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变态外婆”——读明生《大扁箐的回忆》有感 作者:海若


 

我的“变态外婆”

    ——读明生《大扁箐的回忆》有感

我的博友中,勤于笔耕者很多。承蒙错爱,收到他们赠送的大作已有十多本了。我一直没为他们写过读后感之类的书评(之前写的那几篇,其实都不是为赠书而写)。我不敢开这个头,如果每个朋友的赠书都要写一篇,我肯定会忙不过来。我不像有些朋友那样,才华横溢,文思泉涌,入门下马气如虹,立试万言倚马待。只好对他们道声“抱歉”了。

今天破了例。读一位博友赠书,有几句话直接奔到我的笔下,逼着要我把它立刻写出来。

这是一本薄薄的小书,其貌不扬:

开本小,----32开(现在的书,动不动就是16开);字数不多,----8万(很多朋友的书大都洋洋洒洒,轻轻松松20-30万字);书名很普通,---《大扁箐的回忆》(不似史诗般恢弘大气,也无风花雪月之浪漫);

作者不年轻了,----比我只小一岁,老三届、老知青(都是尘满面,鬓如霜,奔七的老翁了,他叫邹明生,博客名叫“锦水鸣声”)。

翻开书,扉页上两行字赫然入眼、触目惊心:

------谨以此书:纪念那些被错划‘右派’的中国知识分子!向受牵连的‘右派’子女、家属们致敬!

两个惊叹号,将我猛然惊醒。

谁的赠书,我都可以不写,独有这本书,却是不能不写一写的呀!

这也是为我写的书!-----这是作者为纪念包括我母亲在内,55万“右派”的心血之作,他与我们这些右派子女是同病相怜的人啊!

我们想说却不能说,能说却不敢说的话,明生都替我们说了。面对这样的书,我怎能保持沉默?

没花太多时间,读罢全书。合上书,胸中翻江倒海,五味杂陈,似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再一想,又可以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不过八个字而已:

感动、痛悔、感慨、悲哀。

阅读明生兄弟去右派农场看望父亲的点滴回忆,我深深感动:

父亲,一名年轻有为的工程师,“革大”毕业的又红又专的高材生,20多岁就被划为右派,发配到大凉山下,边远山区的右派农场,与家人生离死别十多年。整整12年后,儿子才第一次面对父亲,十分生疏地喊了一声“爸爸”。父亲连说三声:“好、好、好!”拍拍儿子肩膀:“四儿,走!我们回屋去!”

明生兄弟,我坦白:读到这里,我流泪了。想忍,没忍住。

我的眼泪,为你父亲而流。我相信,你那一声“爸爸”很轻,但是,对他来说,那是严冬里的一声春雷,给他带来了无限的希望。

我的眼泪,又为我的母亲而流。因为,我想起了我那可怜的右派母亲。反思自己当年对母亲的行为,我无地自容,抱恨终生:

我9岁时,母亲被划为右派,我从此就没开口喊过她“妈妈”。我不知道,怎样才能与她,人民的敌人划清阶级界限?“妈妈”这个人世间最圣洁、最美好的词汇,怎么能够与黑五类、“右派分子”、阶级敌人联系在一起?我从此也患了严重的心理障碍。后来,她虽然在1960年摘了右派帽子,1979年收到彻底改正“错划”右派通知,重新回到大学讲台上。但是,我再也喊不出“妈妈”这两字,一直没当面对她再喊过一声“妈”。

我想,她当年一定也渴望,听我亲亲热热喊她一声“妈”,挽着她的手,一起回家。可是,直到去世,她都没能再听到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喊她“妈妈”。因为她当了右派,我和弟妹们的前途受到影响,我还曾给她写信,迁怒于她。当她蒙受奇冤,被社会抛弃,连她的亲生儿子也离她而去,还在她那颗伤痕累累的心上撒盐。

如果说我也是受牵连的右派子女,我想说,其实我更是一名“反右斗争”的帮凶。

看见书中明生父亲的几张旧照片,我感慨万千:

印象最深的两张照片,一是父亲30岁时,革大毕业,少年意气,英姿焕发,与一家人幸福地在一起的全家福;二是年过半百,已经历两次戴右派帽子的沉重打击(1960年摘了右派帽子,因准备重新启用他的领导犯了“右倾”,他又莫名其妙被第二次重新戴上这个帽子),挨整10多年以后,父亲和他最争气的儿子团聚了,他面容沧桑,依然脊梁挺直,神情坚毅,目光中充满希望。

明生在书中,两次提到著名演讲家,老右派曲啸的名言:“右派是D的孩子,孩子不听话,母亲打一打,教育教育也是可以理解的,哪有孩子生母亲气的道理?他们应该更加热爱自己的母亲。”重温这句“名言”,我悲从中来:

“母亲打孩子”论,曾经普遍流行。1979年,刚平反的著名作家刘绍棠说:“我们都是D的孩子。娘打孩子,孩子也就不去计较了。”

持这种论调的还有一连串著名文化人,如曾获斯大林文学奖的女作家丁玲。还有曾被发配新疆改造的王蒙,他在小说中借人物之口说:“亲娘也会打孩子,打完了,气消了,会搂上孩子哭一场。”说此类昏话的,还有作家张贤亮等。有学者一针见血地指出:这种貌似深明大义的论调,成功地淡化了反右运动迫害知识分子的性质,阻止了对罪恶的清算。即使这些老右派心甘情愿认D为母,如此长期地以残忍手段虐待孩子的“母亲”,在文明社会也是要受到法律惩处的。

按照这些右派的逻辑,我母亲也是被她的妈妈、我的外婆打过的女儿了。我当然不能够记恨外婆,而应该更加热爱她了。但是,我想,实在要我认这个外婆,也可以,但是我要申请加两个字----“变态”外婆。(我是医生,根据外婆的种种表现,我诊断她有心理障碍。她老有“被迫害妄想症”,总觉得有人要谋害她,所以她先下手为强,对忠诚老实的亲生儿女痛下毒手。实话说,明生的父亲和我的母亲,还算55万名右派中的幸存者。有多少右派,被他的母亲害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所以,我建议将外婆送医院,接受心理治疗。救死扶伤是我的天职,对生病的亲人,我要尽医生的职责,不让她讳疾忌医,要她及时接受诊断治疗。

哦,最后还要敬告外婆一句:俺这些小外孙不是你生养的孝顺儿女,可以随手打骂,甚至“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哟。俺遗传了父母的忠诚老实,但又绝不逆来顺受,甘当奴才。我们还多了一样武器。无论是谁,动我们一根毫毛,也是要用法律当武器自卫的哈。当然,隔代亲,外婆再恶,大概也是舍不得打外孙滴。呵呵。

明生兄弟在书中讲了数十个右派叔叔阿姨可歌可泣的故事,个个真名实姓,有案可查。他把在父亲农场看见、听见的那些右派们的事,忠实记录下来。他文笔朴实,图文并茂,细节可信,耐人寻味。

这部书的基本内容,都在他的博客上发表过,朋友可参看他的博客。他也“自作自售”此书,可在他的博客上联系购买。

感谢明生兄弟。你为我们的父母亲,以及我们这两代人,曾经经历的这段不堪回首,却刻骨铭心、永不磨灭的历史,留下了自己耳闻目睹的若干真实可信的细节。谢谢你!


明生的博客网址:http://blog.sina.com.cn/u/3955355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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