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本洁来还洁去——哭卿妈妈 作者:田小野


 

质本洁来还洁去

                        ——哭卿妈妈

也许,我就是这样一个喜怒哀乐行于色、直到这个年纪还学不会掩饰自己的人。这些天,简妮弗发来的每条短信都在安慰我:

I am so sorry to hear that,what happens now?
    Hugs to you my sister .
    I am now prayer with you..
    How are you feeling?
    Let me know if you need me today.
    I respect that may god smile on you today.
    Mamma chin knew your heart.
    You were like a daughter to her know she is god s angel watching over you.

昨天傍晚,简妮弗的手机没钱了,她让物理老师PANDEY给我发来短信,要我晚饭后到她的住处去∶Hi ms tian,come by jennifer s appartment after dinner. Knock loudly. Jen has no RMB in her phone.我过去后,简妮弗送给我一个十字架,说,妈妈卿已经变成了天使,她在这个十字架上看着你,想她的时候就看看这个十字架吧!简妮弗还记得,妈妈卿是基督徒。

Sarah也是,在路上看见我就老远的跑过来拥抱我说,为了妈妈卿的去世,她非常难过。在课堂上学生们也是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又看说∶老师,你不要再伤心了好不好?88岁在我们四川是喜丧啊!

是的,我怎么能够不伤心?就在2月9日我到达都江堰的当天,卿妈妈突发心梗被送进医院,我赶到医院她已进入弥留,完全失去了意识,第二天便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为什么只差一天的时间她就不能等等我呢?

我怎么能够不伤心?从去年8月我到四川都江堰就住在卿校长的家里,我的房间与卿妈妈的房间一墙之隔,门挨门!朝夕相处啊!春节前我回北京,她一步一步的送我到门外,还嘱我到了北京要给她打个电话……

我知道卿妈妈最爱吃萨琪玛,可是她因为有糖尿病已经不能吃了,我专门去稻香村给她买了无糖萨琪玛。还有,她每天要吃好几次药,我就跑了好几个商店,为她千挑万选买了一个精致的分格小药盒。我从北京满怀期待的飞回来,本想带给卿妈妈一份惊喜,却没有追赶上她离去的匆匆脚步!

简妮弗大概因为经常看见我在晚饭后推着妈妈卿在院子里,就说我就象她的女儿一样,实际上,我们更像朋友。卿妈妈不缺儿女,儿孙成群。而我和她,是忘年交!不仅是我们几乎每天都在一起谈古论今,也不仅因为她是一位通晓琴棋书画的优雅的传统知识女性,更主要的是我觉得自己对她丰富的生活经历有一种深层的理解,对她纯净的文化品格有一种深层的认同。

1921年,卿妈妈许云浦出生在山东济南,一个传统的书香门第。她父系是浙江绍兴,母系是山东济南,所以她的天性兼有江浙人的灵秀和山东人的豪爽。在一个重男轻女的传统家庭,吃饭,女人是不能上桌的,不过小云浦由于天生丽质得到了祖父的倍加宠爱。她从小立下的第一个志向就是要显示女人自身的力量。后来家道中落,姐姐辍学,两个弟弟尚幼,为了养家她不得不放弃大学考入了免费的山东济南女子师范,毕业后做了小学教员,担起了养活一大家子的重担。她回忆那时最幸福的感受说∶“我每天教书从学校回家,花两个铜板买两个烧饼,站在胡同口等爷爷回来,然后把热乎乎的烧饼塞到爷爷手里。”

在上个世纪的3、40年代的中国,知识女性不多,年青漂亮的知识女性更是凤毛麟角,惹人注目甚至受到社会上的流氓恶霸骚扰的现实,使得这个衰败的家庭必须面对云浦的婚姻,虽然云浦的母亲非常不希望作为家庭主要经济支柱的二女儿出嫁。终于,由一个在国民党军队任文职的师范同学搭桥牵线,云浦命中的丈夫走近了她。

1948年,她嫁给了比她大十几岁的国民党中将军长卿云灿。她婚前提出的唯一要求是,结婚后不当太太,要工作,要继续教书。新婚第二天,她就去学校上课。可以想见,两个武装警卫护送一个年青的女教师上班下班,这在当时恐怕也是济南城一道特别的风景吧?

1949年底,卿将军在四川乐山率部起义,后随中国人民解放军入藏,卿妈妈这样一个既不当国民党的军长太太也不当共产党的随军家属的独立女性,随即穿上了军装,她是作为新中国的第一批军队文化教员进入西藏的昌都地区的,在昌都小学教书。西藏高原缺氧的气候和恶劣的生活条件,使得她接连夭折了两个孩子。直到1956年,她才与丈夫一起从西藏回到重庆,继续她小学教师的生涯,直到退休。

作为前辈人,卿妈妈是我所见到的很少有的非政治化而又纯精神的知识女性。

在实际上,从她嫁给卿军长之后,她就别无选择的被中国变幻莫测的政治风云裹挟着,然而,天崩地裂的时刻,你死我活的拼搏,所有的血腥、危险和恐惧,似乎都可以在卿妈妈娓娓道来的讲述中化为和风细雨!……每当她为我打开历史之窗的时候,她绝不会对我有任何干扰,只是默默的听凭我的泪水和悲哀。

卿妈妈爱山,文革后她和卿军长两人几乎遍游了祖国的名山。在卿妈妈展示给我的深山处,我看到一棵参天大树,它从生命的底层吸取生存的养料,它深入一切!正因为它深入一切,它才能够超越一切!正如地狱的苦难反衬出天堂的幸福!

卿妈妈每天坚持写日记,在她去世的前一天,她还写下了最后一篇日记。如今,人去屋空,我再也不能看到她读书看报的背影了,再也不能听她弹琴听她唱歌了。……

质本洁来还洁去!——我只能将这句祭辞献给这位直到88岁都活在纯精神中的老人!愿卿妈妈的在天之灵安息!阿门!

                                                                      2009-0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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