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绛”现象探秘(外一篇) 作者:井民


 

杨绛”现象探秘

这两天刷暴朋友圈儿的,是这样两个字:“杨绛”。且其中那个“绛”,还有转发者不知该咋读。别以为点赞和转发“杨绛”,就是知道“杨绛”、喜欢“杨绛”、崇拜“杨绛”。不,他们中的许多,此前甚至不知道谁是“杨绛”。但见满屏都是“杨绛”,也就要么跟着转发“杨绛”,要么跟着点赞“杨绛”。似乎这两天对“杨绛”不表示点啥,都不好意思混圈儿,于是点赞,于是转发。

有位理工男,很有才的,见圈儿里“杨绛”过去,“杨绛”过来,自己却不知“杨绛”是谁,只好贴出如下文字:“我读的书少,真的不太熟悉杨先生,但被大家刷满了”。末了,再贴一句,“看来,我就是输在起跑线的那一位”。短短的文字,满满的歉意。

还有位文科才女,拥有博士学位,贴出一幅照片,黄黄的叶,像是秋日银杏的,又像是夏末梧桐的,配上了杨绛这段文字:“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我爱大自然,其次就是艺术;我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准备走了。”可能是觉得意犹未尽,再在照片上方敲下这段文字: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结果让闺蜜们误以为她的爱情之船沉了,或和谁谁谁的友谊小船翻了,纷纷致询问与慰问,弄得她只得仅隔了一天,就赶紧贴出郑重声明:“各位童鞋,‘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是《我们仨》里的原话,原谅我漏打了引号,让你们想多了”。《我们仨》是杨绛的作品,爱文学爱杨绛的才女再次想当然地认为,“童鞋”们当知道。

其实每个人的知识都有盲区,因为每个人的读书都有选择。反过来也一样。无论是纸质书,还是电子“书”,可供读的“书”几乎是无限量,可是人能读书的生命,最长若杨绛先生,也就百把岁,多数人还远远少于此数。真的是如庄子所言,“吾生也有涯,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矣!”所以理工男不知“杨绛”,合乎情也顺乎理。同理,才女喜欢“杨绛”,照片上配杨绛文字,留言上放杨绛语录,想必是偶然读到杨绛某本书,或某篇文,被打动,被吸引。因为才女学的是财经,不是文字。想起曾经读到位西方哲人的话,大意是,最终选择哪位哲学家的著作阅读,一定程度上,就是是赞同了那位哲学家。研究者除外。

文学与哲学也相类。浩若烟海的文学书籍,灿若星辰的中外作家,必须得凭借兴趣或喜欢引导,才可能读到特定的某部或某位。这个“特定”的起始可能纯粹偶然,也可能由人推荐,但最终肯定是自己的决定。坦率地说,在钱锺书和杨绛这对作家伉俪中,井民特定的是钱锺书。也是偶然从电视上看见《围城》,觉得好看,尤其是那份潇洒与幽默,可能还有方鸿渐的扮演者陈道明当时正帅得不要不要的,就赶紧买了《围城》。读了《围城》,觉得电视剧《围城》不如小说《围城》。后来买了也读了《写在人生的边上》,觉得好智慧,好幽默,书中“人是独自呆着也要弄出点声音来的动物”、“人是不渴而饮的动物”、“人是没有发情期一年四季都有性欲的动物”等句,一读即中毒,近三十年过去也没能忘记。

可能是真把杨绛当成钱锺书“背后”的女人了,尽管也陆续知道她的《洗澡》、《干校六记》、《我们仨》,甚至还一度与钱锺书的《写在人生的边上》搞混,误以为她的《走在人生的边上》是钱锺书的《写在人生的边上》,但都没有买来或借来读。不解的是,身边也刚好没人推荐起她的作品。直到先生以105岁的惊世高龄去世,方才知道,她是剧作家、小说家、散文家、翻译家,她的一些文学作品,含金量甚至不在钱锺书之下。读过《唐.吉诃德》,但惭愧得很,至今不知译者是谁。读早了,读在还是个普遍不尊重翻译家知识产权的时候,且兴趣还是受马恩提到的长矛战风车,以及那匹名字怪怪的瘦马所激发。

这两天也在想,为啥杨绛去世,会有这么多的人关注?一个未必合理的猜测是,她活得超长。在这颗星球上,能活到她那么长的人,无论男女,都绝对是已活成奇迹或传奇。另一个未必合理的猜测是,她活得很健康。活到百岁以上,可能还不算特别稀奇,毕竟各地都有长寿村,长寿村里都能找到百岁老人,可是近百岁还能著书立说,恐怕就极其罕见了。再一个未必合理的猜测是,她活得很优雅、很壮阔。像她那样,有英法名校的留学经历,有清华等名校的教书生涯,有钱锺书那样的成功的男人,有熟练掌握多国文字的能力,有戏剧、小说、散文、翻译等多门类的大量作品,有精致到早在文革期间吃鸡蛋就不吃蛋黄、吃西瓜就只吃中间部分的生活品位及支撑条件,以及她那样早已超然于是非恩怨甚至生死的女人,恐怕再难找出第二个。人活成她那样,哪怕是还健在,也称得上神仙了。

特地留意了一下,在井民朋友圈儿里点赞和转发“杨绛”者,女性多于男性。于是斗胆再来个未必合理的猜测:女同胞们引杨绛为自豪,她是女界的骄傲,也是女性的人生高标。有她那样多的知识,那样丰富的阅历,那样横溢的才华,那样美满的婚姻,那样拿得出手的丈夫,那样精致而优雅的生活,那样健康而悠长的人生,那样厅堂厨房都上得下得的才干,是多少女性毕生的向往和追求,且往而不至、求而不得啊!有生活品位不低、文化程度不高的女性朋友专门来电求证杨绛的“绛”字咋读,而此前她对杨绛可谓一无所知,就从侧面证实井民上述猜测或许有点合理。

还特地留意,在点赞和转发有关“杨绛”的文字中,篇首或标题“最贤的妻,最才的女”那文,或那类文,最受女性朋友喜爱。也是哈,天下那么多女人,刻苦装点自己的大脑,勤奋修炼自己的才干,努力锻炼自己的能力,毕生致力于相夫教子,瞄准“贤妻良母”方向奋斗一生,尚且未必能得到丈夫和他人的肯定,也就是毕生求一个“最”,如“最贤的妻”而不得。可这位刚刚以105岁去世的、叫“杨绛”的女人,居然得到丈夫两个“最”的评价,更得到连日来举国舆论的热议与盛赞,那是在借“杨绛”表达深藏心底的羡慕啊。

有人说,隔得近的熟人成牛人,往往引起的是忌妒;隔得远的陌生人成牛人,引起的就只是羡慕了。这话虽然伪鸡汤色彩浓烈,但细细想想,那么多不知“杨绛”为谁者,都肯放弃对吃喝拉撒、家长里短、天气冷暖的关注,慷慨地点赞和转发“杨绛”、打听“杨绛”,就知道,一个人,一个女人,该活成什么样,其实标准是很高的。一般女人做不到,但丝毫不影响她们心往矣,且哪怕到了大姐大妈年龄段,也初心不改或痴心不改。

                                                                      2016-05-26

 

读书要趁早

昨天是世界读书日,自认和被认的读书人,竟然没有读书,惭愧无比。

坦白交待,俺平时也不常读书。就像不常看电影。奇的是于二者之上,竟有同一的理由:它们都汗牛充栋,可觉得非读(看)不可的,似乎历来稀少。

不怪写书人,也不怪电影人。要怪怪自己。懒,有事就忘记读书,就像忘记看电影。没事则想不起该干啥,发呆。听说有钱人的新近时尚是,买个荒岛来发呆。俺不是有钱人,买不起荒岛,经常就关了灯,独坐沙发听古典音乐。偶尔竟也被搞得涕泪横流。尽管既不识线谱,也不熟简谱,节奏音准之类还不靠谱。

也有个理由,没教书了,不再有读书的硬需求。当然也知道读书可陶冶情操,丰富精神,塑造灵魂,奔向远方和诗,回到精神的故乡等等。这些空幻缥缈的道理,也曾大量、长期向学生灌输。但现在突然觉得,读书的最大动力,其实并不那么强劲,更不那么悠远和雅致。古人说,书中有美媚,书中有钞票,仿佛读书最能帮忙泡妹与挣钱,确实是太辱没读书了。但读书有看得见的功用,恐怕也才是人得读书的主因。

炒股大妈读股票书,家庭妇女读烹饪书,青春少年读科幻玄幻书,天真烂漫儿童读童话书,表皮上看是由俗到雅的行为,实质上主要是需要在推动。进股市几年摔打几个回合,大妈丢掉炒股的书;下厨房几个月,家庭妇女扔掉烹饪书;小伙儿成家立业后,不再迷恋科幻玄幻书;以及长大成人后,多不再读童话神话书等等,读书,读什么书,不读书,不读什么书,原来是随着人生的延展,规律性地变化和迁移着,背后则是变化着的功用在支配。

只有俺这类靠说话码字儿吃饭的角色,理论上才终身无法彻底不读书。换言之,一息尚存,总得读点书。但这毕竟这是小众,极小众。从这点出发,俺对成年人多不太读书,不太抱有那么强烈的忧患与批评。

就个人而言,曾经的教书生涯,确实经常读书,因此也经常买书。在那月薪只四五十元的上世纪八十年代,曾咬牙斥“巨资”二百余元,买下全套《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不是内心的高雅战胜了低俗,只是业已深信,端了教师的碗,就得比学生多些“水”。彼此流行“予人一碗水,得有一桶水”。现在回想起来,那也是典型的读书功利主义,与高雅、文雅、陶冶情操、远方和诗什么的,毛关系也没。

互联网有力改变了人们的读书方式,同时更有力地改变了本人的买书嗜好。除极个别经典的、公认的、流行的书外,读的兴趣不再浓厚,买的想法亦不再强烈。此时有个想法渐渐形成:书与别的物一样,只要能拥有,何必非占有?况且电子书读起来,具体说是用起来,还更方便。此后的备课与撰文,需要查找啥的时候,便不再跑图书馆,也不再翻书架,而是上网。

当然,很快也就发现,百度百科是信不得的,因为是人皆可上去编。但多个搜索引擎交叉印证,就不会犯轻信网的错误。如此一来,仅仅读书需要的骤降,买书的动力也就去掉大半。

说说个人的读书体会。因为饭碗决定,得常用着哲学书,但凡哲学史、哲学家和哲学著作,不论中外,需读的都读过。随着时间的推移,翻译过来的基本读完。个别不满足时,也曾抱着着砖头似的大字典,读过英俄对照的《反杜林论》,读过俄文的《哲学问题》(前苏联时期的著名杂志)。得承认,读了跟没读没多大两样。因为但凡国外的经典,几乎都被译成了中文,再难从中读到什么重大的遗漏。尤其是马恩原著,中央马列主义编译局,翻译的权威当属世界顶级,哪会留有某人去发掘之盲点?包括文学书,尤其是外国文学名著,译者多为国内外大家,真正在原文里尚存、可供读者独立发现和欣赏处,也少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曾经很可笑地自认,个别原著或原文的翻译,不那么恰当,自己艰找到更恰当译法,立时就能体会到读原文的魅力。譬如读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一度觉得如个别研究老俄语的人所指,书名中那个“和平”,本意是“社会”。如此,该书的名称就不该是现今这对反意词,而是真正能体现该书意境的宽阔与旷远。可是稍微一寻思,就悲哀地发现,《战争与和平》这一说,哪怕是误译,也误得离题不太远,关键是早已得到公认,便是名气极大的翻译家,也很难将它搬正。何况也没那个必要。另一个例子是对前苏联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第二段的翻译,薛范译的是“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默默看着我不作声。我想对你讲,但又难为情,多少话儿留在心上……”,细看原文吃惊地发现,竟是(大意)“亲爱的,你呀你,为啥弯着腰,低着头,斜着眼睛看着我?我有话对你讲,但又没法讲……”更合逻辑(紧张),也更像俄罗斯姑娘。坦率说,薛范的意译远了些,“心上人”太像中国姑娘了。可是,薛范之所译,早已流行数十年,存在的合理性强大无比。

由此得证,抛开译文,直接读原文,仅就知识的获得而言,未必会更多、更清晰。或许对学外语有点帮助,但也仅限于专业词汇。靠那点儿东东,出个国、购个物、逛个街啥的,丁点儿用也没。不过,上课时把两种以上外语的大部头,往讲台上那么一放,还时不时举起来晃晃,对震住台下学生,打造牛逼形象,还是有点点用滴。不过,那也是在互联网时代之前。互联网普及后,就连这点用也消失了。现如今,一个教授,在学生面前炫耀外语能力,就像在学生面前炫耀电脑能力,炫耀时尚语句知晓量,炫耀网络热词掌握程度等等样,极易露怯甚至出乖露丑。再说,钱挣得不多,房子住得不大,车子开得不豪,身上牌子不名,就算是懂两三门外语,学生也充其量给个小表情包。学生中的旅游达人,三十郎当岁,走哪国说哪国话,满世界畅通无阻,身边就有不止一个。

昨天多半是为纪念,纸网二媒报道了多个读书达人。印象中最牛是个复旦女生,日均读书1.3本。此外还有借书达人,年借书千余次等等。前者若非阅读能力惊人,一目十行,就当是囫囵吞枣,读书只读标题或目录。当然,一年或一天读那么多书,至少到外面去晃的时间就没有了,这对养成人的儒雅、书卷、文静气质有用,也可有效防止沾染上是非。至于年借书那么多次,估计是做硕士博士论文罢,且多半是理工医类专业的。

注意到有读书达人强调,要读就读纸质书。理由是电子书会把人“带走”,当然说的当是把人的心带走。觉得这感受很个性,也很怪异。纸质的也好,电子的也罢,都是身外物,身外物除了钱,啥能把人真正带走?何况带走的还是心。再说纸质书电子化后,阅读方便,查找方便,复制也方便,只能是帮助了读书,绝不会干扰了读书。说句老实话,如果所有的书都电子化了,都能免费或低付费查阅、引证和复制了,本人就将两壁的书全卖了,还能腾出个二十来平米的房间。

可见哪怕是在读书日里,媒体推荐的一些读书模范,也未必真正能立起来。何况,书也绝对不是读得越多越好。写书名满天下的老子、尼采等,甚至干脆就不读书。人们在二位的书里,果然也找不到啥读书的痕迹。鲁大爷甚至直接相告,最好不读中国书。就算牛人所说与所做不匹配,但至少,他们不那么爱读书,却没有妨碍他们写了好书让别人去持久地读。

如今一方面是电子读物极度泛滥,一方面是纸质读物也恶性膨胀。真要想读书的话,眼下是最方便的时代,同时也是最迷乱的时代。正是在这个时代,人们普遍不读书,非但纸质的书不读,电子的书也不那么读。大家喜欢读手机,读手机上的双微。那种个人化、碎片化的阅读,是否也算读书,不确定。更关键是,太多的书,纸质的电子的,人们该读哪些?已经出现挑选的恐慌。就像有太多的院线电影,一天上映好几部新片,看哪部?脑袋先不先就昏一下。人称的阅读碎片化,时间碎片化,与最终的所得碎片化,仿佛为时下这个拼接的时代,准备了足够的零配件。

坦率地说,如今残留在脑子里的,多是童子功,即上大学期间及以后一段时间的密集阅读。在上大学期间,凭兴趣,凡能找到的文学、哲学书,无论中外古今,都计划性地读过。尽管大多都还给作者了,但就是残留下来的那一点点,也就与本人从中获得的思维、语言、方法等本事一道,融入到了自己的饭碗中。此后虽也陆续读过一些书,但不知咋回事,似乎印象和作用都远不如当年那么大。

因此读书日的警示,窃以为是“读书要趁早”。人真正到了退休年龄,读书的专用器官大多已不好使。再往后几年,那些器官甚至就不能再用来读书。届时支撑人度过残生的精神食粮,一来自他早年的经历,二来自他早年的阅读。再说那会儿读书的功利,早已不复存在。

                                                                      2016-0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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