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农业问题的一次讨论 作者:海宽


 

关于农业问题的一次讨论 

作者按:这是在本人博客2010年12月26日贴出的《意外》一文后面的部分跟帖,是博主与网友“草原兽医”、金鵾之间的一次关于农业问题的讨论。“草原兽医”是1967年11月16日与博主一同到内蒙古东乌珠穆沁旗插队的北京知青。博主到了额仁高比公社,他到了呼热图诺尔公社。从70年代初开始,他与博主一样担任了大队的“赤脚兽医”。由于是同行,在插队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是朋友。我们有一些共同的朋友,如当时东乌珠穆沁旗兽医站站长乌兰哈达(后来曾担任呼和浩特市政府秘书长),兽医站的青年兽医郝益东(后来曾担任内蒙古自治区人民政府副主席)等。

1978年,博主参加高考后离开了草原,“草原兽医”留在了草原继续从事畜牧兽医工作,后来,他对于我国的农牧业发展做出了突出的贡献。例如,在他的推动下,今天东乌珠穆沁旗的生产模式已经发生了重要的变化。在我们下乡时,肉羊都是在至少1岁半的时候才出售,有的时候到2岁半或3岁半才出售。那时,北京饭馆中的涮羊肉都是至少一岁半以上的羊的肉,在“草原兽医”的推动下,今天,肉羊都是在4个月的时候就出售了。今天,北京饭馆中的涮羊肉都是只有4个月的羔羊肉。这种改变,大大减少了对草场的消耗,降低了过冬遭遇灾害的风险,既有利于草场保护,也有利于发展生产。在我下乡的时候,出卖4个月的羔羊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以往,牧民是不吃羔羊肉的。至今,牧民自己也不吃羔羊肉。出卖羔羊是一项艰巨的观念转变,“草原兽医”促成了这个转变。再如,大约在2000年前后,在猪肉生产处于周期性波动的价格低谷期的时候,经过“草原兽医”的奔波努力,从国家财政争取到7个亿的母猪保护专项资金。几年以后,当猪肉价格快速上涨的时候,当初7个亿的投入为国家节约了上百亿的猪肉价格补贴资金。

当时,“草原兽医”已经访问过以色列,已经写过介绍以色列人民公社的文章。后来,在2012年夏天,博主也访问了以色列,也写了介绍以色列人民公社的文章。

参与讨论的网友金鵾是比我和“草原兽医”的资格还老的北京知青。她与曲折等10人于1967年10月10日从北京到西乌珠穆沁旗白音宝力格公社插队,是文革后最早下乡的北京知青。1967年11月我与“草原兽医”等到达锡林浩特的时候,曲折、金鵾等曾经在锡林浩特欢迎过我们。1968年8月,我和金鵾曾经分别从东乌珠穆沁旗和西乌珠穆沁旗到锡林浩特一道欢迎过新来的北京知青。

草原兽医:小庆,我与路明同志很熟,他在甘肃当了十年的分管农业的副省长后又调到农业部,对三农感情深厚,是一位正直、直率的科学家。

你说的“白色革命”我还以为是说奶牛业或是地膜呢,一看才知道是说“包产到户”。实际上这已经成为过去,20-30年前确实是“第二次土改”,发挥了天翻地覆的作用(怎么评价都不过分)。但是他的作用总是要有一个限度,到现在对促进生产力方面已经不占多少权重了。相对于规模化生产,分散的家庭小生产模式已经成为阻力。

但是我不赞成“公有化”的说法,尽管宪法把“集体所有制”作为公有制的一种形式。要想稳定和发展现代农业和农村,现行的农村土地所有制形式必须保留下来。随着城市化的发展,越来越多的农民已经不仅仅把土地看作是生产资料,更多的是看作资本,这就为当代的合作化打下了基础。“当代的”是有别于五、六十年代的合作社和人民公社,更像马克思所说的“对私人占有消极的扬弃”,实际上是以私人占有土地为基础的合作化制度。

说穿了,国外的合作社不是什么公有化,而是以私人占有为基础的联合,它追求的是资源合理配置的规模经营。因此,我所感兴趣的不是公有化,而是规模化,它将在现代农业生产发展中占有越来越多的权重。

顺便说一下以色列的“基布兹”,我曾经专门去了解过并发表过文章。她仅仅是一群理想主义的乌托邦,虽然已经存在100多年了,而且生产力很高,经营得很好,但无法推而广之。当然,估计也不会消亡,毕竟哪朝哪代都会有理想主义者。

博主:兽医,我很赞成你所说“现行的农村土地所有制形式必须保留下来”。现在土地是集体或国家所有,农民有的仅仅是使用权,与“私人占有土地”是有区别的。

现在,一些人是反对“保留现行的农村土地所有制形式”的,主张“土地私有化”。对此,我是反对的。你支持那些人“土地私有化”的主张吗?

我赞成你所说“分散的家庭小生产模式已经成为阻力”。自愿基础上的合作化不仅有利于“规模化生产”,而且可以避免农村的两极分化,提高医疗、养老、义务教育的保障程度。

80年代,少数农村顶住压力坚持了合作道路。有一些农村单干之后,又重走合作道路,如南街。今天看,这些农村大都发展得很好。不仅发展了生产,也避免了两极分化。小岗这样单干以后发展缓慢的农村,并非个别现象。沈浩同志到小岗以后,也致力于重走合作化道路。对这种现象,你怎样看呢?

网上哪里可以找到大陆、台湾、印度、菲律宾、俄罗斯、日本、韩国1970年到1990年的粮食单产数据呢?如果方便,指点一下我。我想,从这些数据中,可以推测“白色革命”和“绿色革命”所产生的作用。

与以色列的“基布兹”成员们相似,中国供铲挡人曾经是本国本朝本代的理想主义者。你真的认为中国供铲挡人应该放弃自己的理想吗?

草原兽医:虽然当前土地集体所有制是法律规定的公有制的一种形式,但是已经与从前“一大二公”时期的公社化和合作社完全不同了。土地由农民自主经营,有继承权、租赁权,土地出让收入归个人所得,这与完全的土地私有化已经很接近了,所差异的是不能随个人意愿改变土地用途,出让土地必须经过集体2/3以上通过。这就是中国独特的、介于公有和私有制之间的土地所有制形式。这种形式避免了城市化过程中大量农民流离失所,保障了土地不会过度流失。我赞成土地加大其资本属性,加快土地的流转、集中,但绝对不能无偿平调,同时反对完全的私有化。在人多地少的中国,这将会带来灾害性后果。

马克思所说的对私人占有“积极的扬弃”的合作社是在完全自愿基础上公有制,这在南街等成功的典型中多少有些勉强,可能会有2/3为1/3做主的情况。而“基布兹”则不同,她的效率高在于所有成员自愿放弃利润所得,全部奉献给社会组织,没有任何私人财产,是彻底的公社制。也很难说他们追求的是共同富裕,因为他们没有富裕的追求,只有奉献。可以想象,没有私人欲望的人毕竟是少数,一个国家的领导者也不能要求人民放弃欲望,不求致富。

粮食产量数据可以在FAO网站上查到。你所说的“白色革命”的权重,只是在改革开放初期很高,到了现在可以忽略不计了。传统的说法“良种”占到增产的2/3,投入占1/3。

我说过“基布兹”是最彻底的共产主义者。共产党人的理想是共产主义,但现在想一下,共产主义是否就是马、恩所描述的社会生产、伦理道德、婚姻观念都一致的、无差异的社会?起码在当代社会应该在追求共同富裕的理念下允许个人意愿的表达:共产主义者可以自由组建自己的“基布兹”;更多的人自愿组织以股份为基础的合作社;当然要容许大多数人在自己承包土地上的小农经济存在和观望。

博主:兽医,完全认同你的判断:“反对完全的私有化。在人多地少的中国,这将会带来灾害性后果。”完全认同你的意见:承认差异,尊重个人自由,尊重“个人意愿的表达”,允许多种价值观的表达,允许多种生活方式的尝试。

虽然以中国之大,情况多种多样,毛时代的人民公社总体讲或许是失败的。对于乌珠穆沁草原,我不认为公社是失败的。乌珠穆沁的公社不仅发展了生产,也较好地解决了医疗、养老、儿童义务教育等方面的社会问题。

公社失败的最重要原因是违背了“自愿”的原则,侵害了人的自由。违背自愿原则既是当年公社失败的原因,也是今天南街一类成功合作组织的隐患。在这些合作组织中,不仅可能存在“2/3为1/3做主的情况”,甚至可能存在“1/3为2/3做主的情况”。这种隐患,很可能会导致这些合作组织走向解体。

我从来就没有产生过反对“大多数人……存在和观望”于小农经济、小工经济、小商经验、小教(师)经济的念头。我只是想,少数价值观相近的人,少数不以“发大财”为生活目标人。可以在自愿的基础上,进行一些合作。

这“少数人”并非“没有私人欲望”,更不是“放弃欲望”。事实上,他们具有强烈的“私人欲望”。不过,他们的欲望与多数人不同,他们的欲望是阅读,科学,数学,文学,诗歌,音乐,舞蹈,是基于互相欣赏的爱情。他们的欲望不仅是“富者”的欲望,而且是“富且贵者”欲望。

在我看来,“基布兹”的成员们不是欲望的放弃者,而是欲望的追求者,是生活的享受者。不知你是否同意我的看法?

草原兽医:小庆,看来我们的话题很敏感,希望参与讨论的网友就事论事,不要上火,没有歧见就不正常了。

我们看问题的角度是有差异的,我秉承的是理解,你追求的是理想。说实话,我本身理想主义的色彩逐渐淡漠了,所努力的只是做一些自以为对的事情,至于效果,不管了!

如果说乌珠穆沁草原的公社不是失败的话,也很难证实它是成功的。游牧民族从氏族部落开始就具备原始共产主义的色彩,而这种生产方式又延续了几千年。1958年牧区公社化,牲畜从私有私养—牲畜入股—公有公养,实际上是强行的平调,连承诺过的记息也未兑现。毕竟富裕牧民是少数,他们真是心甘情愿?农村合作社化时起码土地相对平均,而牧区牲畜的差距是巨大的。在当时草场还比较宽裕的前题下,牧民同舟共济,公社化顺风顺水。不计鳏寡孤独、老弱病残,你我都知道养了多少懒人,但当时养得起。直到牲畜再次平分到户,无畜户、贫困户一下子冒出来了。50年来全旗牲畜增长了近15倍,49年20多万头,98年300多万。如果不把草场分到户,富裕户实际占有更多的草场资源,两极分化将更为加剧。

以色列的“基布兹”不仅仅是个公社,更是一个社区,她不但是个经济组织,还办社会:幼儿园、学校、食堂。我到成员“家”里,俩口子除了能烧咖啡和睡觉之外没有其它的家庭生活和财产,孩子都过军事化的集体生活。当然聚会、旅游等集体活动很多,成员也很热衷。我问一个孤独的早年嫁过来的上海老太太,为什么快80岁了还要工作?她说,这里好,虽然没有工资,可什么都不用愁,什么也不用想,她愿意工作。这里面有国家公务员,他们把工资交给组织再享受供给制。我在这里感觉不到什么“世界大同”的伟大理想,更多感到的是世外桃源,是安宁、平和、与世无争。

“他们的欲望与多数人不同,他们的欲望是阅读,科学,数学,文学,诗歌,音乐,舞蹈,是基于互相欣赏的爱情。他们的欲望不仅是“富者”的欲望,而且是“富且贵者”欲望。——我看不出来这是“基布兹”,而更像是一个志同道合的沙龙,一个俱乐部。

博主:兽医,同意你的看法:“游牧民族从氏族部落开始就具备原始共产主义的色彩,而这种生产方式又延续了几千年。”对于乌珠穆沁来说,资本主义改造的结果不仅造成了两极分化,造成了大批的无畜户、贫困户,造成病无所医,老无所养,贫困户的儿童义务教育不能保障,而且造成普遍酗酒的社会风气,造成严重的环境和生态问题。分散的家庭小生产模式也阻碍了牧业生产的集约化、规模化,阻碍了牧业的现代化进程。

对于东乌珠穆沁草原,真有必要补原始资本主义这一课吗?

同意你的看法:“相对于规模化生产,分散的家庭小生产模式已经成为阻力。”今天,怎样才能实现规模化生产呢?我想,无非两种方式。一种是允许兼并,使一部分人成为雇主,使另一部分人成为雇工。今天,这种局面实际已经形成。另一种方式就是通过合作来实现规模化生产。我希望更多地以第二种方式来实现集约化、规模化生产。你的看法呢?

我相信你对“基布兹”的感觉真实准确:“感到的是世外桃源,是安宁、平和、与世无争。”显然,“基布兹”不属于那些想发大财的的人的选项。在中国,“基布兹”是否可能成为不把发大财作为人生目标的少数人的一种选择呢?

金鵾:小庆,我赞成兽医所说“资源合理配置的规模经营”的提法。你可以参考一下成都的“城乡一体化”经验。其中就有农民将土地作为资本投入,农业生产由承包人或股份制公司管理,农民可以自愿进入公司打工就业(挣工资)。生产集约规模化。老年人享受养老保险,农民享受农合医疗保险。农民与城市市民同等权利,统一户口……等等。我感觉不错啊。成都的做法被称为“成都模式”,曾在《人民日报》和CCTV都有专题报道。

                                                                     2014-0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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