入牧区的运输工具。内蒙古草原地域宽阔,人烟稀少,游牧的生活方使人们居住的非常分散,存在较大的运输需求量。自古以来,运输的需求都是由各家各户的牛车解决的,进入集体化以后,需要生产队解决的运输量也在加大,继续用牛车完成运输虽然方便简捷,但行进的速度缓慢,运能低下。所以,马拉大车就成为生产队的最为实用的运输工具。牧区的大车一般都配备五匹马,其中的一匹是辕马,其余的都四匹负责拉套,赶车人通常被称为车把式或是车老板。驾驭大车的能力以及马匹的优劣程度,决定了大车的实力,五匹驯练有素的马每天拉两、三千斤的货物,能行走百里以上的路程,而且给人感觉是威风凛凛,气度不凡。由于大车在牧区的作用非同一般,所以它们的工作都是由生产队的领导安排的,主要的任务是负责货物的长途运输,比如向队内的各个浩特运送物资,为基本建设项目运送货物,为打井运送石料等等,此外,还有一项重要的工作,就是在每年的秋季运送为冬季储存的草料,而这些草料大都是供给拉车的马匹自己食用的。

综上所述,大车的重要性可谓不言而谕,车把式的地位在领导的心目中也比较高,在他们的一再要求下,生产就决定为两辆大车,各配备一名负责装卸货物的劳力。

此后,在老队部的几栋土坯房的中间搭起一座蒙古包,六组的汪轶尘和三组的张建国就住在那儿,开始担当跟随大车装卸货物的工作。两名知青住在老队部,虽说算不上小集体,但其他各组的知青们在路过时,也能在那儿歇歇脚,讲上几句话。两人的工作和生活要比在组里放羊自由得多,也轻松得多,同时,还能得到与知青见面的机会。由于汪轶尘和张建国临时住在老队部,很快就和住在那里的外来户打成一片,也渐渐的了解到他们的生活习惯和特点。


    以队部的所在地和南侧的老队部为中心,向四外扩展后构成一个四面环山的盆地,虽然四周的盆沿不是特别的清晰,但站在高处朝四外观望,还算是一目了然,分辨得比较清楚。盆地的面积不算太小,东西走向大约有二十多里,南北方向也有十四、五里,是一块长方形的凹地。由于队里大量的牲畜经常在队部的周边活动,四外的草场状况并不是很好,不过,听牧民讲那一带曾是水草极为茂盛的风水宝地。

队部就坐落在盆地正中,稍稍偏西的一块长方形的高地上,南端是老队部,北侧是现在的队部,两地中间的地势比较平坦,总体上是北高南低,南北两侧的房屋离得不远不近,有一里地,像是在遥相呼应。现在的队部是由两排坐北朝南和一栋南北走向的土坯房构成的,虽然四周没有院墙,但给人的感觉仍是一座小小的庭院。

队部只有在领导们前来开会的时候,才会出现人来人来往的景象,平日里住在那儿的只有生产队的管理员,因此,在绝大多数的时间里,队部的附近都是空无一人,显得极为冷清。

横贯东西的公路从老队部前面经过,所谓的公路只不过是由汽车的车轮压出的车辙而路,在铺上碎石碴后形成的,看上去要比北面额仁诺尔附近的边防公路要稍强一些。从公路往南走出一里来地,是一道东西走向与公路平行的小山梁,构成盆地的南沿;在队部的西南方向有个很小的苗甫,也许是气候的原因,那儿的树苗在经过多年的培育后,却始终都无法长大;队部西北方向的百米之外,有个面积不小的泡子名叫机勒诺尔,看样子已干枯多年;在它的西侧有个南北走向的山包,构成盆地的西沿;从老队部南面经过的公路就是从山包上过来的,并在山顶上分出一条直往队部的小路,而山包的西侧就是公社的所在地;从队部往北走出十来里地,就将进入重重叠叠,连绵几十里的丘陵地带,并构成盆地的北沿,北面的山丘有不少山口,在其中一个山口的中间有条通往冬季营盘的道路;由队部往东走出七、八里地,能遇到一片在方圆百里之内,都难以觅的灌木丛,名为哈勒保勒戈斯,据说在水草丰盛的年头,那儿曾经有过潺潺的流水;再往东走就是公社境内最大的山脉,名叫白音乌拉,它的西坡就是盆地的东沿。

夏季的草原景色十分优美,站在队部向四外观望,无论是近处的平川,还是远方的山脉或是起伏的丘陵地带都呈现出翠绿的色彩,在蓝天与白云的呼应下,她们的颜色在不时的变换,或深或浅,或明或暗,时刻都在强烈的吸引你,让你生成要向草原深处进发的欲望。

走下队部的坡地,脚下密密麻麻的鼠洞很快就不见了,随之出现的是个头要大得多的旱獭洞和沙狐洞,当然它们的数量没有鼠洞那么多。平地的洞口大都是沙狐洞,也有个别是兔子洞。一旦走到稍远的坡地上,在大大小小的每一座山头上,到处分布的都是旱獭洞,遇到风和日丽的好天,几乎在每个洞口都会站着一只肥头大耳的旱獭,在朝你毫无顾忌地观望。当你朝它走近时,或是飞快地跑进旁边的另一个洞口,或是像人一样用两条后腿站立着,两眼还在死死地盯着你看,有时还会发出奇怪的响声,直到你继续朝它靠近,在还剩两、三米远时,才会猛然钻进洞口。

旱獭的皮毛十分珍贵,从每年的夏末开始直到深秋的季节,都有很多的外来户以及被称为盲流的人到这里来抓旱獭子。捕猎者使用的方法极为简单,投入的成本也特别低,只要在洞口钉上一根小小的木橛子,上面拴着用细铁丝做成的活套,就能轻松地抓到旱獭,其中的高手一天能抓到一、二十只,当然收入也非常丰厚。实际上打獭子是草原上非常可观的收入,但队里的牧民却从不染指类似的活动。

时间过得飞快,汪轶尘和张建国住在老队部跟随大车干活儿,不知不觉的就过了一个月。


    1968年8月1日的上午,汪轶尘在老队部忽然听到从北京来的第二批知青,就要在当天的下午到达公社的消息,并得知公社要组织大规模的跑马欢迎仪式,希望各队的知青和广大的社员都要尽量参加。人们奔走相告,很快就把消息传播到各个牧业小组,虽然时间非常紧迫,但人们都在摩拳擦掌,除了要热情的欢迎知青的到来以外,还要借此机会能够一显身手。

由于银白马不在汪轶尘的身边,而且已有相当的一段时间没有骑过,正在举足无措时,听到有人要去马群,汪轶尘就请他帮着把银白马牵回来。

草原上夏季的时间非常短暂,每年的六月底才算入夏,到了八月初就进入秋季。秋季是牲畜最好的抓膘时节,牧民们都在讲秋天的草是带油的,牲畜吃秋天的草就像是在吃油,只要喝的水能跟上,用不了几天就能胖起来,而且秋天长出的膘,要比春天的膘结实得多。

银白马被牵回来了,虽然还没到真正的秋天,但已是胖得出奇,可以毫不夸张地讲,银白马的全身上下都是肉,肚子也被撑得鼓鼓的,与初春时的模样相比,简直是天地之别。汪轶尘在看到银白马以后,就大失所望,心想这么胖的马,这样大的肚子,怎么能让它去和汽车赛跑呢?

帮助汪轶尘牵回银白马的牧民也在说,他也从未见到银白马这么胖过。

汪轶尘搂着银白马的头与它亲热,看到它眼神中流露出的温情,感到十分的宽慰,对银白马说:“看你长得这么胖了,咱俩今天就别想出风头了,下午你也不要激动,跟着大队人马慢慢地跑完一圈,就算是完成任务。”

草原上地广人稀,同在一个生产队的人,都很少能有见面和相聚的机会,更别提整个公社的人都要聚在一起欢迎知青的到来,而且还能借此机会与汽车赛跑比试马匹的脚力,这对草原上的人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汪轶尘想到这儿,脑海中就浮现出在9个以月前发生的那一幕。

就在去年11月底的一个寒冷的冬日里,知青们分乘三辆大轿车从北京一路过来,在经过十一天的征程后,就要到达最终的目的了。

记得大轿车刚刚翻上一坐不大的山梁,知青们就看到在前方公路两侧的坡地上,聚集着很多身穿各色鲜艳服装的牧民,当他们看到从公路上驶来的汽车以后就策马扬鞭,舞动着手中的红旗,欢呼着、喊叫着,朝汽车飞奔而来,随后就沿着公路与汽车一同向前奔跑,这是牧民在用草原特有的方式,给予知青最热烈的欢迎。

剽悍的骑手一个个的体格都非常健壮,耀武扬威的驾驭着自己的坐骑,在风驰电掣般的向前狂奔。上百匹马很快就拉开距离,跑在最前面的骑手以最快的速度,已经超过带头的汽车,在继续保持着领先的地位,而跟在最后的骑手已被汽车远远的拉开。一时间,车内的知青被狂热的氛围所感染,都在惊叹骑手高超的技能和蒙古马的奔跑速度竟然比汽车还要快。亢奋的心情使他们忘掉汽车的颠簸和天气的寒冷,急忙打开所有的车窗,探出半个身子在向车外的牧民招手致意,在飞快的行驶中与狂奔的骑士握手欢呼。

数不清的快马,数不清的骑手伴随飞舞的彩旗,风卷残云般的裹着三辆大轿车在滚滚向前,速度越来越快,一直冲进公社所在地……那气势、那速度,那壮观的情景,让汪轶尘兴奋不已,至今仍回味无穷。

想着、想着,汪轶尘已经放弃让银白马奔跑的想法,又在死灰复燃,认为按银白马的奔跑速度,在这样的距离内,夺取第一名倒不敢说,但跑个前几名应该不成问题,因此,汪轶尘的心又动了,让银白马试一试的念头便占到上锋,如果能取得好成绩,自己和银白马就露大脸了。

银白马已经在老队部拴了几个小时。

午后,来到老队部的牧民和知青渐渐的多起来,他们是在得到消息以后,专程从各个牧业小组跑来参加欢迎知青仪式的。此时的汪轶尘刚刚把银白马牵到自己住得蒙古包前,先给它鞴上鞍具,又向南牵出几步,就准备骑着它试着跑一跑,让它轻快、轻快身子再说。几个牧民就站在汪轶尘和银白马的附近,正在说长道短的都想看一看银白马的状态怎么样。

汪轶尘骑上银白马,独自朝东南方向的公路颠了几步,然后就松开手中的嚼口,但手上和脚下都没有做出任何动作,银白马像往常一样在迅速的起动,同时也能感到它并没有用全力奔跑,像是没有做好准备,试着跑一跑也就算了。

刚跑出二十来米,速度也不算太快,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银白马的两条前腿突然间向下扑倒。

坏了,肯定是银白马踩到鼠洞了。汪轶尘随即感到大事不好,双腿死命的夹住银白马的身体,双手在用力向上猛提嚼口,试图让银白马能重新站起来,头脑中只有一个信念:自己绝不能先摔出去。

银白马的头还在继续往下扎,汪轶尘感到坐骑的后半身在朝空中弹起,自己的身体似乎就要与地面平行了,紧接着银白马已经头朝下尾朝上的直立起来,然后就无情地向前扣过去。此时的汪轶尘根本就无法控制身体的去向,感到自己的身体在随着银白马强大的翻滚势头也朝地面扣过去,随后便翻身滚落在地,既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翻身倒地的,也不清楚是身体的什么部位首先着地的,总之,人和马在同一时间向前扣过去,让人庆幸的是银白马并没有砸在汪轶尘的身上。

汪轶尘在落地的瞬间头脑已变成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来得及想,更没有做出任何反映,随后就感到银白马沉重的身体在自己的身旁迅速的翻身而起,心中想的是:看来它的动作要比自己快得多。

当汪轶尘重新睁开双眼的时候,便吓得魂不附体。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银白马那灰白色的肚皮,说明自己就躺在它的肚皮底下。片刻之后,汪轶尘终于明白自己正仰面朝天的平躺在地面上,面对的是银白马的肚皮,自己的双腿虽然并得很紧放得也很平,却被银白马的两条前腿夹在中间,而最可怕的是自己的脑袋,竟不偏不倚的被夹在银白马两条后腿的中间,一对结实的马蹄就贴在双耳的两侧。

汪轶尘望着灰白色的肚皮,知道自己已经是命悬一线。

汪轶尘的头脑中仍然是空白一片,只得老老实实的平躺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此时,银白马的后腿只要随意地挪动一下,或是在受到惊吓后跺一跺地,自己的脑袋就会彻底完蛋,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了。

汪轶尘听到人们在不远喊叫:“别动”“千万不要动”。

但是,并没有走过来的人,看来是谁也不敢轻易的向前靠近。

时间或许是停顿了,汪轶尘还在静静地平躺着,眼睛能看到的只有银白马那灰白色的,撑得鼓鼓的肚皮。

银白马的左后腿在轻轻地抬起来,先是向左侧挪出一小步,随后就让过汪轶尘的头,紧接着它的右后腿也在慢慢的向上抬起,也朝左边迈过去,蹄子轻轻地扫到汪轶尘的右腮,然后就从脸上小心地滑过,落在刚才左后腿站立的位置。

紧接着,银白马的两条前腿也在朝一边让开,两条后脚又接着向左侧再迈出一步,都没有碰到汪轶尘的身体。

汪轶尘躺在地上清晰地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知道自己已经躲过一劫,刚才的一幕真是有惊无险,虽说是命在旦夕,却大难不死,将来必有后福。便不声不响的从地上爬起身来,感到自己的胸口还在剧烈地跳动。汪轶尘看到银白马仍旧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就绕到它的左侧,从地上拣起缰绳,又拍了拍它的脖子,心有余悸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汪轶尘注意到银白马的眼神中似乎充满了歉意,在与自己的目光相对后,就迅速地移开。

汪轶尘摘掉银白马头上的嚼口,又除掉它身上的鞍具,奇怪的是不仅鞍子没有摔坏,而且在马背上也没有留下伤痕。

此时的汪轶尘才完全清醒过来:知道是自己拣了条命,不,应该说是银白马给了自己一条命。

直到此时,汪轶尘才听到身后的人们都在纷纷的议论,有人在说:“太危险了,真是拣了条命。”

也有人在说:“银白马是好马,一点也没有伤到主人。”

还有人在说:“摔得这么厉害,竟然没伤到人,真不容易,一队的某某就是这样被坐骑踩死的。”

汪轶尘动了动四肢,感到全身上下除了右腮在隐隐作痛之外,好像并没有其它的不适,就在众人面前牵着银白马小跑了几步,发现银白马的右后腿像是有些问题。

汪轶尘正在不知所措时,兽医达布海从人群中间走出来,接过银白马的缰绳又牵着它跑了一小圈,然后对汪轶尘说:“没关系,只是扭了筋,放回马群休息几天就会好的。”

汪轶尘银白马摔倒的消息传得很快,欢迎知青的队伍还没有出发,马倌达布嘎就让人从马群中给汪轶尘牵来一匹黑色的骒马,还带过话来讲这匹骒马跑得也很快,可以让它去参加欢迎的比赛。


    欢迎的马队就聚集在去年欢迎知青时的老地方,时间不长,车队就到了,万马奔腾的场面再次出现。汪轶尘骑着黑骒马也夹在马队中,但他从始至终也没敢放开黑马让它奔跑,只是跟在大队人马的后面慢慢地跑完全程,而且一点兴趣也没提起来。

汪轶尘感到后悔莫及,心中一直在想银白马到底摔伤没有,会不会因此留下残疾,越发的痛恨自己真不该那样冒失的让银白马奔跑,更不应该在公路的两侧试跑,那里的鼠洞确实太多了,内心充满对银白马无限的歉疚。

第二天的傍晚,汪轶尘听说达布嘎来到老队部,就立刻去找他。

“银白马怎么样了?”离得老远,汪轶尘就劈头盖脑的朝达布嘎喝发问。

达布嘎把脸一沉,颇为严肃地说:“银白马不行了,它的腿看来好不了啦。”

“有那么严重吗,不至于吧?当时看上去像是没什么事呀。”汪轶尘大惊失色,却又在疑惑地问。

达布嘎仍然在不依不饶地说:“没摔死就算是不错了,银白马以后没什么用了,把它换给我吧。”

汪轶尘这不是在落井下石吗?就没好气地说:“银白马救了我一命,就是真的摔瘸了,也由我来养它一辈子。”

达布嘎终于忍不住的笑起来,然后说:“银白马好好的,一点儿事也没有。”

汪轶尘这才明白达布嘎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随后,达布嘎又一本正经地说:“小汪,说真的把银白马换给我吧,我把枣红马给你。”

假如是在当初,能得到枣红马非把汪轶尘给乐坏了,不过,现在他有银白马了,银白马才是最好的,况且还救了自己一命,当然不能换出去。

汪轶尘想了想,然后对达布嘎慢慢地说:“我和银白马已经是生死之交,中国有句老话叫‘受人滴水之恩,必将涌泉相报’,银白马救了我一命,我要好好的侍候它,不能换给任何人。”

达布嘎似乎是听懂了汪轶尘讲得意思,就树起拇指对他说:“你说得很对,银白马是匹好马,就好好地骑吧。”

但汪轶尘对银白马的状况仍不放心,在第三天的中午,就抽出时间专程跑到马群去,要看一看银白马的真实情况。

离前方的银白马还有几十米远的距离,汪轶尘就看到它那健壮和飘逸潇洒的身影,正与身边的几匹白色的马在一起静静地吃草,整个马群都显得格外宁静。汪轶尘骑着马目不转睛的朝银白马走去,离得越来越近了,银白马抬起头朝汪轶尘看了看,又低下头在继续吃草,仍然没有要跑动和离开的意思。汪轶尘只得催动坐骑朝它加速跑去,好让银白马能放开脚步跑一跑,看看它的腿到底瘸不瘸。

银白马终于起动了,先是用小碎步颠了几下,然后又轻松地跑出一个小圈。汪轶尘在仔细的观察银白马的动作,见它虽然膘肥体胖,全身上下都滚圆滚圆的,但跑动起来仍是一如既往的轻快自如,并没有任何的异样及不适。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汪轶尘总算放下心来,银白马果然没有事,这太好了,自己和银白马都是大难不死。


    这一次,生产队总共接收了十五名知青,对地广人稀的草原来说,已经是个不小的数字,所以在第二批知青到来之前,队领导就把原来的牧业小组作了重新的安排和调整,将原有的六个牧业组改为七个小组,从原有的每个小组各抽出一户人家进入新建的小组。由六组抽走的是牧民是汪轶尘的好朋友纳黑特。由于知青人数的增加,原有的五个蒙古包已经无法容纳,因此,也将知青的蒙古包由原来的五个增加到七个,从原有的每个蒙古包中抽出一至两人组成两个新的蒙古包,加入到四组和新建的七组,这样就形成三个女生包和四个男生包,也就是每个牧业小组各有一个知青的蒙古包。

新来的十五名知青在到达以后,就立即被分入七个知青的蒙古包中,使知青的总数达到三十五人。这样,每个蒙古包正好是五名知青,六组的高自强在调配中被分派到新组建的第七牧业小组。

几天以后,一年一度的秋季打草工作开始了,有一部分知青和个别的牧民被抽离所在牧业小组,集中在一起去参加打草的工作。汪轶尘和被调入七组的张卫国,仍然在跟随大车,继续担当装卸货物的工作,并得知在打草的工作结束以后,还要由他们俩负责跟车拉运打出的青草。

跟车拉草的工作实际上也非常简单,就是都要每天坐着大车前往草场,把已经打好并且经初步晾晒的青草装上大车,运送到老队部的草棚内。其中装草的活儿需要一定的技术含量,也要付出一定的体力。每辆大车每次装运多少青草,取决于装车人的技术和能力,如果每挂车装得草都比较多,拉运的次数就能相应的减少。

今年,生产队共开辟两处草场,一处是在队部北边三十里以外的呼机勒孟河,另一处位于呼机勒孟河北面三十里以外的吐古乐河。

到呼机勒孟河去拉草,每天的上下午可各走一趟,一天往返两趟,需要行走一百二十多里路,加上两次的装车和卸车,以及中午休息的时间,一天下来还是比较紧张的。

到更远的吐古乐河去拉草,每天只能走一个来回,也是大约一百二十里路,但因为可减少一次装卸车占用的时间,反而还会觉得要宽裕些。

两名车把式郭有林和刘玉龙都是从内蒙农区来草原的,可以说两个人都是不错的干活儿好手,两个家庭的成员都是汉族人,虽然居住在蒙族的区域内,但仍然在按照汉人的方式在生活,是草原上标准的外来户。

由于乌珠穆沁草原仍然延续着古老的游牧生产和生活方式,生产队并没有为几十万头牲畜储备过冬的草料,因此,每年秋季队里集中的十几个人打出的青草,实际上都是在为十匹拉车的马服务,也就说这十匹马及两辆大车,在整个秋天所做的工作,都是在为它们自己服务。

两挂大车使用的十匹马一年到头都不用返回马群,冬春两季靠买来的饲料和储备的青草喂养,夏秋两季除去早晚各拴一次以外,如果白天没有活儿,就再拴几个小时,其余的时间都让它们在队部的周围自由活动。由于每天都能吃到充足的饲料,在一般情况下它们都不会走远,到了早晚喂料的时间就会自动返回棚圈。每到寒冷的冬季,马群里的马都在不断的消瘦,反而成为它们最幸福的时刻,十匹马每天都呆在避风躲雪的棚圈内,吃的是买来的饲料和储存的青草,一个个都养得膘肥体壮,比夏天的马还要胖,让人看后都羡慕不止。

一天下午,汪轶尘看到郭有林牵来一匹身材高大的青马,觉得很眼熟,定睛细看认出是自己的当初的大青马,连忙不解地问:“怎么把大青马牵来了?”

郭有林说:“是用拉套的红马跟纳黑特换来的。”

虽然已经到了秋季,但大青马并不是很胖,汪轶尘呆呆地望着曾经属于自己的青马问:“用它来拉套?个头倒是可以。”

“不,用它当辕马。”

“当辕马,太苗条了吧。”汪轶尘在不以为然的争辩。

“别看它现在的模样又细又瘦,只要用饲料摧上一个冬天,到了明年的夏天,它的屁股保管能把车辕填得满满的。”郭有林很有把握地说。

“我相中它是辕马的料,不信,到明年的这个时候,咱们再看。”郭有林见汪轶尘不大相信,又补充了一句。

汪轶尘听后,脑子也随即一动,心想郭有林的话讲得没错,牲畜都是人养出来的,能用饲料和青草让大青马变个样,难道自己就不能让银白马也变得结实些吗?汪轶尘和郭有林分手以后,就开始策划对银白马的改造,目的是把银白马变成不仅跑的快,而且还是耐骑的马,也就是说让它既是杆子马,而且还要具备长距离奔跑的能力。


    三天以后,汪轶尘把银白马从马群里抓回来。银白马与半个月以前相比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身上仍是又圆又胖,虽然屁股的两侧还各有一道浅沟的痕迹,但能看得出来已经没有多少长膘的余地了。

汪轶尘牵着银白马找到郭有林问:“您看这马的膘怎么样?”

郭有林看了看银白马对汪轶尘说:“我认识这匹马,是纳黑特换给你的银白马吧,短距离内跑得特别快,过去一直都比较瘦,今年可不简单,还真的是胖了。”

“对,就是用大青马换来的,实际上是纳黑特送给我的,春天曾让达布海给放过血,看来还是挺管用的。”

郭有林用手按了按银白马屁股上的肉,摇着头说:“别看现在有点膘,但肉不瓷实,只要出几身汗就完了,得好好的拴一拴。”

郭有林的说法正合汪轶尘的心意,便问:“怎么拴法?”

“头两天先整夜的拴,以后改成白天拴,先拴个十天半个月的,然后看看情况再说。”

当天夜里,银白马就被拴在蒙古包前的马桩上,四周静悄悄的,汪轶尘总是放心不下,入睡以前又特意走出去看了看。

银白马孤零零的站在马桩跟前,一动不动的像是睡着了,听到声音先是耳朵转了转,随后头也转过来,见是汪轶尘来了,眼神中就流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像是在问:“怎么不让我去吃草啊?”

汪轶尘走过去抚摸着银白马的身体对它说:“对不起,今夜就不吃草了,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好。”

银白马没有任何反映,像是不满意汪轶尘的说法。

汪轶尘又看着银白马,着实感到有些不忍,就慢慢地解开它的缰绳,准备牵着它走出去遛一遛。

银白马迈开四蹄跟汪轶尘并成一排,向前慢慢地走去,脑袋随着行走的步伐在上下起伏,垂在马头与汪轶尘手中的缰绳,伴随着行走的节奏在左右摇晃。万籁无声,夜静得出奇,不紧不慢的马蹄声的像是在为他们轻轻的伴奏。

八月下旬的夜空,万里无云,碧蓝如洗,无数的繁星在不停地闪动着亮晶晶的身体,勾划出一幅幅美丽的星图,突然,一颗耀眼的流星冲破黑暗的束缚,无声无息的朝东北方向的地平线飞去。

一阵凉风垄来,沁人心脾,预示着新的寒冬就要来临。

汪轶尘牵着银白马不声不响的围着老队部的房屋转了两个圈,才回到马桩前把银白马重新拴好,为了能让它在夜间卧在地上休息,还特意把缰绳拴得低一些,这才感到心情有所放松,便摸着银白马的头说:“我就不陪你了,明天早晨见。”

清早,醒来的汪轶尘披上棉衣就跑出蒙古包去看银白马。

银白马用三条腿支撑着身体的重量,左后腿轻轻的落在地面上休息,听到身后的动静便扭转头,见到是自己的主人,就朝汪轶尘在低低的嘶鸣,声音虽然很小,但显得非常急切,汪轶尘快步走向前去,抱住它的头在不停的抚摸,银白马的头也在汪轶尘的肩上蹭来蹭去。

汪轶尘解开银白马的缰绳牵着它朝队部的外围走去,饿急了的银白马见到地面上的草就一头扎下去,猛的啃起一大口,仍旧随着主人的步伐在边嚼,边走。汪轶尘看到银白马饿成这付样子觉得十分好笑,心想今后这样的日子还长着呢,银白马啊,你必须学会在马群外面要饿着肚子生活的本领。

汪轶尘牵着银白马围着老队部转了一圈,又把它重新拴在马桩上,然后拍拍它的屁股说:“好朋友,现在还没到让你吃草的时候,再多坚持一会儿就能吃到青草了。”

早茶以后,大车就要出发去拉草了,汪轶尘带着拴马绳和马绊子,牵着银白马朝老队部的西边走去,准备给它找块能吃一整天的草地。此时,队部周围的草已经不是太好,汪轶尘走到六、七十米以外才把银白马安置好,然后跑回队部坐上郭有林的大车就出发了。

大青马被套在前排从左侧数第三匹马的位置,虽然郭有林说要让它做辕马,但还是要从最基本的拉套学起,大青马很听话看样子也比较聪明,才干了几天的活儿就有模有样了,汪轶尘心里在想不知道它愿不愿意干这样的活儿。

居高临下的汪轶尘坐在大车上,在观看大青马的工作,心里有种怪异的感觉,眼前的一切像是命中注定的结果。大青马原本是队里分给自己的坐骑,是自己在接羔放羊时骑得最多的马,但还没骑满两个月,就用它换来一匹最好的马,这才过去几个月的功夫,大青马又摇身一变成为拉车的马,自己却成为它的乘客,看来牲畜跟人一样,并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而且此后的一生也是不可预料的。

汪轶尘还在继续观察大青马,发现它这些天好像是瘦了些,便问有郭林:“大青马是不是瘦了?”

“是瘦了些,刚开始拉车,又赶上每天都有活儿干,再加上天气太热,还不能多喂饲料,另外,它也不太适应离开马群的生活,肯定会瘦的。”

停了片刻,郭有林又接着说:“不过这没关系,等到拉完草以后天就冷了,活儿也不多了,只要吃过青草和饲料,大青马很快就能胖起来,到那时候它就不愿意再回马群了。”

汪轶尘想这些拉车的马真够幸福的,干得活儿实际并不多,而且还有草料吃,什么时候我们骑的马也能吃到储备的青草,喂上饲料,那就好了。

大车今天要去的是呼机勒孟河,路上走了一个多小时,装车时又用去半个小时,两个人紧赶慢赶的,总算在中午时分回到队部,紧接着就卸完车上的青草。

汪轶尘顾不上休息,而是首先跑去看银白马,远远的见到它还在低着头吃草,到了跟前又看了看地面上被吃掉的一圈草,心想这个上午银白马真没少吃,圈内三分之一的草尖都被它吃得干干净净。汪轶尘想了想决定把先银白马牵回住处,顺便给它饮饮水,然后利用中午休息的时间再拴一会儿。

下午,在大车出发以前,汪轶尘又把银白马撒在上午的地方,让它在那儿继续吃一个下午的草。

傍晚,回到队部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收工以后汪轶尘就赶紧把银白马牵回住所,拴在马桩上让它过夜。

第二天的一早,汪轶尘就开始继续执行昨天设计的流程,等到傍晚时分返回老队部时,看到银白马的肚子已经收紧了些。

到了第三天的晚间,按照原有的计划,该让银白马在夜间吃草了,汪轶尘一直坚持到睡觉之前才把银白马牵出队部,给它重新换了块草地,让它能好好地吃一夜青草。

第四天的早晨,在大车出发以前,汪轶尘把银白马牵回队部,为避免白天会有人打扰它,就事先与郭有林商量好,把银白马拴在他的马圈里。

傍晚,大车回到老队部,汪轶尘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银白马牵出棚圈去给它饮水,然后拴到睡觉以前,才把它撒出去吃草。

就这样,汪轶尘为了能拴好银白马,每天除去工作,其余的时弊都在忙忙碌碌的奔波,十天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这天早晨,汪轶尘正准备把银白马牵到马圈去,正好与郭有林迎面碰在一起,只见对面的郭有林眼睛一亮,随即兴奋地说:“这马拴得不错啊!”

汪轶尘问:“为什么?”

“你看,它的肚皮虽然收得很紧,但精神头却很好。”郭有林伸手按了按银白马屁股上的肉,然后说:“比刚抓来的时候强多了,第一次拴它,能拴到这个程度,就算差不多了。”

到了八月份的最后一天,大车只去了一趟吐古乐河,返回队部的时间还算比较早。汪轶尘就骑上拴过十多天的银白马,牵着另一匹马直奔马群所在的方位而去,为的是把银白马放回去,让它利用草原上能吃到青草的最后几天的机会,在马群中抓最后一层膘。

此时的银白马身轻似燕,行走如飞,没走出多远,身边被牵的马就跟着大跑起来。

银白马一路快颠,走出三、四里地以后,翻过一座小山包就看到前面的马群。银白马身不由主的在加快步伐,看样子像是有些兴奋,可能是想急于回到朋友的中间,或许是想在回到马群后为主人套几匹马。

汪轶尘勒紧银白马的嚼口,并不准备让它进行最后的冲刺。

银白马在进入马群以后,仍然显得很兴奋,又蹦又跳的做好随时奔跑的准备,而且拿出一幅非跑不可的样子。

让银白马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它的主人居然不慌不忙地跳下马,先把它身上的鞍具卸掉,然后又摘下笼头和嚼子,没让它做任何的事,就可以回到朋友的中间。

此时,银白马的身上既没有鞍子,头上也没有戴笼头,已经完全自由了,但它却依旧站在汪轶尘的身边,没有要走开的意思,汪轶尘摸了摸银白马的头,对它说:“你是真的不想离开我吗?”接着又用手理了理它脊背上的皮毛,这才注意到银白马的身上竟然没有出汗。汪轶尘又回过头看了看被牵来的马,见它的身上已经出了不少的汗水,两匹马之间的差别是显而易见的,这大概就是十几天来辛辛苦苦拴马和调教的结果吧。

银白马仍然没有走开的意思,汪轶尘只得拍了拍它的屁股,说:“还是去找你的伙伴吧。”

银白马这才甩了甩尾巴慢慢地走开。

 

第十章 集体打狼

 1968年的9月下旬,草原已进入深秋季节,大地变成金灿灿的世界。

生产队的二十几个浩特,四十多户人家和几万头牲畜,都聚集在冬季营盘额仁诺尔南沿的坡地上,一块东西长三、四十来里,南北宽二十余里的缓坡和丘陵地带。

此时,草原上的秋季抓膘工作刚刚结束,队里所有的牲畜,不论是牛羊,还是马群中的马匹都养得膘肥体壮,人们的心里都很清楚,照这样发展下去来年应该是个不错的年头,一定会有好的收成。

由于风调雨顺,秋季牧场的水草质量也很高,虽然抓膘工作已经圆满结束,但时至今日还剩下不少没有吃完的牧场,可以让牲畜在来年的初春再吃一段时间。据说额仁诺尔的草今年长得更加茂密丰盛,出现了多年未见的喜人景象,有那么好的冬季草场,只要不发生严重的自然灾害,牲畜肯定能顺利的渡过严冬。想到这儿人们就兴奋不已,上自生产队长和支部书记,下到普通社员,每个人都流露出喜气洋洋的神色。

十月初,第一场不大不小的冬雪降临了,整个大地立时披上一层银装,人们期待已久的集体打狼活动就要开始了。


    草原是牧民生存的根基,狼是牧民和牲畜的天敌。千百年来草原上的狼不论多么凶残,但归根到底还是在牧民的驱赶和猎杀下,凭借极强的繁殖能力与人类共同生存着,并为草原的生态平衡起到相应的辅助作用。

打狼是草原的重要活动,狼太多就会危害牲畜的正常发展,太少又会破坏生态的平衡,使野兔等食草动物发展过快,从而曾加草场的负担,因此,掌握打狼的力度和分寸,也有很大学问。

狼有极强的繁殖和生存的能力,它们同草原上所有的牲畜一样,也是在每年的初春进入繁衍期,健壮的母狼每窝能生产六、七匹,甚至是十来匹小狼,而且成活率极高。

狼是蒙古草原上最凶猛的野兽,因为没有其它动物能威胁到它们的生存,所以发展的就特别快。人们只能在每年的春季利用掏狼窝、打狼崽的办法,才能降低它们的繁殖速度,控制它们的生存总量,除此以外,就再也没有别的办法能限止狼的生存和发展。

小狼在经过春、夏、秋三个季节的生长期后,很快就发育成熟,到当年的冬季就进入到交配期,这时大、小狼只开始成群结队的出现,成为令人恐惧的“狼群”。

严冬的狼最为凶残,它们三、五成群到处流窜,无所顾忌,有时会冲入畜群,乱咬一气,造成较大的灾害。

春季的狼同草原上所有的生物一样,在经过严冬的消耗,体能丧失严重,大都变得骨瘦如柴。此时的狼喜好单独行动,而且奔跑如飞,一旦捕到食物便毫不留情的立刻充饥,不过,此时的狼对牧民和牲畜已构不成重大的危害。

夏季的狼膘肥体壮,奔跑的能力和速度也随之下降,遇到强壮的骑手,十有八九都无法逃脱被杀的噩运。

在深秋时节,随着天气日渐寒冷,狼的皮毛质量越来越好,奔跑的速度也在不断加快,一旦草地上出现积雪,谁也别想再追上它们。因此,每当初冬来临,在下过头场雪之后,就成为打狼的最好时光。

几天前,汪轶尘跟在羊群后面放牧,不知乌力吉要到哪儿去,正好从汪轶尘的羊群附近经过,就跑过去骑在马上对他说:“小汪,听到了吗?过几天队里要组织集体打狼,你把银白马抓回来,先拴上几天,到时候好骑着去参加打狼的活动。”

汪轶尘好奇地问:“狼怎么打啊?”

乌力吉并没有要下马的意思,而是骑在马上对汪轶尘简捷地说:“大家骑上最好的马,带上最好的狗集体出动,在天还没有亮的时候,从南面的山里把狼轰出来,然后向额仁诺尔驱赶,只要狼进入包围圈就会被打死,假如有跑出包围圈的,大家就一起追赶,看谁的马跑得最快,谁能够套住狼,谁家的狗能把狼咬住。”

汪轶尘连忙问道:“狼应该怎样套啊?”

“和套羊一样,只是要把狼的两条前腿和头一起套住,然后拖着跑就行了。”乌力吉说完就要准备离去。

汪轶尘还在抓紧时间追向:“你骑什么马去打狼?”

乌力吉说:“我也骑银白马,有机会让它们哥俩跑一跑。”

汪轶尘听到乌力吉的嘱咐后,第二天就把银白马从马群里抓了回来。

自从乌力吉告诉汪轶尘队里要组织集体打狼的消息后,几天以来整个大队的人,都在沸沸扬扬的议论打狼的事。晚上阿玛来到知青的蒙古包,几个人就把他围在中间,你一言我一语的聊起打狼的话题。

这段时间,六组知青的成员发生了一些变化,首先是高自强被调到新组建的七组,虽然人走了,但大家仍然把他当作本组的成员来看待;第二,汪轶尘在拉草的工作结束后又回到蒙古包;第三,在进入深秋以后,农场的活儿就不能再干了,孙世杰也回到包内。同时,从第二批新来的知青中又分来两个人,这样六组的知青就由原来的四个人,变成现在的五个人,巧的是新来宋继武和贾中兴也是属鼠的,这样六组的蒙古包里就聚集了五只老鼠,再加上调走的高自强,总共是六只老鼠。

此时,五只老鼠都聚集在阿玛的身边,向他了解打狼的事情。

董天达问:“我们这儿的狼好像并不是太多,已经放了一年的羊,还没见到一匹狼。”

“这几年我们这儿的狼确实不多,听说东边满都胡宝拉格牧场和南边的乌拉盖农场,狼都特别多。”阿玛用半生不熟的汉话在一字一句地讲。

“我们这儿的狼,为什么就不多呢?”汪轶尘拿出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劲头,在继续向阿玛提问。

“你们也知道,有个住在老队部的一个外来户叫老包,特别能打狼,他既不放牧,也不干别的活儿,就靠打狼维持全家的生活,你们可能也知道他家养的那群狗,都是用来打狼和抓狐狸的,除了打狼以外,在每年的春天都要掏几窝狼崽子,这样,他一个人每年就能消灭几十匹狼,为此也养活了一家人。”

阿玛又接着说:“部队的军人到边防站来办事,经常是开着汽车一路走,一路打狼,他们的枪法都特别准,每次都能打到狼,从来也不会空着手回去,一来二去的,我们这儿的狼就少多了。”

“听说草原上的狼是怕人的?”

阿玛说:“对呀,草原上的狼确实怕骑马的人,只要看到骑马的人,尤其是拿着套马杆就会立即跑掉,如果看到的是赶牛车的,它们就不怕,还敢不远不近的跟着走。”

“咱们这儿的狼咬过人吗?”董天达紧接着问了一句。

阿玛说:“听说这两年乌拉盖有一个赶牛车的老太太,在路上曾经被狼咬过。”

“大家都去打狼,羊群怎么办啊?”贾中兴忍不住问了一声。

“打狼都是在半夜出发,等到太阳出来的时候,基本上就结束了。”随后阿玛又接着说:“到时候你们都去参加打狼吧,回来晚一些也不要紧,我让敖力吉替你们看着羊群。”

草原上的人对集体打狼的活动非常重视,打狼既是重要的工作任务,也是愉快的跑马活动。打狼的活动不仅可以消灭和减少牲畜的天敌,能更好的保护集体财产,还能及时发现有前途的好马。

为参加集体打狼的活动,社员们不论是年老的还是年轻的,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一个个都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大家都提前做好各种各样的准备,整个生产队的人都处在亢奋的情绪中。

初来乍到的知青也被这样浓厚的氛围深深的感染了,大家都怀着既好奇又兴奋的心情,像牧民一样抓回自己最好的马。


    此时知青的坐骑都有不小的变化,与年初得到的马匹相比,都有了较大的改观,而且是不可同日而语。一部分知青在放过的羊群中换到一匹不错的马,或是与牧民建立了良好的关系,从他们的手里得到一匹不错的或是有些前途的小马。

高自强已经当了一段时间的马倌,新到六组的宋继武也在不久前担当起马倌的职务,当上马倌自然就有好马骑,达布嘎的那匹曾让汪轶尘试骑过的枣红马,现在就落在宋继武的名下。此外,他还有一匹黑鬃红马,虽然个头不大但身材匀称,据说最大的特点是颠行的速度极快,宋继武正在考虑准备把它当作自己随身的乘骑。

高自强最喜爱的是匹身材细高,但只有四岁的桔红马,小家伙虽然还未露出真实的特点和优势,但仅凭借它的体形和身高,就能断定将来会是一匹不错的马。

董天达自从拿到黄马以后,就没有一天不在夸奖它,进入夏季,黄马在吃饱青草以后,个头又长大一圈,显得更加威武雄壮,水涨船高,董天达美得就更不行了。只到汪轶尘得到银白马以后,他也感到自己的黄马无法与之抗衡,虽然在表面上收敛了一些,但在心底里并不服气,幻想能在几年以后,能让黄马与银白马一决雌雄。

每个拥有羊群的知青都有五匹可骑的马,当然其中不乏较好的马,就可以在当中任选一匹好马去参加打狼的活动。

凡是参加过春季接羔和放过羊的知青,在离开羊群以前,经过领导的同意后,大都从羊群的几匹马当中挑选出一匹喜爱的马,换为自己的坐骑。其中,三组的郝岩松从羊群中得到一匹四岁的小青马,短距离的奔跑速度就比较快;五组的周宏远别出心裁的在马群中,找到一匹别人都不敢骑的小黑马,看模样就知道将来会是一匹不错的好马。

另外,四组的女知青纪敏,从带包牧民的手中得到一匹非同凡响的好马,据说能与汪轶尘的银白马相提并论。

那是一匹是让人过目难忘的海利金桔红马。初夏的一天上午,汪轶尘和董天达骑着马从老队部南面的坡上急驰而下,准备去队部办事。忽然看到在几十米以外有位身穿短衣衫的人,骑着一匹高大的桔红马,由东向西飞快地驰入居住区,急停在车把式郭有林家的门前,以十分优雅的姿势跳下坐骑,转身进入郭有林家。

“嘿,你看那匹桔红马多漂亮,骑马的是谁啊,真够利索的。”董天达惊叹地说。

汪轶尘也同样感到有些吃惊,那马的外表确实非同一般,骑马的人不仅下马的动作连惯利索,而且还带有一定的艺术性,从穿着和动作来看,应该是队里的知青,便说:“是女知青的吧,那马可不一般。”

董天达说:“应该是位女知青,谁能这么利索呀,走,咱们过去看看。”

为了看个究竟,汪轶尘和董天达就改变了行走的路线,直向郭有林家奔去。离郭家的门前还有十多米远,就看到马桩上拴着一匹桔红马,高高的个子,雄壮的身材,金黄色的马鬃和马尾在阳光下闪闪的放光,最大的特点是面门上有条宽宽的白道,从头顶一直贯通到嘴唇,这种在面门上或是鼻梁上有白色标记的马,在蒙语中通常被称为海利金马。

“这马真漂亮,是谁的呀?”董天达爱慕的脱口而出。郭有林家的房门忽然被推开,一位风风火火的人从屋里急匆匆地走出来,直奔桔红马走去,两人这才看出来人是四组的女知青纪敏。

“这是你的马?”董天达骑在马上达疑惑地问。

“是啊,是门吉尔给我的。”纪敏毫无顾忌的回答。

汪轶尘和董天达都吃了一惊,两人一边下马一边想,难道眼前的桔红马就是门吉尔的那匹著名的海利金桔红马?从外观看果然是非同一般,那可是一匹颇有名头的好马。两人在此前虽然都听说过,但从来也没有见过,现在看还真是一匹又漂亮又精神的好马,这么好的马怎么就会舍得给她呢?

纪敏倒也不客气,指着汪轶尘牵着的银白马问:“这是你的银白马吗?”汪轶尘感到问话很突然,还没有回答就听到纪敏在接着说:“牧民都讲,我的海利金桔红马跟你的银白马是一个档次的。”

汪轶尘这才点了点头说:“应该是吧。”

话音刚落,纪敏已经翻身上马,急匆匆地走了。

董天达望着纪敏离去的背影愤愤不平地说:“这样好的马怎么给了她?真是太可惜了。”

郭有林推开房门从自家的屋里走出来,问:“你们俩在发什么愣呢?”

董天达立即向郭有林打听:“纪敏刚才骑得就是门吉尔的那匹海利金桔红马?”

“怎么着,眼馋啦?”

董天达说:“那么好的马,给她骑也太可惜了。”

郭有林说:“是阿,要是给我的大车当辕马那就棒了,既有个头,而且又壮又漂亮,还有一道白色的鼻梁,在半里地以外就能看到,有多威风!”

汪轶尘和董天达都哈哈的大笑起来,异口同声地说:“那就更可惜了。”


    汪轶尘的银白马和董天达的黄膘马,双双被拴在蒙古包前的牛车上,这两天除了白天让它们吃些草以外,其他的时间都一直在这样拴着。

银白马膘肥体壮,浑身上下洁白如玉,滚光溜圆的臀部,配上缩紧的肚皮,显得健壮匀称,薄薄的银鬃被修剪成军马的样式,让人产生出无限的遐想。汪轶尘注视着心爱的银白马,心想这回该看你的了能耐了。

凌晨未到,人们就穿着节日的盛装,骑着自己最快的马,带着训练有素的狗,手持漂亮的套马杆,静悄悄的朝秋季营盘南面那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山头进发,他们一边走,一边在低声地议论:谁骑的是什么马,带的是什么狗,埋伏在什么地方……

队长龙德格骑着他喜爱的黑马,牵着自家的黄狗不声不响来到六组的防地,略带神秘的对大伙说:“一组到四组在东南面埋伏,你们五、六和七组在这边埋伏,听到打狼的命令以后就一起向中间的平原推进,肯定能把狼赶出来。”

队长讲完话调转马头就要离去,正好与汪轶尘碰个面对面,就对他低声说道:“小汪,这回该看你的银白马了。”

汪轶尘和董天达被组长丹巴叫到身边,让两位知青跟着他一起走。三个人不慌不忙地登上一座小山包,四周都是黑呼呼的,异常安静,既没有声响,也什么都看不到。显然还没有到行动开始的时间,三个人便无声无息地跳下马。

银白马的两眼在炯炯放光,灵巧的双耳在不停的转动,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性,像是知道过一会儿会有重大的行动。

动物的思维很有意思,平时都很张扬的马,到了这会儿却表现的异常平静;平时见面就要打架的狗,今天碰在一起却能相互容忍,和平共处,几十条曾经相识或是从未见过面的狗,竟然都能遵纪守法,直到现在也没有发出狗咬的声音。

打狼当然要带好狗,汪轶尘忽然想到狗的事情,就对董天达悄声说:“明年春天一定要抱两只好狗来养。”

董天达说:“我已经跟郭有林谈好,从他那儿挑两只最棒的小狗抱回来养。”

郭有林家的黄母狗是巴根阿玛家黑獒的后代,不仅奔跑的速度快,而且还会打猎,汪轶尘在跟车拉草时,就多次亲眼见到它抓狐狸的本领,一个秋天,黄狗带着另外两条狗总共抓到三只狐狸,而且每次都不算太费力气。汪轶尘一直有向郭有林要狗的意思,按他们现在的关系,弄两条好狗应该不成问题。

汪轶尘说:“你已经讲过就太好了,等到明年冬天再打狼的时候,咱们就能带自己的狗了。”

丹巴像是想起什么,把两位知青叫到身边,对他们说:“一会儿,要是真的有狼出来,在往山下跑得时候千万要小心,小汪的银白马不能放得太快,打不到狼倒没什么关系,重要的是不能把人摔了。”

也许是时间到了,周围的山头突然乱起来,丹巴连忙对两位知青说:“快,咱们快上马。”

天空只是有些蒙蒙的发亮,四外仍然是什么都看不到,汪轶尘学着丹巴发出的声音,跟着人们在一起大声喊叫,三个人放开坐骑不快不慢地朝坡下颠去。

远处,从东边的嵩山峻岭当中突然传来紧张、急切的狗吠声,中间还夹杂着人们的喊叫声和马嘶声。汪轶尘对董天达高喊:“东面一定有狼出来了。”

天空很快就放亮了,已经能清楚的看到打狼的包围圈在向山下收缩,每个山坡上都有骑马的人在往下行走,大多数的人都带着狗,在方圆几里地内就有几十个骑马的人和几倍于马的狗,人们在大喊大叫的从各个山丘在朝北面的平原推进,人喊声、狗吠声在山谷中不停的震荡。

汪轶尘一边往坡下走一边想,假如包围圈里真的有狼,肯定会吓得向四处逃窜,很快就会被人们围住,如果此时在自己的脚下突然冒出一匹狼,它逃不出百米就会被银白马追上,但能不能把它套住就不敢说了,假如套不住,就只能用套马杆乱抽,说不定其中的哪一下就能把它撞上了。

可惜的是,轰狼的队伍眼看就进入平原了,但狼始终也没出现,再往下走就更没戏了。

汪轶尘怀着侥幸的心理在继续朝坡下走,同时在朝东边张望,重重叠叠的山峦都静静的躺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已经照在它们身上,刚才发出的喧闹声,此时已经平息下来。

汪轶尘还在一边走,一边思索,狼很可能在天亮以前就从包围圈中逃了出去,假如在天还没有亮的时候有狼从自己的身边溜过去,自己肯定发现不了。但不知道从牧民的身边溜过去会怎么样,如果遇到的是带着好狗的牧民,也许能被发现,但遇到的假如是带着一般看家狗的牧民,恐怕照样也发现不了。

汪轶尘正在胡思乱想中,忽然听到东边的山梁上有人在高喊:“东北方向有追狼的。”

所有的人都在重新往山坡上移动,齐刷刷的一起在朝东北方向观望。

此时,一轮红日正在冉冉的升起,初冬的阳光灿烂辉煌,从高坡上远远的望过去,几里之外追狼的情景依稀可见。

就在额仁诺尔东南部的大缓坡上,一匹亡命的狼在朝正北方逃窜,几条训练有素、凶悍的狗在它身后穷追不舍,骑手们紧随其后,驾驭着坐骑一骑接着一骑追下去,跟不上的很快就掉了队,后面的骑手又快速补上,越追越远,如一支支利箭直射苍穹……

跑在最前面的狗突然朝狼猛扑上去,其余的狗紧随着一拥而上,狼和狗滚为一团,被撞翻的狼在拼命反扑,又突然翻身跃起,想继续奔逃,不依不饶的狗,前仆后继般地冲上去,在撕咬亡命的狼……

大家在指手画脚的议论着,一个个都在拨转马头准备赶过去看个究竟。


    汪轶尘和董天达跟着众人加入到去看打狼的队伍当中,二十几匹马分成两排向北面齐头并进,汪轶尘的银白马和董天达的黄马都走在前排,银白马高高地扬着头,四蹄踏地有力,连蹦带跳的一会儿在横着走,一会儿又是竖着走,在急切的准备奔跑。

乌力吉骑着银白马走在前排中间的位置,汪轶尘越过相隔的三匹马,在关注乌力吉的银白马,除去比自己的银白马要大一号之外,两匹马在其它的各个方面,无论是在外形上,还是在姿态和神情上,几乎完全一样。

乌力吉骑着银白马朝汪轶尘那边挤过去,嘴里还在说:“走,咱们看看弟弟去。”

众人给乌力吉让开路,让两匹银白马并排走在一起,汪轶尘看到兄弟俩肩并肩地走在一起,觉得很有意思,但它俩似乎并不相识,谁也没有向对方做出任何反映,只是哥哥表现的要比弟弟安静些,显得更为稳重一些。

“两匹银白马真是一模一样啊!”大家开始点评起来。

“乌力吉的银白马要高一点儿。”

“小汪的银白马像是更胖一些。”

乌力吉盯着汪轶尘的银白马也不说话,像是在静静地倾听大家的议论,突然间抡起手中的鞭子笑着发出奔跑马的指令:“跑吧!”

没等汪轶尘回话,乌力吉就撒开自己的坐骑抢先跑出去,身边其它的马也都跟着向前奔跑出去。

这是突然袭击,不宣而战,汪轶尘还在想乌力吉为什么要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抢先起跑,银白马却做出及时的反映,把头猛然向下一扎也跟着冲出去,但已经落在哥哥的身后,大约有多半个马身的距离。

银白马低头塌腰四蹄如飞,奇迹很快就出现了,才跑出十几步远,银白马就追上跑在前面哥哥,随即就紧贴在一起并驾齐驱,两匹马的四条前腿像是在按照同样的频率,整齐划一的在朝前飞奔。

此时的汪轶尘已经平静下来,正在按照银白马的节奏控制它的嚼口。汪轶尘感到银白马还有加速的能力,相信它能超过乌力吉的银白马。又跑出不远,汪轶尘觉得超越的时机应该到了,便轻抖手中的缰绳,银白马的频率在突然加快,眨眼的功夫,就跑到哥哥的前面,先是领先一个马头,随后是半个马身,很快就超出整个马身的距离……

汪轶尘见领先了不少,就勒住银白马不让它再继续加速,然后回顾左右,见两侧已经没有与自己平行奔跑的马,再转回身往后观望,二十几匹五颜六色的马紧紧地挤靠在一起,争先恐后的追赶过来,上百个马蹄踏在地上“嗵、嗵”作响,声如霹雳,地面上腾起一团团的灰尘,如滚滚的白浪,伴随着奔跑的马匹在向前移动。

回头观看的感觉太好了。

乌力吉用马鞭在抽打坐骑,但他的银白马仍然上不去,只能与汪轶尘的银白马保持一个马身的差距,在它的身后有三、四匹马在齐头并进的追赶,再往后的马匹便挤成一团,而落在最后的马已经被拉下二、三十米的距离。

乌力吉舍不得再继续抽打银白马,便慢慢地收紧嚼口带头停下来。汪轶尘听到身后的动静在减缓,知道大家已不再追赶,也勒住银白马等待大伙跟上来。

“银白马真快呀,在短距离内看来谁也追不上它,跑长距离可能还是不行。”乌力吉像是在作总结发言。

大家都在随声的附和:“如果再多跑一会儿,银白马也许就不行了。”

一个牧民说:“银白马到小汪手的里好像跑得更快了。”

另一个说:“快不快倒没什么,今年的膘要比前些年强多了。”

汪轶尘低下头看了看银白马,只见它的脖子下方稍稍的出现一些汗迹,然后用手拍了拍银白马的脖子,表示对它的奖赏。

董天达骑着黄马跟上来,汪轶尘问:“跑得怎么样?”

“还行,前十来名吧。”董天达满意地说。

“那就不错了,它还是匹小马。”

大家都在你一言我一语谈笑着继续往北走,汪轶尘的脑海中浮现出一马当先,万马奔腾的场面,心里感到美滋滋的。

两匹银白马的较量就这样结束了,弟弟的奔跑速度显然要比哥哥快得多,虽然跑的距离不长,但汪轶尘的感觉是如果继续让银白马跑下去,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就乌力吉而言他很想让哥哥取得胜利,否则就不会采取抢先起跑的办法,跑到后来也是他最先勒住坐骑,放弃了继续追赶的权力,也就是说乌力吉很清楚,在短时间内并不能追上汪轶尘的银白马。

这一次跑马,是汪轶尘在得到银白马以后首次参加的跑马活动,并且是在打狼的活动中与众多高手的过招,银白马不仅展示出自己的实力,而且取得名副其实的胜利,同时,也加强了汪轶尘对银白马的信心。

前方打狼的英雄们过来了,就此中断了汪轶尘的遐想。


    对面过来的是挤成一团的二十多个人,紧随在身前身后的还有前呼后拥的几十条各式各样,大小不一的狗。

在打狼归来的队伍当中,为首的像是巴达拉呼兄弟,两人骑在马上趾高气扬的被大家簇拥着,说说笑笑的迎面走过来,一张挺大的狼皮绑在伊贝尔的马鞍上,想必那就是刚才的战利品,按照草原的风俗习惯要由最小骑手驮着。

相对而行的两拨人还没的合拢在一起,乌力吉就朝对面高声问道:“巴达拉呼,狼是你追上的吗?”

“是伊贝尔骑小青马追上的,狼还真能跑,要是再过半个月,恐怕谁也追不上它了。”神气活现的巴达拉呼,像是在隔河相望般大声回答,好让全世界的人都能听到。

说话间两拨人马就会合在一起。

“小青马还挺能跑的?”乌力吉问。

“能,能跑长距离,而且越跑越有劲”身材瘦小的伊贝尔在抢着回答。

专程过来迎接的人们骑着马朝巴达拉呼他们围拢过去,大家都骑在马上不断的问长问短,了解打狼的过程和有关的趣事,打狼归来的人都在兴奋的叙述打狼的经过。汪轶尘随着大家走到伊贝尔的身后,看了看小青马鞍子上绑的狼皮。

汪轶尘看到巴达拉呼他们兴奋不已的样子,心想今天才是倒霉透顶,忙了一个早晨,连狼的影子也没有见到,走到这会儿也才看到一张狼皮。第一次参加打狼的活动就这样结束了,唯一的收获是向人们展示出银白马的速度。

队里的第一次打狼活动只抓到二匹狼,兴师动众的调集这么多的人和马只打死两匹狼,充其量只能称为收获甚微。不过,有两匹马却因此而名声大燥,一匹是伊贝尔骑的小青马,另一匹是汪轶尘骑的银白马。

伊贝尔是巴达拉呼的弟弟,年龄大约在十二、三岁左右。哥哥巴达拉呼与汪轶尘的年龄相仿,兄弟俩和母亲在一起生活,也是单亲家庭。前些年由于家中没有男劳力,生活上一直都比较困难,因此,巴达拉呼很小就不得不担当起养家糊口的责任,弟弟伊贝尔也是早早的辍学在家,帮助哥哥和母亲做些事情。

巴达拉呼家虽然比较穷,但他的母亲却很会过日子,使他的生长和发育从未受到任何影响。巴达拉呼思维活跃,口齿灵利,人长得也算体面,高高的个头,强壮的体魄,加上穿着适宜,应该说个人条件还是不错的,但因为工作态度不是很好,经常会受到人们的非议,所以在他成人以后,家庭的经济状况始终都没有彻底好转,而且至今也没能娶上老婆,这也成为母亲的心头之病。

巴达拉呼虽然很早就参加劳动,担负起支承家庭的重任,但由于当时的年岁太小,人又贪玩,没有养成好的工作态度。巴达拉呼的个人爱好极其广泛,队里的事情不论大小都要参与,但他却是修而不精,一直都难于成材,最终的结果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稀松,项项不精,一事无成。

生产队的领导为照顾他们家的生活,从巴达拉呼在十四、五岁时就破例分给他一群牛,俏大一些又让他放羊。但巴达拉呼的心思却不在那儿,一脑子想得都是要当马倌。这些年来,凡是马群里有事总少不了他,越是这样领导们就对他就越不放心,时至今日,也只让巴达拉呼当过几次替班的马倌。

巴达拉呼的胆子特别大,在寒冬腊月的天气,达布嘎到公社去参加民兵连长的会议,他就抢到替班马倌的职位,几天的功夫就把达布嘎的马骑得一塌糊涂,最后竟然把马群里唯一能骑的老儿马也骑出去一天一夜。可怜的老儿马在回到马群以后只得重整旗鼓,因为力不从心,竟被咬得遍体鳞伤,拼掉老命才圈回自己的马群,从此以后便元气大伤,一蹶不振。

为此,队长龙德格把巴达拉呼一顿痛批之后,发出狠话说只要自己当政,就绝不允许他当马倌,就连替班也不行,书记布赫也把巴达拉呼叫到身边,苦口婆心的谈了大半天的话。

因为有伊贝尔闲在家中,巴达拉呼就能常常离开羊群,叫弟弟伊贝尔给盯着。偏偏这个弟弟更不成气,经常把羊群弄得大事小事不断的发生。伊贝尔长得不如哥哥,已经有十二、三岁的年纪,却仍是瘦小枯干的模样,不过他倒是延续了巴达拉呼头脑活跃,能说会道,口齿灵巧的特点。

巴达拉呼兄弟俩都不爱惜马匹,凡是他俩骑过的马每到春天来临时,大都会骨瘦如柴,变成一幅半死不活的模样。兄弟俩的羊放得也不好,一向都是队里数得上的瘦弱羊群。因此,哥俩的名声一直都不好,年长的牧民更看不惯他们哥俩的作风。

但是,这一次的打狼活动却让他们哥俩都露了脸。


    天才蒙蒙亮,一公一母两匹狼在巴达拉呼他们的防地附近出现,头一匹狼刚刚现身,还没有来得及逃跑就被人们发现,十几条狗一拥而上,人借马速,狗仗人势,不一会儿就被一大群狗摁住,随后就发现是匹个头不大的母狼。

熟不知此时的人们已经中了狼的圈套,很可能是母狼主动作为牺牲品,却让公狼得到逃脱的机会。

就在人们围攻母狼的同时,一匹体格硕大,狡猾异常的公狼,从母狼的西侧朝西北方向的坡下落荒而逃。巴达拉呼兄弟听到这边的动静,刚从西边跑过来,正巧与公狼迎面相遇,双方都是措手不及,巴达拉呼只得喊叫着用套马杆一通乱抽,狼只得就地打个滚,转身跃起后从巴达拉呼的身边直冲过去,等到他转回身再去追赶时已经来不及了,跟在他后面的伊贝尔正好赶到,就催马追上去,但坐骑的起动速度太慢,眼看着就被公狼甩下。

老马倌桑布骑着大红马也跟公狼撞个正着,随后从山坡上直冲而下,红马的起动速度非常快,后面的十来个骑手以及巴达拉呼兄弟也紧随其后追过去,跟在他们身后的几十条狗也一拥而上的追过去。

桑布的大红马与狼的靠得越来越近,眼看就剩下一杆子长的距离,大家都认为这匹公狼就要被桑布套住,没想到大红马只是一匹善于短距离奔跑的马,追了不到一里地,它的速度就突然慢下来,而跟后面的十几条狗却是越跑越快,紧随着红马在继续往前冲。

红马渐渐的不行了,与公狼的距离很快就被拉开,一条黑狗和一条黄狗开始跑在最前面,虽然它们的速度很快,但体形比较小,没有人在前面为它们撑腰,显然有些胆怯,不敢加快速度独自冲上去,在黑狗和黄狗的身后还有几条狗也在边追边叫,像是在为自己壮胆。

桑布的红马掉队了,它只是一匹跑短距离的快马,在它的优势范围内没能追上狼,就失去了作用。

此时,跑在前面的仍然是黑黄两条狗,紧随其后的骑手是刚刚顶上来的巴达拉呼,在他的左右两侧是边跑边叫的狗,再往后是接踵而来的大队人马,虽然大家都追上不去,但一个个都在穷追不舍,谁也不肯退出追赶的队伍。

巴达拉呼骑的是匹黑马,步幅虽然迈得较大,但奔跑的频率并不快,当然速度就无法提高。巴达拉呼骑在马上,在不慌不忙的追赶,摆出一幅打持久战的劲头。

在追赶一段距离以后,公狼的速度像是有所减慢,又有两条狗快速靠上去,加入到追击队伍的第一集团,看样子后上来的两条狗,同样也不敢对狼下口,几条狗始终和狼保持一杆子远的距离,只管在跟后面又追又叫,就是不往上冲。

从第二集团的狗群中又冒出两条狗,终于赶上前面的四条狗,其中有条又粗又壮的大黑狗,正是巴达拉呼家的,那家伙长的很是剽悍凶猛,据说是一条敢对狼下口的狗。

五、六条狗挤作一团,跑在众多骑手的前面。

巴达拉呼的黑马眼看就不行了,跟随在他身后的也是一匹深色的马,骑在马上的是个瘦弱的孩子,那马始终都保持着单一的速度,在一成不变的往前跑。原本跑在它前面的骑手都一匹匹的掉了队,被甩在身后,孩子骑的马就逐渐跑到最前面,与第一集团的几只狗只剩下两杆子远的距离。

骑马的孩子是巴达拉呼的弟弟伊贝尔,骑得是匹铁青色的小马。

伊贝尔的左手托着根破旧的套马杆,右手的马鞭在一刻不停地抽打坐骑。铁青马身材细长,一看就知道只是一匹五、六岁的小马,它的四条腿在机械般的往前迈动,显示出比较有力的后劲。

伊贝尔一边抽打铁青马,一边朝跑在前面的大黑狗高喊:“大黑,快冲上去咬。”

大黑狗见自己的小主人上来了,立即来了情绪,几个大步之后便用尽全身之力扑向公狼。大黑狗的个头虽然比公狼小一些,但体重也是半斤八两,再加上勇猛的前冲力,就把公狼撞了个四脚朝天。大黑狗还算比较善战,没等公狼爬起身来,就顺势压下去,对准公狼的脖子就是一口。也就是一两秒钟的功夫,其它的三、四条狗也跟着扑上去,弄得公狼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公狼的脖子被大黑狗死死咬住,使它疼痛难忍,猛一用力竟然挺身而起,当即撞翻压在身上的两、三条狗,然后转身就跑。大黑狗的嘴里还叼着狼毛,已经偿到甜头,一张嘴吐掉狼毛又追过去,其它的狗见大黑狗占到便宜,都精神大振,也不顾一切地扑上去。

身材不大的黄狗起动速度最快,第一个追上公狼,一个箭步扑过去。由于黄狗的体重太轻,大公狼没能被它扑倒,只是晃了晃,一个趔趄又稳住身体,继续向前逃窜。

公狼先是被黑狗扑倒,随后又被群狗压住,这就为追在最前面的伊贝尔赢得时机,小青马毫不减速渐渐地追到公狼的身后。紧接着黄狗再次扑向公狼,虽然没能把它扑倒,但还是延缓了公狼的逃跑速度,小青马借此机会终于追到公狼的身后,伊贝尔抡起套马杆照着公狼的头顶用力扫去。

公狼把头一低,再次延误了奔跑的速度,大黑狗看准时机一跃而起扑倒公狼,跟在后面的十几条狗也一窝蜂地冲上去,几条身大力不亏的狗,同时压向公狼,剩下的狗在外圈来回走动,拼命的狂叫。

公狼在拼命的挣扎,再次翻身而起,冲出包围圈。这一次,没等它跑出三、四步,就被蜂拥而至的群狗摁在下面,它再也没有翻身之力。

伊贝尔跳下马,见公狼仰面朝天的被群狗压在下面,大黑狗还在死死地咬住公狼的脖子,狼血顺着它的牙缝流出来,其它的狗也是这边一口,那边一口在乱咬一气,垂死挣扎的公狼张着血盆大口在胡乱的反击。

伊贝尔见此情景,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愣了几秒钟才拿起套马杆,用尖尖的杆尾对准公狼张开的大嘴扎下去,公狼一口咬住杆子就再也不肯松嘴。

后面的大队人马已陆续赶到,大家都被惨烈的场面惊呆了,几秒钟后才缓过神来,但谁也插不上手。巴达拉呼不知从谁的手中要过一个镶着金属头的长马棒,分开众人来到伊贝尔的身边,让伊贝尔使劲扎着狼嘴不能放松,又赶走碍事的狗,然后双手举起马棒对准狼的鼻梁骨,从上往下抡圆了就是一下,这一棒打得非常重,位置也是不偏不歪,狼慢慢地张开嘴,瘫软在地,不能动了。

巴达拉呼兄弟俩打狼的表现十分突出,伊贝尔骑的小青马也被传为佳话。

汪轶尘的银白马虽然没有见到狼,也没有机会去追赶狼,但收获同样不小,人们都在盛传两匹银白马之间的较量,而且传得神乎其神。


    在集体打狼后的第三天上午,汪轶尘的羊群和丹巴组长的羊群在野外不期而遇,两群羊离得很近,中间只隔一百多米的距离,各自散成半个圆圈在原地静静地吃草,丹巴组长悠闲的坐在羊群后面的草地上休息,坐骑也撒在一旁。汪轶尘看了看自己的羊群见没什么问题,就扛着套马杆牵着银白马朝组长坐的地方走去,丹巴见汪轶尘朝自己这边走来,离得老远就说:“小汪,到这边来坐会儿。”

汪轶尘把套马杆和组长的杆子并排放在一起,用缰绳拴住银白马的后腿,银白马低着头一边吃草一边朝丹巴的马靠过去。汪轶尘走到丹巴的身边,面对组长的羊群同他并排坐在一起。眼前的这群羊不论怎么看,汪轶尘都觉得要比自己羊群强得多,组长的羊群就是好,一眼望过去全是雪白的一片,每只羊都是滚光溜圆,肥肥胖胖的,在整个羊群当中也找不到一只瘦弱的小羊,不愧是队内属一、属二的羊群。

丹巴是六组的组长,大约四十左右岁的年纪,他为人和善,待人热情,而且对工作特别认真,讲起话来总是有条不紊,头头是道,加上身高体胖,宽额大耳,慈眉善目的外貌,汪轶尘每次见到他,总觉得像是在北京的某个寺院中,曾经遇到过的一名主持。

丹巴是队里公认的放牧高手,家庭情况一直比较富裕,在划分阶级成份时,由于当时的牲畜比较多,就被定为中牧,属于贫下中牧的团结对象。虽然他的成份不是太好,但放得畜群总是队里最出色的,因为工作业绩突出,为人又特别和善,因此,在群众中保有很高的声望,所以始终都在担任生产组长的职务。

丹巴组长一直在注视汪轶尘的银白马,然后不慌不忙地说:“银白马今年真是比较胖,我一直都在关注这匹马,前些年只要地上的草一黄,纳黑特骑一次,它就会瘦一圈,到了春天就变得很瘦了,再好的马只要瘦了,也就不行了。”

丹巴想了想又接着说:“那天打狼时,我看它跑了很远的路,但身上出的汗并不很多,跟纳黑特骑的时候已经大不相同,这会儿看它好像也没有瘦,这很可能与今年夏天骑得不狠,而且还认真的拴过几次有一定的关系。”

汪轶尘借机向组长问道:“是不是马的年岁大了以后,随着经验的增长,耐力也会有所增加,膘就会好一些。”

丹巴说:“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队里的人大致有两种骑马的方式,一种是把马抓回来以后就狠狠地骑,一直骑到跑不动时再放回马群,骑一次总共也超不过三、两天,这种骑法,马会瘦得很快,也练不出耐力;另一种骑法是把马抓来以后慢慢地骑,需要跑的时候就让它全力去跑,遇到可跑不跑的时候,就让它多休息,一次抓回来最少也要骑一周或十天左右的时间,让马逐步适应不在马群的生活,我就是属于这种骑法。”

丹巴稍微停顿一会儿,又继续说:“今年冬天你试着多骑银白马几天,但每次都不要骑得太狠,注意要尽量保住它的膘。”

“我也是这样想的,慢慢地骑,既能磨它的性子,又能给它顿顿膘。”汪轶尘接过丹巴组长的话茬。

丹巴半闭着双眼,盘着腿坐在雪地上,像个年长的僧人在自言自语地说:“队里的年轻人马骑得都太狠,就像巴达拉呼兄弟俩那样,有了好马就照死里骑,没等到马匹成材很快就报废了,银白马当初在纳黑特的手里我就很担心,生怕被他骑坏了,这下到了你的手里,反而让我放心了。”

丹巴又接着说:“别看伊贝尔骑的小青马这次打狼跑得还不错,但是在他们哥俩手里,那青马也好不到哪儿去,今后肯定成不了大器。”

“小青马让伊贝尔骑,当然能跑得比较快些,他才几斤重啊,要是让我骑早就跑不动了。”这一次,丹巴边说,边笑起来。

汪轶尘听到丹巴组长话,心想这话讲得太对了,组长的体重足有二百多斤,少说也有四、五个伊贝尔的重量,跑起来当然会差得就很远。

丹巴又在一字一句的说:“你们知青虽然也是年轻人,但据我观察你们当中的绝大部分人,都比较爱惜马匹,年轻人还是要有知识好,要好好的教育牧民的孩子,在这一点上,应该向你们学习。”

羊群渐渐地走远了,丹巴组长站起身对汪轶尘说:“银白马的名气更大了,我们今后都在看着你,看你能把银白马骑成什么样子。”

汪轶尘和组长牵着各自的马在准备告别,丹巴组长又对汪轶尘高声说:“银白马应该改改名子了。”

汪轶尘忙问:“改成什么名子啊?”

“改成小汪银白马”随后就见他边说边跨上马,不慌不忙地走了。

说来奇怪,此后“小汪银白马”的名字果然就被叫起来。

在二十世纪的六十年代,草原上所有的牲畜都归生产队集体所有,包括各个家庭原有的自留牲畜,也在文革初期上交给生产队,成为集体的财产。

在合作化期间,队里为每个社员都留下一匹个人最喜爱的马作为自留马,仍旧是社员的个人财产。在文革开始以后,社员们在形势的逼迫下,并不情愿的把所有的自留马、自留牛和自留羊都统统交出去,但那些被上交的自留马和自留牛,仍然却保留着它原有的名子。

草原上的每匹马都有它的名称,而且这个名称基本上是终身不变的。

马的名子一般是由主人的名子,与马的颜色或是其它的特点,连在一起构成的,比如乌力吉银白马,达布嘎黑马还有某某吉普等。每当马的主人改变以后,马的名子一般都不随着改变,比如乌力吉银白马在交给弟弟达布嘎以后,人们仍然称它为乌力吉银白马。

汪轶尘的银白马虽然出自于乌力吉家族,但从小由纳黑特在骑,因此,它的名子一直叫纳黑特银白马。

纳黑特银白马被叫过几年以后,现在却无声无息的被改成:“小汪银白马”。表明大家对汪轶尘骑银白马的认可,说明人们已经承认知青汪轶尘是银白马的主人。

“小汪银白马”的名子从此以后便被广为流传,当汪轶尘在八年以后离开草原时,银白马又重新回到纳黑特的身边,但“小汪银白马”的名子却再也没有改回去,直到它离世以后,人们仍然在那样称呼它。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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