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团生活随笔】:1970年的最后一天·看鱼簸 作者:七分队


 

【兵团生活随笔】:

1970年的最后一天

黑龙江的冬天,太阳特别懒惰,早上八点多钟才出来,下午四点多钟就已不见踪迹。白天很短暂,而黑夜却很漫长。白天最高气温也只有零下二十度左右,夜间最低温度可达零下三十多度。知青们被冻伤是家常便饭,真就如同当地人所说:“冷得嘎嘎地”。

1970年12月31日下午,阴沉沉的天,肆无忌惮的北风在窗外呼啸。我们在班长的带领下在宿舍里开会,进行年终总结评选五好战士和四好班排。

又停电了,屋内光线昏暗,那几根一闪一闪如同鬼火般的蜡烛,映照在那些年轻稚嫩的脸庞上,轮廓分明,不知为什么,居然有点版画的感觉。

我懒洋洋地倚靠在行李卷儿上,耳听班长滔滔不绝地讲评,暖烘烘的热炕令我疲惫了一年的身躯获得了极大的享受。渐渐地耳边班长的声音被窗外阵阵的风声淹没,真想睡过去呀!

这时,宿舍门开了,只见副连长走进来附在班长的耳边轻轻地说了几句话,班长就叫上我和另外两名知青拿上镐和铁锨,坐上已经等候在屋外的马车。屋外清新的寒气让我不禁浑身打了个激灵,混沌的大脑立刻就清醒了。

马车在车老板的吆喝声中快速地奔跑,要去哪里?去干什么?我用询问的眼光看了看班长,他却抿着嘴一言不发,我只能关注着马车行进的方向。

马车向北经过连队家属院,到与新建一连交界处往东,一直到了八连奔九连的大道边上,才停了下来。我们几人跳下马车,一边儿活动着冻得有些僵硬的双腿,一边儿四下张望,发现在大道的东侧竟然是一片坟地!

副连长指着一块空地说:“就在这里挖吧”。这时,我才听说是一个老职工去世了,要在这里给他下葬。我们用镐艰难地刨开冻土层,再用铁锨往下深挖,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坟坑终于挖好了,我的内衣也被汗水湿透了。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隐约看见道边又来了一挂马车,下来的人都不认识,他们卸下一个棺材。那年我刚满十七岁,还从未见过土葬,我好奇地睁大双眼,想看个仔细。只见一个小伙子把一个长条板凳放在棺材前,站在上面,手持一根挑水的扁担,右手在前,左手在后,斜斜地指向天空,嘴里嘟囔着谁也听不懂的话。这时,副连长把我们叫到一旁,用严肃地口吻说道:“现在开始背诵毛主席语录:只要他为人民做过一些有益的事,我们就要给他送葬,开追悼会”。接着又讲了许多,大致的意思是,这里有些封建的东西,回到连队就不要讲了。我边听边回头张望,他们开始往棺材盖儿上钉钉子了。好长的钉子,好像快有一尺长吧!上边还拴有红布条。一个三、四十岁的妇女趴在地上,当钉棺材的东侧时,她一边磕头一边声嘶力竭地哭喊:“哎呀我的爹呀,朝西躲钉呀!”反之则喊:“哎呀我的爹呀,朝东躲钉呀!”耳闻撕心裂肺的哭喊,再目睹这诡异的情景,我不禁愕然。加上刚才未干的汗水被冷风一吹,不由得身上一阵阵发凉,禁不住地回头四下张望......

又见有人把好似小馒头的面食放进坟坑的四周,然后放入棺材,用小馒头垫在棺材的四个角(我猜想,兴许是赴往黄泉路上饿不着的意思)。那几个人随后往棺材上扔了几锹土,我们这才上去填土,只一会儿的功夫,一座新坟便呈现在眼前。那些人在坟前立了一个白茬儿木头的牌位,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我们几人连忙收拾好工具爬上马车,咱们也该打道回府了。

这时,肆虐的北风已经停了,它卷走了漫天的乌云,真是“狂风怕日落”。天空露出了明亮的月亮和闪烁的繁星,皎洁的月光照耀着白雪覆盖的大地,空气变得更加凄冷,白茫茫的天地之间只有我们一挂马车在空旷宁静的田野上奔跑。耳边只听见有节奏的马蹄声和车轴发出的咯吱声,还有偶尔车老板那沙哑地吆喝声。

又冷又饿的我,尽量把身体蜷作一团,试图保存住身上那一点儿可怜的热量。不一会儿的功夫,我的脚趾头已经被冻得生疼,真想让车老板停下马车,下去跟着马车跑上一段路,活动一下已经有些僵硬的身体。回头再看其他人,他们就像庙宇的泥塑一般不说不动,不知他们都在想什么?他们是否也与我一样在默默地忍受着又冷又饿的痛苦感觉?我也只好盘起腿,尽量把脚捂在身下,一会儿又把双脚不住地来回使劲敲打。

回连队的路怎么这么长呀?怎么还不到呀?

我感到浑身上下越来越冷,似乎要昏厥过去。脑子里不禁胡思乱想起来,刚才到底埋得是什么人?连队为什么不宣告?不开追悼会?还要在天黑时埋葬,回去还不让说。人死后真的能托生吗?再托生的是人还是其它动物?是男还是女......

晚上九点多钟终于回到了连队,急忙窜到食堂狼吞虎咽地填饱了肚子,再喝上一大碗我们连队独特的土豆条汤,冻僵的身体这才渐渐地暖合过来。回到宿舍洗漱完毕,钻进热炕烘热的被窝,将疲惫的身躯尽量伸展,嗅着熟悉的气息,太舒服啦!我惬意地闭上双眼,心想:甭管今天受了多大的罪,毕竟是做了一件积德行善的事情。

这时距离1971年的元旦仅剩下一个多小时,新的一年又要开始了。

续:大约在半个月后一次洗脚时,我的左脚二脚趾的指甲盖儿整个脱落,既没流血,也无疼痛,我才意识到一定是那天晚上冻坏的。还好那时年轻,身体好,指甲盖儿不久就长出来了。

 

看鱼簸

1970年的秋天,水稻田开始往外排水了,待水排光后再经阳光暴晒数日,就可以收割水稻了。在刚放水的时候,连队决定在排水渠安放一个鱼簸(音BAO),抓些鱼以改善食堂的伙食。

我当时有幸被“委以重任”去连队前面的排水渠看鱼簸,与其他工作相对比,这绝对是个轻省活。

憋坝安鱼簸的那天,我一直站在一旁观看。连队的几名老职工们先把若干个草袋子用土装满,再用铁锹挖了许多大块的草垡子(含满草根的土块),在排水渠里码放形成一个小型堤坝,再放上一个由荆条编织的呈簸箕状鱼簸,在鱼簸的荆条根部上面牢牢地压上一层草袋子及草垡子,这样就使堤坝上游的水位抬高,形成落差,水在往下流的时候必须经过鱼簸,如果有鱼的话,鱼将留在鱼簸上,水就顺着荆条之间的缝隙流走。

那些老职工还给我在水渠旁搭了个小窝棚,并在里面铺了厚厚的一层柴禾,我又往上面铺了一块塑料布用于隔潮,在里面试躺了一下,嗬!软软呼呼地蛮舒服,感觉不错。

当年看着鱼簸非常新鲜,孤陋寡闻的我从未见过这玩意儿,在心里还有些疑惑,就靠这玩意儿还能抓住鱼?

我回到连队拿了一件棉大衣,又用扁担挑了两个空桶就正式走马上任了。按照连队的吩咐,静静地坐在水渠旁呆呆地看着鱼簸,心里却急切地盼望着。

突然,一条长一尺左右的鲶鱼顺着水流进入鱼簸,噼哩啪啦地在鱼簸上面蹦跳着,当时可给我乐坏了,这玩意儿还真能截住鱼,急忙上前去抓鱼,生怕这“胜利果实”溜走不见。怎奈鱼身很滑溜,抓了几次也没将其擒获,最后双手把鱼死死按住,抠住它的鱼鳃才把它逮住,扔进水桶。总结经验后,我再抓鱼时直接就奔它的鳃,鱼立刻就老实了。傍晚时分,进入鱼簸的鱼多了起来,我一通紧忙,两个水桶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装满了,我美滋滋地挑着水桶将鱼送往食堂。

天渐渐的黑下来了,我的兴趣未减,总想着再多抓些鱼送到食堂。奇怪了,这时反而倒没有动静了,只是偶尔有一条鱼落入鱼簸。

广袤的黑土地万籁俱寂,我无聊地望着天上的那数不清的星辰,连队的灯光渐渐地都熄灭了,劳累了一天的知青们都休息了,孤零零的我坐在水渠边上默默地想着心事......

这时,噼里啪啦的声音惊醒了沉思中的我,抬眼望去,瞬间就见五、六条一尺多长的鲶鱼落入鱼簸,我连忙抓住把它们放入桶中,心中暗想:照此速度,全连的战友们明天就可以吃上鱼了。但是,又无声无息地没有动静了,莫非鱼儿也休息了?渐渐的我也有些困乏,索性裹上大衣躺在窝棚里打盹,醒来后,耳听外面有动静就去捞鱼,一晚数次捞鱼至次日清晨,又给食堂送去满满两大桶鱼。

第二天下午,连队放马的孙XX和通信员王XX先后来到,(二人是69年上海下乡知青)一边和我聊天一边看我捞鱼,看着那些活蹦乱跳的鱼,二人不禁垂涎欲滴。孙XX与我商量:“咱们做两条鱼吃吧。”我当时并不想坚持原则,一是没那觉悟,二是我也很馋,只是自己不会做罢了。我问他:“在这儿怎么做呀?”他见我答应便高兴地对我说:“容易。”人就向连队方向跑去,不一会儿的工夫,他手拿一把铁锹、两个脸盆和一把盐粒子就回来了。他叫王XX去找些木柴回来,自己则用铁锹在渠帮上挖了一个简易的锅台,把装了半盆水的脸盆坐在上面,王XX就点起火来,孙XX很麻利地收拾好鱼丢在盆里,再盖上另外一个脸盆,只一会儿的工夫鲜味儿扑鼻,一锅鲜鱼汤就做好了。我们三个“馋鬼”又吃又喝的转眼工夫就吃了个干干净净,真好吃呀!

由于我从小到大从未做过饭菜,当时从心里佩服孙XX,他脑瓜活络,手脚麻利,厨艺高超,居然能够在如此的环境下做出那么鲜美的鱼汤,令我那缺少营养的身体补充了些许油水。

水稻田的水没几天就放光了,我看鱼簸的工作也结束了。所幸的是还真捞了不少的鱼,食堂给大家做了一道东北名菜“鲶鱼烧茄子”,由于就餐的人太多,所以鱼肉就显得稍少一些,正所谓是“狼多肉少”啊!

光阴荏苒,四十多年过去了,当我忆起这件往事,嘴边仿佛还留有昔日鱼汤那鲜美的味道......

                                                                     2012-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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