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啊诗,人啊人(外两篇) 作者:漠宁


 

诗啊诗,人啊人

我年轻的时候,有相当的一段时间喜欢那类大而抽象的理论。乱七八糟的书也读了不少。现在回忆起来似乎能够记住的东西所剩无几。不过唯物论里我倒是记住了一条:存在决定意识。

八十年代,我被调到一个政府的办公室里做临时工作。那基本上就是玩,没有什么事可做。当时办公室里还有一个比我年轻六七岁的小伙子是学理论物理学的。从他那里才知道,近代搞理论物理的几乎就是一种哲学,所谓的科学哲学。政府大楼附近有一条小河,似乎当时城市的污染还没有那么严重,我们两个人先是坐在办公室里探讨这些大而无当的问题,然后再沿着那条小河走下去。那是初夏,阳光非常的明亮,天空晴朗,小河边有很高的野草和茂密的柳丛。不过我们没有时间注意这些景色,那些空洞的题目让我们有一种自我放大的优越感。记得当时钱学森在光明日报上发表了一篇关于唯物论的哲学文章,里面似乎提到聪明和智慧之间的区别。当时我们两个都一致认为我们讨论的档次应该属于智慧层面上的。

人真的是非常容易自我放大。这样的现象在人类社会中是比比皆是的。记得前些年我看到一位心理学教授的网页,他也喜欢中国文化,琴棋书画全面发展。他说一天他突然觉得来了灵感,有一种天人合一的感觉,于是他创造了一个字。他毫不掩饰地认为他已经成为了一个现代的仓颉。

我自己虽然喜欢写作,可是我不大喜欢文人。舞文弄墨的大都是一些自以为是而又酸溜溜的家伙。前一阵子由于北岛一句对当前中国诗歌界浮躁的批评,引来网上一群年轻诗人对他的围攻。说北岛没有文化,只不过是一个三流诗人。可见这几个出身名校,又身为名牌大学教授的年轻诗人绝对认为他们自己是文化精英,一流诗人无疑了。北岛批评的是一种普遍的现象,一向低调的北岛可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怎样,自己的诗怎样。

人的心胸都大不到哪儿去,而文人的心胸似乎比常人更狭小,那些美好的文字没有让人宽广反而倒是更刻薄了。这就像今天的所谓文明没有让今天的人类比从前变得更幸福一样。

有时坐在野地里,会回忆这一生中的那些荒唐和肤浅,虽然明明知道不好,也不见得有多大的长进。

                                                                        2014-08-10

 

鱼与熊掌

离开前还有一些时间,儿子问我东西都准备好了吗,我说都在,钱包,电子机票。儿子说,爸,我们半小时之后走,我现在给你弹个曲子吧。他住的公寓里窗子很小,有些昏暗,琴放在客厅的过道上,客厅里总得开着灯。琴声响起来,灯光柔和,我坐在那里,觉得有些恍惚,仿佛这时光倒转,回到了十几年以前,回到那个多雨的城市,那些个有琴声的难忘的夜晚。琴还是那架琴,跟着我们穿州越府。前年儿子来东部,把这部琴也运了过来,家里留下孤零零另外一架演奏琴。他刚刚离开的那会儿,看着客厅里沉默的钢琴,总是让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似的。

琴声轰鸣,这时间竟然是如此的迅疾,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可是听着他的琴声,我总是觉得他还是那个一天到晚跟着我的那个小男孩儿。一曲弹过,我问,这是巴赫的曲子?有些像古德伯格,他说,是意大利协奏曲,比古德伯格更宽广一些。于是他开始弹古德伯格。这是他大学二年级的时候第一次独奏的一个曲子。电影《英伦情人》那个女护士在教堂里弹过这个曲子的片段。

听着熟悉的旋律,我的思绪依然在过去和现在之间往来。

儿子又说,爸,我给你弹舒伯特吧,我说好。他又说,爸,再给你弹一首,我说好,他开始弹贝多芬,后来又弹舒曼。

听着听着,我猛然想起,自从到了他这里,我一直都没有见到自己的那串钥匙,于是开始翻那个有无数层间隔的书包。儿子也停了下来,帮着我找,翻遍了,还是没有钥匙的踪影。莫非我将钥匙锁在了车里。那车停在加州机场停车场里。离家有六十多公里。我汗也下来了,刚才满脑子浪漫的回忆都不翼而飞。

后来儿子在桌子上找到了我的那串钥匙。

还好去机场的路不算太远。

                                                                            2014-08-04

 

笔记一则

坐在自己刚刚做好的长椅上,随手拿了一本八大山人的画册。看山人画的那些鸟和鱼总是会心中怦然一动,无限的感慨,却又说不清也道不明。抬头看到葡萄架上落了一对斑鸠。这双鸟最近总是光顾,因为那些葡萄已经熟了,看着它们大模大样地在我的面前坦然地吃着,心安理得。想想倒也是啊,为啥只能让人类独享呢。葡萄深得如墨,和夏季似乎不大协调。再看八大山人的那些水墨浓重的地方真的有些像这些葡萄的颜色,不过也喜欢那些淡淡的笔墨,因为更接近此刻的心境。

满天的云已经变成了红色,太阳早落了下去,晚风摇动着葡萄的叶子,竟然有些凉意。白日里四十度的酷热一下子就无影无踪了。人生也许是一种宿命,或者是一种天意,竟然在这个骤热骤冷的沙漠里呆了十多年了。越发地喜欢这种苍凉和静寂,越发害怕那些热闹的都市生活。

天上的红云变成了灰色,天色大暗下来。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升起来,明天晚上是满月,不过今晚就很圆了,只是躲在一些云的后面,朦朦胧胧的,倒是别有一番韵味。再有十天就可以见到儿子,父子二人这一别又是大半年了。

这一阵子一口气桌了四件家具,三件是放在外面的。准备明天开始做一个放古琴的琴台。想起来有些惭愧,这把琴从国内带回来已经有十多年了,一直也没有真正开始学。当然借口是有的,因为没有一张合适的琴台。想想这回如果做好了琴台,这借口可就没有了。

不知觉中,月已经升起了好高,云早散去,满地的清辉如水。

                                                                     2014-0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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