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旅散记【上】 作者:戎马小子


 

军旅散记

(1)

世间有两个去处能有效的改变人的灵魂。一个是丧失自由、不把人当人的监狱,那是脱胎换骨的重生之地;另一个也许是塞上边关军纪严明的基层连队,堪称浴火涅槃的熔炉。

                                                                   ——题记

新兵连集训完毕,完成了从老百姓到军人之间的过渡。下连队前发放领章帽徽,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红旗挂两边。在连长主持下,每个新兵佩戴着崭新的领章帽徽在军旗下宣誓,过程庄严肃穆。连里年龄最小的宏子领到领章帽徽时热泪盈眶,指导员当即表扬他有革命战士的阶级感情。

事后有人问他哭啥,他扭捏了一阵子,说他想家了。

领章背面须填写番号、姓名和血型,以备负伤输血或阵亡验明正身之需。和平年代这一项注脚可有可无。红领章一直戴到一九八五年八一换装,除了当新兵那几年,很少填过血型。不过献血的机会还是赶上几次。

当兵第二年有一个排长胃出血急诊手术。大家半夜三更到卫生队献血,每人400毫升。第二天献血者全休一天,还可以享受一道食堂加菜——葱花炒鸡蛋,另外还供应红糖水。那个排长手术切除了胃,身体虚弱,输了一袋卫生队的库存血浆,毫无感觉。又输了一袋战友的血,立刻感觉来了精气神。

“第一袋血输进去软绵绵没感觉,第二袋输进去身体马上热起来,有劲!两袋子血硬是不一样咯!”他言之凿凿道。

七十年代中期春节前,地方慰问团到部队慰问演出,师里领导设宴招待,一干人员作陪。这也许是如今腐败的雏型,当然,这也是军民关系可持续发展的需要。觥筹交错间,一股长让鸡骨头卡住喉咙,当时宾主正频频举杯,他没好言语,只是悄悄地用米饭噎了噎。回家睡觉前,他一边揉着胸口一边对老婆说;“今晚儿让鸡骨头卡了一下。”他老婆没在意,笑骂道:“怎么没卡死你!”一语成谶。

睡到半夜,股长胸口痛得厉害,嘴角流出血来。送到卫生队查了好久,估摸是鸡骨头刺穿食道。手术探查时发现不仅刺穿食道还把动脉血管刺破,大出血!库存的血浆很快告罄。

接到电话,全连紧急集合拉到卫生队输血。浙江兵中南身体瘦俏骨感,。指导员看他弱不禁风的模样说:“你就不要去了。”“我是O型血。”中南跃跃欲试不肯临阵脱逃,指导员只得作罢。

中南不但体弱,还晕血。刚抽了100毫升就脸色苍白汗如雨下,后来竟晕过去了!闹得医生护士又手忙脚乱的去抢救他。又是给氧又是补糖,最后给他输了200毫升血,方云里雾里慢悠悠苏醒过来,里外倒贴了100毫升。

护士激头掰脸大呼:“亏了!”最后,害得我把他从卫生队背回来。

战友封东顺,吉林人,身强力壮。一般人献血四百毫升,他非要献八百。抽完后,他面不改色,对护士道:“够不?不够再抽八百!”护士愕然。

抢救进行了整整一天,输了一万三千多毫升血!最终因未及时止住血,入不敷出,回天乏术,股长不幸去世。急救室里血水一地,鲜烈中犹余几许惨恻,令人唏嘘不尽。

闻者黯然。好几十条精壮汉子的热血,竟不能救人一命。事已至此,惟有一声浩叹。

最后一批献血的战友,呆呆坐在卫生队门前的石板台阶上望着大山发愣。一峰揷南斗,暮云落碧瑶。松坚霞动,太阳向西天缓缓滚落,慢慢消失在松涛万壑秋水潺潺的丛山峻岭之后。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人生一梦,白云苍狗。

火化后,听说股长老婆认为老公是因公殉职,要求评烈士。大家茫然。

又过了些日子,听说上头没同意。

 

(2)

有一种职业,特点如下:苦中作乐,奉献青春,假装幸福,人走茶凉,刚干挺高兴,久了都得病。你猜是什么职业?

是小姐吧?

错,是军人。

                                                                 ——军中戏言

营区四面皆山。千峰竞秀万壑生烟。

西北的山最高,海拔千米以上。翻过山是谷,谷里溪水涓涓,溪尽头有泉眼,乃温泉,一到冬天谷里热气腾腾。温泉西北是一座更高的山,翻过去又是谷,谷里也有溪水,更加清澈,但没有温泉。西北方还是高山,翻过去又是谷和溪,清流惠风,千回百转……估摸翻过十座山趟过九道溪,差不离就该抵达武夷山了。

至今怀念闽西的溪水。那澄澈醉人的溪水望一眼就会驻足心灵深处,汩汩流淌永不停息,空灵、寂寞而纯净。多年未回闽西,不知那醉人的溪水安在?还是那般清澈迷人么?

卫生队门前有株枇杷。临风修美,飒爽飘逸,楚楚似轻飏,亭亭如华盖。望之若一件硕大的工艺品,让人仰慕艳羡不已。

春末晨曦微露,树冠墨黛,意境清凉。片片叶子纹理清晰,仿佛涂了一层油蜡,湛绿厚重如玻璃。一串串鹅黄的枇杷挂着淡淡的果霜,疏疏朗朗点缀枝头。风掠过,果枝飒飒摇曳,娇黄翠绿,清香远播,闻者郁郁然身心愉悦。

晚饭后,想起那诱人的枇杷果,便约上中南,踅到枇杷树下。睃四下无人,拾块石头奋力掷去,果子哗哗坠地,忙不迭俯身抓几只疾速遁入密匝匝树丛里。果子虽美艳,尚未熟,生涩。剥开皮咬一口,酸得呲牙咧嘴,悻悻弃之。

中看不中吃。

值班医生听到外面有动静,披着白大褂出来巡视。见满地果子不见人,怒气勃发,跳脚呼天抢地:“枇杷没熟也打?啥子球人嘛!属母猴呀!”一边气急败坏大骂一边舞舞扎扎挥动双臂,大有令山水失色日月无光、菩萨掩耳佛陀升天之势。不料值班室电话铃响,他意犹未尽地吐了一口痰,恨恨一甩衣襟,裙袂飘飘翩然而去。

我和中南隐匿树林深处大气不敢出。

当地山里有猴子。据说每逢母猴怀崽,公猴便会采摘一些酸涩的野果子孝敬母猴。

武夷山深处有种猴子,松鼠般模样,拳头大小,身不盈五寸,聪明伶俐。古时候文人把它豢养在案头笔筒里。写字时轻叩笔筒,它便飞快地跳出来,跪在砚台旁,小手捧墨慢慢地研磨。有意思的是待主人写字完毕,它则将砚中残墨舔咂净尽,不必洗涤。然后钻进笔筒里歇息。由于它能研墨吮墨,谓之墨猴。

墨猴越小越金贵。七十年代初,有老兵复员买来装在茶叶筒里带回乡,一只上百元。训练有素的墨猴除了研墨,还会替人翻书、捉蚊子。真是个小巧玲珑,善解人意宠物。

遗憾的是我在闽西几年从未见过墨猴。听说墨猴已濒灭绝,比娃娃鱼、大熊猫还珍稀。

前不久在一战友家书房见一幅画,一幅精细的工笔画。

画中有个古代白面书生临窗而坐秉烛夜读,一红衣娘子倚案在侧斟茶伺候。娘子漆眉斜飞入鬓,神态英气逼人,酷似三娘教子;书生却是满面倦意,一付死逼无奈、不情愿、不用功的懈怠样子。有趣的是案头笔筒旁,蹲着一只古怪精灵的三寸墨猴,烁烁有神的眼睛骨碌碌,盯着愁眉苦脸的书生,一小手磨墨,另一只手指蘸满墨汁,伸出红红的舌头有滋有味在咂吮。

调皮摸样跃然纸上,唯妙唯俏入心入骨。

可曾红袖添香,却是夜雨秋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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