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话 作者:戎马小子


 

酒话
                

                         青梅故人在,寒江孤影无长剑一壶酒,江湖花月浓——题记

年过花甲的老贵要结婚了。

三年前老贵退休。退休后第一件事就是和老婆离婚。老贵离婚可谓净身出户,房子车子都归老婆,自己默默地收拾了三个箱包的衣物用品,便离开了共同生活了三十多年的老伴。

老贵一当兵任保密员,提干后一直干政工。他圆润精明,谨慎细心,极少与人发生矛盾,在战友中人缘很好。但奇怪的是和老婆关系一直不好,虽不吵闹,但一直处在冷战状态。个中缘由老贵不说,他老婆不讲,连他最要好的战友老久都不清楚他两口子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同事之间也有议论,说他离婚原因有三种版本,但仅仅是猜测。

一致的是大家都挺佩服老贵,到底是保密员出身,口风严,滴水不漏。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离婚后老久把老贵从省城送到大连。路上老贵长出了一口气,悄悄对老久说了句心里话:“在位时不好意思离,现在无所谓了,无官一身轻,离就离了。呵呵,退休不错,挺好。”说罢,长长地抻了个懒腰。

老久看了看老贵,想说什么又没说,苦笑着摇了摇头。

老贵一个侄子在大连做水产生意,创业之初老贵在大连买了套三居室给侄子用,居住带办公。侄子年近三十尚未成家,经常在东南沿海一带奔波,家里乱糟糟,只是个落脚点。老贵的到来添加了烟火人气,屋子里也规矩了许多,像个家的样子。侄子出差时老贵帮他收个传真、发个货款什么的。两个光棍在一起也是个照应。

三年后经人介绍老贵又找了个老伴。女方年近花甲,是部队医院的医生。处了一段时间,两人商议,八一建军节期间把事办了。

虽然二婚,毕竟是喜事,总要操办一下。只是梅开二度,一切从简。只摆了两桌,请的大都是双方的战友。节目也简洁,要求每位嘉宾都要讲几句,祝福也好,希望也罢,开开玩笑也无妨,随意。

酒席订在晚上。老久当天上午就从省城赶来,随车拉来了两箱家乡的衡水老白干,还有两箱给娘们准备的张裕解百纳。一下车便跑前跑后满头大汗地跟着瞎张罗。

老久退休前干后勤,喝酒机会多,久而久之成瘾,属中度乙醇依赖症患者。他喝酒挑剔:

不喝名酒,那玩意假的太多,真伪难辨;不喝啤酒,那玩意稀里咣当,太不过瘾;不喝红酒,那是娘们儿喝的东东,跌份;不喝黄酒,那是好东西,但奢侈,心疼。他最钟爱的有两种酒。一是辽溪大曲,本溪一个部队仓库生产的酒,师傅是从泸州老窖酒厂聘的,酒如何另当别论,但绝对是纯粮酿造,飞行员专用,号称军中茅台。再就是衡水老白干,据老久讲,当年在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上衡水老白干和汾酒荣获一等金奖,比茅台牛,茅台只是四等银奖。

老久酒量不错又豪爽实在,一醉方休。醉了就管不住舌头,没完没了地说。但不离谱,不说无原则的话,说的都是党性原则大道理。绝不胡说八道,所以在位时虽屡屡酩酊大醉,但影响却并不十分恶劣。但洋相却没少出。最经典的是一次酒后给老婆打电话,醉眼朦胧按完号码听了半天没动静,口中嘟嘟囔囔直埋怨:

“这老娘们半夜三更不着家,跑哪儿野去了?”大家发现他迷迷瞪瞪竟然把电视遥控器贴在耳朵上,妄想和老婆通话。

众人乐翻。

杯中自有真天地。

酒席开始,双方战友互不熟悉,大家比较斯文。敬敬酒,说一些祝福的话,偶尔间杂一两句无伤大雅的玩笑,嘻哈几句,气氛平淡。大家大多喝干红,唯有老久闷头灌白酒。

老久压轴出场。此时他已是大半瓶白酒落肚,满面酡红容光焕发。

致辞前他又敬了三杯。老贵夫妇一杯,双方的战友各一杯,三杯落肚然后发言。

“新娘新郎,各位来宾,首先请允许我作为新郎的老战友,对新娘新郎喜结良缘表示最诚挚的祝福并致以最崇高的革命的战斗敬礼!”说罢,挺胸收腹提臀,敬了一个不太标准的军礼,博得一阵稀稀拉拉的呱唧声。

“在伟大的光荣的正确的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在改革开放大展宏图的火热日子里,在庆祝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八十四周年的节日气氛中,我们迎来了新娘新郎大喜的日子,这是改革开放的成果,是革命军人的光荣,是战友们的热切希望,也是形势发展的需要,更是人民军队的……那什么……”老久卡壳。

大家窃窃私语。熟悉的知道他有这个传统,不熟的认为他喝多了。老久久经风霜,不慌不忙自斟一杯一饮而尽,坦然继续。

“在此,我祝愿,新娘新郎执子之手白头偕老,互敬互爱相敬如宾,自尊自重举案齐眉,八荣八耻铭刻在心;一日夫妻百日恩,刀劈斧剁永不分,听丈母娘话跟老婆走,一生一世不秃噜扣;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党的恩情要牢记幸福生活不忘本。”大家听得有些糊涂发愣,老久越发得意。

“最后祝新娘新郎,你们是新夫妻、老两口,要人老心不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先胖不算胖后胖压塌炕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老夫喜作黄昏颂高举科学发展观大旗共创和谐社会,牢记基本国策大力搞好计划生育,一对夫妻一个娃,要想富少生孩子多修路。”见他越说越离奇,两桌白发人吃吃窃笑,他却不笑,他越是不笑效果越好。

新娘捅捅新郎附耳悄声:“你这位战友喝多了,咱俩都一百二十三岁了,计划哪门子生育!”老贵见惯不惊:“他就这样,一喝酒就讲原则抓大事。”见新娘新郎嘀嘀咕咕,老久心中犯核计,自言自语:“说错了吗?”略一思索一拍脑门说:“对,是要想富少生孩子多栽树!”然后向大家一颔首:“我的话完了,谢谢新娘新郎,谢谢各位战友。”老久讲完,擦了擦汗,大大方方坐下。

大家还没听够,愣了片刻继而掌声雷动并伴以大笑。

老久有些愧疚地摇摇头:“老了,酒量不行了,话也说不到位。”但大家公认老久的酒话最有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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