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 】:荒煤伯伯二三事 作者:七分队


 

【往事如烟 】

荒煤伯伯二三事

陈荒煤(1913.12.23—1996.10.25)原名陈光美,又名沪生。笔名“荒煤”、“梅白”。原籍湖北襄阳,生于上海。1927年加入共青团,1932年参加武汉左翼戏剧家联盟和反帝文化总同盟,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38年到延安,在鲁艺任教。建国后任中南军区文化部部长。1953年后任文化部电影局副局长、局长、文化部副部长兼电影局局长。1965年调重庆任副市长主抓工业。1978年任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副所长、全国文联党组副书记、文化部副部长、文化部顾问兼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学术委员会主任。是第三届全国政协委员,第六、七届常务委员,第七届政协教育文化工作委员会副主任,中国影协第三届常务理事,第四届副主席,中国作协第四、五届副主席。中国夏衍电影学会第一任会长。撰写数十万字的电影理论文章,涉及电影美学、电影音乐、电影表演、电影特性及电影工作的经验教训等。已出版的文学论文集、电影评论集有《解放集》、《回顾与探索》、《攀登集》、《探索与创新》;散文集有《荒野中的地火》、《荒煤散文选》、《梦之歌》;还出版有《荒煤短篇小说选》等。曾主编《当代中国》丛书中的《中国电影》卷。(以上摘自网络)

与荒煤伯伯只是在家中见过有限的几次,作为小辈每次见面也总是规规矩矩地叫一声陈荒煤伯伯,他也只是面露慈祥的笑容点点头算作答复。

曾与父亲闲聊时他谈及了与荒煤伯伯交往的一些事,也从一些杂志、书籍里读过许多回忆文章,使我渐渐地了解了荒煤伯伯。

父亲说他与陈荒煤同志相识是在1950年的冬季。一天,陈波儿同志打电话找父亲去她的办公室,进门后,见到一位三十多岁身穿军便服的同志坐在沙发上。经波儿同志介绍,知来人是陈荒煤同志。在谈话过程中,父亲告诉荒煤说:《活页艺术资料》不久前曾经转载过他写的推荐影片《桥》的文章:《新中国电影的桥梁》,不知他看过没有?他点点头轻声地说:看到了。父亲认为当时许多评论影片《桥》的文章中,这一篇是写的最好的评论之一。经《活页艺术资料》转载后,在电影圈内传的很广,反映很好。波儿同志也认为这篇评论写得很好,不仅肯定了《桥》的优点,指明了新中国第一部故事片《桥》的出现的重大意义,还讲了影片《桥》存在的不足与缺点。并且希望荒煤同志今后多写这样的电影评论。荒煤同志似乎有些腼腆地笑了,没再说什么。

荒煤伯伯的《新中国电影的桥梁》这篇文章,写于1949年9月,这应该是他的第一篇有关电影的评论,现已收入他的第一本论文集《解放集》中。

1952年的冬天,荒煤伯伯由中南军区文化部调到中央文化部电影局,任分管电影创作的副局长。这时陈波儿已经因病去逝,首任电影局局长袁牧之伯伯也因病离职休养,再有就是1951年7月开始对电影《武训传》的政治批判持续了一年多,这一批判严重地混淆了思想艺术和政治问题的界限,给新中国的电影艺术创作的发展带来严重的不良影响。据统计,1950年,我国拍摄国产故事片29部,1951年仅有1部。荒煤伯伯就是在如此困难的局面下临危受命走马上任,他要克服困难,打开局面,大力组织影片制作,千方百计地为繁荣影片创作而努力奋斗。然而谁都知道,艺术作品不像机器加工零件那么简单,不可能一挥而就。

在严平先生撰写的《燃烧的是灵魂—陈荒煤传》一书里读到,1953年2月,荒煤伯伯在《作家要努力创作电影剧本》中指出:电影剧本是影片的基础,没有好的电影剧本,就会造成电影艺术思想上和艺术上的严重失败;凡是根据生活基础薄弱和思想性较差的电影剧本而摄制的影片,无论多么优秀的导演和演员也无法弥补其先天的缺陷。

在中国的电影史上,荒煤伯伯是第一个提出关于“基础”的系统理论。

荒煤伯伯认为,繁荣电影剧本创作涉及到许多方面的问题,可是根本性、关键性的“就是要采取一切有效措施”培养一支编剧队伍。这也是荒煤伯伯倾注心血最多的一件事情。他一方面联合作家协会,动员全国的作家加入到剧本的创作行列中来;另一方面他要培养新人,指导青年作家熟悉和掌握电影这种特殊的艺术形式。为此,在1954年的秋天,荒煤伯伯又组织开办了电影剧作讲习班。

第一期电影剧作讲习班开课了,面对几十位年轻充满朝气的青年作家,荒煤伯伯心里满含着期待,他多么希望在这些人中间能够产生优秀的剧作家啊!荒煤伯伯叫起那个长着一张圆脸看上去很淳朴的李準,问他解放前都看过什么电影?李準支吾着说解放前没有看过电影。他的回答引起其他学员的哄堂大笑,惟有荒煤伯伯没有笑。他知道,眼前这些很活跃的青年作家对电影创作还是很陌生的。但是他充满了信心,他坚信,眼前这些具有文学功底和生活实践的青年作家,通过学习,他们中间一定能够出现优秀的剧作家。他为讲习班请来矛盾、夏衍、阳翰笙、老舍、洪深、蔡楚生、周扬等顶级的文学艺术大师和理论家讲课。荒煤伯伯自己也亲自授课,他讲电影剧本的特征和如何塑造人物,讲怎样揭示人物的心灵,挖掘人物灵魂深处的情感。他的心血没有白费,第一期讲习班结业时,学员们都有了自己的作品,就连从来没有接触过电影的李準也交出了自己的处女作《老兵新传》。
1953年到1955年,是荒煤伯伯到电影局的头三年,经过3年的奋斗,在广大电影工作者的共同努力下,故事片创作也从1952年的4部上升到1955年的23部,取得了可喜的成绩。

1956年、1957年,在荒煤伯伯的主持下电影创作讲习班又相继在上海、重庆、武汉等地举行,参加学员达上百人。

为了建立一支电影文学创作队伍,荒煤伯伯任何时候都不会拒绝看剧本。一旦发现了好的苗子,他就像发掘了宝藏一样兴奋无比。作家李凖是这样回忆的:他一辈子看过多少电影剧本?恐怕三间房子也盛不下,从五十年代他由中南军区文化部部长的职位调来北京,任电影局长后,几十年中,他至少看过三四千部电影剧本,有的他还要看两三遍,作者写几稿他就看几遍,并且帮助修改。
在荒煤伯伯的不懈努力下,国庆10周年献礼片中出现了不少观众喜欢的优秀影片,如《我们村里的年轻人》、《林家铺子》、《聂耳》、《林则徐》、《老兵新传》、《战火中的青春》、《今天我休息》、《回民支队》等,给寂寞的电影园地带来了一片新的生机。

父亲曾在回忆文章里面写道:荒煤组织影片创作,不仅要保持一定的数量,还要促进影片艺术质量不断提高,因此,他极为重视创作人员业务素质的提高和业务学习,经常举办各种不同业务不同性质的学习班、讲习班、读书会、讨论会。《电影艺术译丛》曾刊载过格拉西莫夫的一篇长文《电影导演的业务》,他读后觉得很好,就召集电影导演开座谈会,由他亲自主持,连续开了多次,展开了热烈的讨论,收到了很好的效果。这不仅提高了创作干部的业务素质,培养了新人,也使荒煤自己从侧面熟悉了这些创作人员,丰富了荒煤自己的业务知识。荒煤同志曾说,他是在进入电影界之后,才认真学习电影业务的。长期以来,荒煤同志给我的印象之一,是他不仅勤于学习,而且善于学习。因而他很快地成为了电影艺术的专家,成为电影事业方面的不可多得的领导人。

父亲还回忆说,荒煤同志很爱吃零嘴儿。每次招我们到他家去开会,都要请大家吃零嘴儿,吃什么呢?吃糖果。他最爱吃糖果了,而且是中式的:芝麻片、核桃粘、寸金糖之类,种类多样。所以每次去开会,要是没有端出来,我们就要问:“今天有糖果没有?”(因超过新浪万字规定,无奈只能分为上下两篇博文,还请各位朋友谅解!)

在《燃烧的是灵魂—陈荒煤传》一书中还读到荒煤伯伯在1964年文化部整风中的事情。

1964年6月,荒煤伯伯正在新疆现场审定影片《天山上的红花》,争取在国庆15周年上映。他不辞辛苦,一路奔波,一路切磋,全身心地沉浸在艺术创作的喜悦之中。这时,一封“立即回京”的电报把他召回北京。

1964年6月27日,毛泽东在江青送交的《中央宣传部关于全国文联和所属各协会整风情况的报告》草稿上又作了第二次批示,更加严厉地对文艺界提出否定性的批评。

7月,全国京剧现代戏观摩演出期间,传达了毛泽东的第二个批示,康生在总结报告中不仅指责昆曲《李慧娘》、京剧《谢瑶环》是坏戏,还指责电影《北国江南》、《早春二月》是大毒草。

8月,张春桥在上海传达全国京剧现代戏观摩演出大会情况的报告中,诬陷“电影系统,在北京有一条反动的资产阶级夏陈路线,在上海,瞿白音的《创新独白》就是这条路线的理论纲领。”

让人感到不解的是,张春桥当时只是上海市委一个负责宣传的书记,他有什么资格定性为反动的资产阶级夏(衍)陈(荒煤)路线?况且文化部的整风还没有结束,荒煤伯伯当时甚至连检查都没有做,组织上也并没有作最后结论。正如作者严平先生笔下所述,实际上,某些人正在有计划地一步步地勾画着轮廓,把矛头指向最后的目标——所谓“三十年代黑线专政”。

同年12月,江青也把《林家铺子》、《不夜城》、《红日》、《革命家庭》、《聂耳》、《大李、小李和老李》、《阿诗玛》等一批影片定为毒草,责令全国开展批判。

更加让我感到惊诧的是,毛泽东居然还有“最高指示”针对荒煤伯伯。一次周扬向政治局汇报文化部整风的情况时,康生发问“荒煤检查了没有,他为什么不检查?”整风领导小组的一位成员说,因为准备要荒煤带头揭批夏衍,先以批夏衍为主,所以还没有让荒煤检查。康生不放心,紧盯着:荒煤一定要检查!这时毛泽东插话说:“荒煤不检查,送到北大荒挖煤嘛!”

在整风运动中,曾有某位领导约荒煤伯伯谈话,动员他揭发批判夏衍,以示“党组不是铁板一块”。荒煤伯伯说,自己的错误也很多,没有检查前,不能揭发别人。这么好的“机会”被荒煤伯伯拒绝了。

1965年春文化部整风结束,4月7日中共中央发出《关于调整文化部领导问题的批示》,免去齐燕铭、夏衍、陈荒煤在文化部的领导职务,“这是文艺界开展错误的批判和整风的结果。”(《中国共产党历史大事记》第270页。)一般的说法是,“文化大革命”是从1966年开始,但电影界则在1964年文化部文艺整风时就拉开了序幕。在“夏陈路线”这个莫须有的罪名下,电影局、各制片厂的许多负责人和一大批创作骨干受到批判,荒煤伯伯自然也难逃厄运被打入另册。

1965年6月,荒煤伯伯被谪贬到重庆市当一名副市长主管工业交通,离开了他所熟悉的工作岗位。但是,北京并没有忘记他,1966年中央发出“五一六通知”文化革命开始了,6月中旬,荒煤伯伯接到要他立即回京参加集训班的电报。谁都没想到,这一去就是9年。

在文化部的“集训班”里集中了数百名学员,都是一些文艺单位的头头和一些著名的艺术家,即所谓的“黑线人物”,他们被要求互相揭发批判。随着运动的深入,集训班的负责人也被打成“文艺黑线人物”,集训班办了两个多月就宣布解散,学员们也被造反派揪回单位关押批斗。荒煤伯伯虽然组织关系在重庆,但是作为“文艺黑线的头面人物”,他被造反派关押在文化部旁边的“大庙”里,从早到晚请罪、批斗、游街、示众、挨打,饱受凌辱,遭到惨无人道的摧残。

很多年后,荒煤伯伯对人说起这些数不清的批斗会:他诙谐地把那时的各种批斗立了名目,分成自费批斗、顺便批斗和争夺批斗几等。自费批斗是只告诉你在何处开会,不管接送,到时你必须自己乘车前去接受批斗,因为坐车要自费掏钱买票,所以叫做自费批斗。顺便批斗是人到了会场还不知是为何批斗?批斗对象是谁?有一次已批斗了半天,主持人想起了问荒煤是谁名甚,荒煤答过后,主持人怔了片刻,随即说,“这次批判与你关系不大,不过,你也听着吧!”这种不知所指为何,捎带地批斗,就被称作顺便批斗。争夺批斗就是两派群众互相争夺批斗对象。为了不让对方抢走已经到手的批斗对象,有时一晚上要频频转移三四个地方常常弄得夜不能寐。(《风范永存光热常在》顾向贤1996)

历经两年多的“群众专政”,荒煤伯伯在1968年那个寒冷的冬天,又以“监护”的名义被送进铁窗铁门的单身牢房,代号203。几年以来,他写了上百万字的交代材料,他两次重病住院,一次送到医院时,大夫说已经来得太晚了。昏迷中他平静地等待死亡,觉得这次自己或许真的要彻底解放了,然而,他最终还是活了下来。

1975年5月21日,关押了7年的荒煤伯伯被宣布:开除党籍,回地方分配工作,发生活费。美其名曰:敌我矛盾按人民内部矛盾处理。罪状有三条:一是叛徒。二是写过鼓吹国防文学的文章,对抗鲁迅。三是从30年代到60年代一贯推行反革命文艺黑线。

多年后,荒煤伯伯才知道当年为什么定他为叛徒,那是因为江青一口咬定他是叛徒。江青在1970年接见中央专案组的工作人员说:“陈荒煤不能够没有任何材料,没有证据!”专案人员插话说:“没有。”她仍然坚持说:“怎么没有呢?他叛变了。”搞得专案人员对这个问题大伤脑筋,因为经过大量的内查外调依然没有任何荒煤伯伯叛变的证据。但是,在那个疯狂的年代讲的是“专案为政治服务”,那就按照领袖夫人的懿旨定为叛徒吧。荒煤伯伯就这样被终结了政治生命。

被押回重庆后,荒煤伯伯被分配到重庆图书馆历史部书库,工作就是抄卡片,清理旧书刊。虽然没有人再叫他“203”,但是也没有人称他为“同志”。严平先生在书中是这样描述的:他不能不怀着无限内疚愧对一切人——包括他的亲人。他怕见一切人,却又不能不接触人,不能不说话、不学习、不检查......离开了监狱,但那些罪状仍然压得他抬不起头来......

文化革命结束后,1978年的春天,荒煤伯伯突然来到我家。父亲是这样记述的:真是“从天而降”,令我惊喜不已。他说两天前他刚从重庆来北京。我们计算了一下,从1966年中央社会主义教育学院“集训班”分别后,互不通音讯已有11年之久,千言万语,真不知该从何说起。我们在讲述自己时,都非常冷静。我们讲自己的时间也不多,更多的时间是在讲述我们共同认识的一些老同志受迫害的情形。荒煤同志深情地问起了很多同志现在的境遇和情况,我都尽我所知告诉了他。特别是当讲到那些被迫害已逝去的同志时,我们的情绪都激动起来,这些同志都是20世纪30年代、40年代对中国电影做出过重大贡献的著名艺术家和事业家,他们都是受林彪、江青两个反革命集团的各种残酷迫害而含冤去世的。在讲述到他们每个人的悲惨遭遇时,我们都悲愤已极,荒煤同志两次泣不成声,讲不下去,我们只好相对无言......

自文化部整风开始,到1978年2月1日接到通知:中央已经批准平反。荒煤伯伯被冤屈、迫害竟然长达14年之久,这不禁令人长叹,一个人的生命中能有多少个14年啊!

今天是荒煤伯伯百年诞辰日,谨以此文对这位电影艺术界的老前辈致以深深地敬意与怀念!

                                                          2013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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