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山村女教师的记述 作者:李长宜


 

一个山村女教师的记述

这是一个演义了中国河口版的“山村女教师”,它与前苏联电影《山村女教师》中的故事,有着许多相似,但也有很多不同。而它是我真真切切的一段经历,一段知青故事。


八字河(三连)学校

40年前的五月初,我分到河口农场溪东分场的八字河队(三连)。它位于中国地图南端河口镇与越南老街镇交界处的东侧。三连地形则象一只趴卧在八字河畔的鸭头,在长方形扁平的鸭喙处,农场职工沿河整整齐齐盖了几大排干打垒式的宿舍房。四大排宿舍房将中央围成一个平整的、长方形的空地。那是我们全连每晚听报告、开会、讨论及全连大人小孩日常活动的地方。丈把宽、弯延、曲折的八字河,从东北方越南境内流出,后成为国境线,又绕着三连鸭身、鸭喙似的地形,向西南方湍急的南溪河汇去。南溪河又是弯延向南流,在河口镇再次与浑浊的红河相汇。因此,三连三面向河,也是三面临国境线。

在地形稍高的鸭头处,盖有全连最大的一个三间距的厅,长约10米、宽5米。由粘土干打垒式砸出墙,墙体托起两架三角形粗大的木梁,上有横向的檩条,纵向密集的椽子,再上面是反铺和正放鱼鳞般的瓦片。宽大的窗户由粗木条支撑和护卫,没有玻璃。门框宽大,门扇由竹纰子所编。这就是三连的学校,也是教室。

地形隆起的高高的鸭身——那高高的山峦上,长满了重重叠叠、莽莽苍苍、梯田式的橡胶林,连绵起伏,那是广大职工多年辛勤劳动的成果。

这年的八月下旬,我成了连队唯一的一位老师——名符其实的山村女教师。

我喜爱这些孩子,热爱这个岗位,决心干好这份教书育人的工作。为此,我事先做了开课前的各项准备工作。连队中有许多由湖南醴陵到这里屯垦戍边的老职工的孩子,适学儿童小的6、7岁;大的13、4岁,共23人。他们中多为汉族少有瑶族。连队无公路不通电,四周荒山野岭,无玩具、无图书,孩子们唯一活动的场所就是门前那块长方形空地。当时小学实行五年制普及教育,按年龄及以往的学习水平,将学生分成四个年级,也就是四个班。一、二年级共用一块小黑板,再按左右边,高矮大小分好座位,是靠门口面向西而坐。三、四年级共用一块大黑板,在背门处面向东而坐。全校从四年级找了个女孩子当大班长兼体委,管集合、站队、喊口令。每周的唱歌课、做操、学农实践课全校在一块进行。数学、语文课分班复式教授。每班再找一个小班长,负责收发作业,带本班同学读字、词、课文。

开课第一天,有的孩子缺本少笔,我将早已准备好的学习用品分给他们。语文课没有教科书,就利用高年级学生手中都有的毛主席语录单行本,或几天来一次的《人民日报》做课本。从中学习语文基础知识和革命道理,培养写作能力。低年级则以字、词、句教学为主,自己编写教学内容。均以生活、社会、自然常识、革命道理教育为主。记得我曾问过孩子:“五一、六一、十一各是什么节日?”孩子们多数都知道;又问:“清明、端午、元旦各是什么节日?”孩子们有些茫然,所答不一,有个孩子竟答:“是杀猪节。”也难怪,当时生活艰苦,平时各家老小吃不到荤腥,只有过个什么节时,全连三百多号人才杀一头猪,来改善生活。那天全连真是一个快乐、有生气的节日哟。

数学课从个十百千万到亿;加减乘除;整数、分数、小数;四则混合运算;式子题;应用题教起。参照文革前的二本书,每晚我伏在自制的煤油灯下,备八科以上的教案,实则是在写下几节的教授内容。常常被油灯熏得鼻黑,额前头发变焦。只希望孩子们能听懂课,都愿意学习。

那些孩子们老实、纯朴、爱劳动,许多孩子的名字我印象不深了,只记得活泼乖巧的小芬;光头瘦弱的来伢子,每天要把不会走路的小弟弟背在背上来上课;大眼睛长得极象其父刘文计的儿子和女儿;懂事勤快的英妹子;还有水伢子、小明....等。在学农课上,学生们教我移栽植物的实践活动,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为解决学校用的粉笔、本、纸等费用之困,孩子们带我去找寻挖移草本植物根,再分蘖繁殖香蕉苗、菠萝苗,栽培到我们开垦的荒坡上,待收获果实;领我上山砍粗苦竹杆,破成篾子编簸箕,用这些补充、换取费用。只可惜我植物嫁接、芽接、枝接的技术不够精,破篾的技术没学好。如今在北京买回家的菠萝,将它顶上那一丛绿叶从基部切下,种到土中,它自会生根成活呢——那还是我当初实践中,从学生处学到的。

那时,每当我们上唱歌课或学做操;上手工课折纸飞机、小鸟、小船;上体育课玩沙包、跳绳,孩子们都异常快乐和兴奋,还吸引了全连会走的学龄前儿童观看。

 

他们都没事

让我从现在生活之水平静的表象下,打捞出40年前在云南河口农场当知青的桩桩往事,最值得我安心和欣慰的事——我初为人师时的23名学生都没事,都安全。

1970年夏季的一天早上,晴空烈日。我早早来到学校,擦净黑板,理齐桌凳,还提前将各班语文课的版书写好。孩子们嘻戏着陆续来到教室,英妹子帮着招呼着学生。小芬手中拿着一支羽状蕨类植物叶片,问我,叶缘背面褐色的隆起是什么?来伢子匆匆跑进教室,转身放下挟着的本和笔,一不小心背上的小弟弟碰到桌角上,大哭起来。我将叶片塞到宝宝手中,哄他不哭。看表7:40分,该预备上课了,示意班长摇铃。孩子们各就各位,安静坐好。先讲评全校昨天放学和今早的表现,再布置这节课各班的学习任务。让一、二、三年级看黑板上的要求,进行复习和练习。我先给四年级讲应用文——借条和收条的写法、格式、要求,让学生练习写借条和收条;三年级模仿和练习用几个连词造句,并写在本上。我又来到教室西边,领着一年级的学生读字、词,教授笔画后自己落笔自练;再给二年级的学生读音、默写。总之让每个年级的孩子都有事干,必须组织、设计、指导好每项内容,还适时交织着讲解与引导。那些孩子真好啊!守纪、听话、配合。

九点多钟,我们该上数学课了。孩子们全神贯注地解数学题,安静中忽听头顶上有细小的咔嚓声,我抬头看房顶,檩条似乎在动,连续咔嚓声变大。疑惑间,想是地震了吧?本能地大喊“快跑!快出教室!快....”孩子们停住笔抬头愣了下。我赶紧将手边的几个孩子拽起向门口推,喊:“快跑,别管书”,孩子们惊惶失措一窝蜂似地向门外跑。幸亏门口宽大,一下拥出教室。来伢子跑在最后,背上的小弟弟大哭起来,我赶紧用手托起孩子的屁股。刚跑到门框处,头顶上传来:咔吧、咔吧、哗啦....的巨响,当我们窜离房檐外,感到背后一股风冲来,尘土飞溅。回头看:靠门侧上方的屋顶全塌下来了,瓦片摔得稀碎,檩条椽子断成多节,犬牙交错;靠门口一侧的大梁也头朝下栽下来,上空腾起的柱状尘烟升起又四散开。沉默中大家面面相觑,太突然了!太吓人了!来伢子背上的小弟弟停住哭,惊恐地望着四周。我走到他身边,他伸出手让我抱。定下情绪,看了下四周没动静,我爱怜地对孩子说:“别怕,别怕,不是地震,没事了。”缓缓劲,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说起自己的感受来。

一会儿,从山顶鸭身山峦处;从郁郁葱葱茂密的橡胶林里,传来阵阵嘈杂声,我心中一惊,又出事了?地震?洪水?野兽?孩子们不自觉地围拢到我身边,不出声地向声源处望,“别怕,别怕,咱们到这边高处来”,我安慰道。嘈杂声渐渐大,是喊声,是脚步声,是带起的风声,片刻后一大群在山上干活、满脸焦急的老职工冲下山来。孩子们立即迎上前,各找各家大人,嚷嚷道:“没事,我们都跑出来了”。看到安然无恙的孩子们,家长们欣喜而放下心来。女家长拉住自己孩子问长问短。估计他们在山上听到冲天的响声,看到腾起的尘烟,山谷回音大,不放心,跑下来看看。我让孩子们放学,家长们含笑带自己的孩子离开。队长赖九星、赵树华问了我一下情况,留下刘文计和几个黎姓、黄姓的男职工查看房顶垮塌的原因。

屋顶塌了三分之二,四周土墙还算完好。他们将连着墙体和倒地木梁上的檩条、椽子全打断;残留的瓦片捡出。看到许多断木中空,里面有许多木屑和末渣。原来是白蚂蚁噬空了木头,檩、椽承受不住房顶重量而断裂垮塌下来。正赶上白天孩子们上课,幸亏孩子们逃得快,都安全,都没事!真是不幸中的万幸。我深感当时自己反应还算快,不然真是后果不堪设想,从良心上、责任上有一种由衷的宽慰和安心。清理完断木、瓦砾、倒梁,将孩子们的长条桌、凳抬出,我又把孩子们散落在碎瓦中的书包、纸本、笔和小刀捡起,忽见那支鲜绿的蕨类叶片被压在瓦砾中已成部分稀烂,我的心油然一紧,庆幸我们逃生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学校也就是教室,移到宿舍房前长方形空地上,那儿有间竹纰子和竹篾子编成的大房子——我们的新教室。我们又继续上课了。虽然它四壁透亮,但宽敞、通风、亮堂、离家近,孩子很喜欢。

40年过去了,这件事我从没跟别人说起过,虽然我在这个避免不幸的事件中起到了极关键的作用,躲过了一次重大灾难,但它只是记录了我的责任感和事业心。

我的教师生涯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后来离开山村学校到分场中心学校,再到北京的学校,一路走来,虽授过很多课程;教过许多的学生,但那山村学校及山村孩子留给了我太多的记忆。

那些当年山村学校的孩子,现在最大的该50多岁了;小的也有40多岁了。在改革开放30年后的今天,他们早已成为建设云南河口农场橡胶园的骨干力量。祝愿他们一生平安!

                                                                      2008-08-04


来自“红土地上的青春”博客:http://blog.sina.com.cn/hkncbjzq1


红土地上的青春文集:http://www.hxzq.net/showcorpus.asp?id=214

 


华夏知青网不是赢利性的网站,所刊载作品只作网友交流之用
引用时请注明作者和出处,有版权问题请与版主联系
华夏知青网:http://www.hxzq.net/
华夏知青网络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