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
 
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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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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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是自由的吗?

曾为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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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  鬼


山是重重叠叠的。

爬上好几架山,觉得已是在这大山脉的背脊上了。一看眼前还是高耸入云绵延不尽,不由心中悠悠忽忽,腿一软想歇下来,便听到了鸡鸣狗吠。原这偌小一块平坦之地,就有了山里人家了。

 在这大山里,竟也不觉森寂逼人。细看,山虽高虽大,但无一丝险峻嵯峨之态,倒是山势圆润逶迤,柔媚万千。久居其间,应会心中悟净,无欲无求,是另一番境界了。

村子周围的山,清一色的松林,或疏疏落落,或密密集集,多见树干笔直,叶冠俊逸,横侧成画。有月的夜晚,剪影绰约,温情脉脉。无月的夜晚,远近朦胧,山意深深。有风时,纷纷扰扰,犹藏千军万马。无风时,静若处子,似有柔情难诉。

唯一有奇的,是那后山顶上平地而见的洞口,有四五丈宽,乍看青藤碧树环绕,鸟语花香,不知有险。无意间撞起一石块,往洞里翻滚而下,竟半天不闻落地之声,不禁心中悚然,退避而走。

虽是大山深深,与外界仍有多少联系。还因是山高路远,好些事到了这里,终究是淡然了许多。

 不料到了一年,终是出了一事。

先是听说山下的地方,远远近近的都乱起来了,好象是些臂佩红色袖章的人,在砸什么东西和烧什么东西。不久,就有一群人上山来了,果然是臂佩红色袖章,看上去还有好些熟悉的面孔,只不知为何脸色都变了,说是要以什么什么的名义,来杀人了。村人迷糊中,看到皓被拉出来了,怀里抱着未满三岁的儿子。皓,是村里唯一的富农儿子,是被归于阶级的敌人一类的。

山顶洞口前,一直闭口不言的皓,突然跪伏下来,求留下小儿一命。一张熟悉的面孔冷冷拒之:斩草除根!皓惨然而笑站立起来,仰天长啸一声,抱着小儿纵身跳下山洞。那一声长啸久久不绝,在洞口徘徊不去,又顺风而下,飘飘悠悠,断断续续,终是融入了那疏疏落落密密集集的松林里去了。

自那以后,逢有月有风之夜,便让人觉得银光惨淡涛声肃杀。无月无风之夜,也见气肃苍凉阴森谲诡。村人心中惧之,渐渐地不再往那后山一路去了。久之,便是草满林深更见荒芜了。

 过了好些日子,来了两男两女的后生,说是城里知青,要在这大山里住下来了。

其中一男,有些瘦弱,然身长面白,神仪清俊,同伴唤之书生,似有不一般的景仰。村人初见,即神色大骇:与皓如此酷像!

这面白书生也喜读书,如皓生前一般。初始,村人乍一见到在田头树下水边路上的面白书生,也手捧书卷凝神专注的模样,会白日见鬼的大叫一声。这般场面多了,面白书生与他的同伴,也就从村人吞吞吐吐的言辞间,多少知道了一些根由。其他三人闻之是面露惧色,自后也从不走后山。唯面白书生,却开始屡屡往后山而去,每次回来面色惨白,但又无话。

村人在后来回忆起来,说那面白书生从初始就是有些不同的。他会拉一种很奇怪的琴,是下巴夹着而拉。夜里,听着他的琴声,悠悠忽忽,丝丝缕缕,直往心底钻,终让人抵受不住。都说,那琴声,是透着鬼气的。

 日子年复一年的过着,大山依然,风景如旧,而其他三人却陆陆续续的回了城,就留下了面白书生。

独守几间空房的面白书生,也没有什么变化。除了与村人一般劳作,书还照样读,琴也照样拉。不同的是,他不再躲在屋里拉琴,而是上了后山。

沿着旧路往后山上去不远,是一片密密集集的松林,紧挨山涧而长。其中一处,一块大岩石突兀伸延而出,村人称飞来石。石面平坦如桌,不打一处皱折,如有神工鬼斧。站在其上,仰望山顶雾升雾落云卷云舒,俯视一线涧水若现若隐水花乱溅,遇有月有风时,眼前银装素裹不着一尘,耳边涛声起伏远近传吟,让人心静如水,疑在世外。面白书生就喜这里的一番情景,每每流连不舍,只是一心抚琴弄弦,不闻山外事。每到夜里,琴声从这里传出去,无遮无拦,远近清越,余韵不绝。村人听着,心里便有了一种乱麻麻的感觉,但又说不清个头绪。

慢慢的,那后山的路走多了,便少了许多的荒芜谲诡。疏疏落落密密集集的松林,有了那琴声作伴,在那有月有风的夜晚,或无月无风的夜晚,也见出了原先的温情和生气。而村人在睡着或没睡着的时候,也惯了琴声在耳边若有若无的存在,好像觉得是令日子有了一些不同的。

 冬闲的日子到来时,面白书生上山拉琴的时间更多了。村里的几个胆大后生,开始躲着村人的眼,跟随着上山听琴。但不敢惊扰面白书生,只是远远的藏在岩石下面。

大山里的冬夜很长,也少有雨,常是干冷干冷的。遇月圆日子,一地砌银,寒意更重。围在各家火塘边的村人,也懒得说话,只是闷着头抽水烟,静静地听着由那山上飘悠下来的琴声,心里想着,这城里后生,怎么就能拉出这样叫人又喜欢又害怕的东西来呀。想多了,那乱麻麻的感觉又弥漫出来了。

 果然是有事发生了。

又一个月圆日子,村人还不及上床睡觉,几个听琴的后生惊叫着从山上连滚带爬的下来,脸色煞白,话不成句。

村人终于听清了是有鬼,且是女鬼。即刻也脸色煞白,张口结舌。

最后有人开了口,是皓的女人呀!

村人一下子想起了酷像皓的面白书生,还不及开口,已听到熟悉的琴声穿越隐隐涛声一地寒气逼近而来,蓦然一股肃杀之气。

村人惊而抬首。只见朗朗月光下,山顶无遮无掩,唯一朵轻云缭绕而下,忽舒忽卷,忽疾忽停,如一幽怨女子,悲情难抑,百般缠绵,追随琴声而来……

村人面无人色。

 那年,皓和小儿被带上山顶洞口的同时,皓的女人,是被另一帮人强行拉回了她的娘家。几天后,村人骇然发现她披头散发两眼发直的跑回来,谁也不理睬,径直奔上山顶,在洞口前跪伏了整整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眠,只是一味的轻轻呼唤和嘤嘤哭泣,任由谁也无法劝说下来。到了第四天的清晨,村人闻着鸡鸣醒过来时,听不到哭声了,但跑到山上,也不见了人影。村人疑疑惑惑中,便有了两种说法,一说是女人也已纵身跳下山洞了,二说是娘家的人来找到她偷偷带她回去了。自此之后,便没有了女人的踪影和任何音信。

 村人都在说,是那琴声,就是那能引人落泪的琴声,引来女人的鬼魂了。

听琴的后生描述着,脸还是煞白煞白的。说是那晚的月亮真大真亮,照得山顶上如同白昼。女鬼是在洞口出现的,轻飘飘的,白晃晃的,就像一袭轻云在徘徊……细听,还有一声声的轻轻呼唤和嘤嘤哭泣。一会,便追随着琴声往山下而来,走走停停,缠缠绕绕,一直就走到了面白书生的跟前……

面白书生竟毫无怯意,一样凝神专注地埋首拉琴。更令人惊异的是,听着那琴声,女鬼便不再徘徘徊徊,不再栖栖惶惶,安安静静的,就依偎在涧边的松树下了……

村人惊之,又叹之:奇了,奇了……

 然而,日子还是在日复一日地过着,大山依然,琴声也依然,只是再没有人跟随上山听琴了。

终有一天,村人发现面白书生的脸愈见惨白了。便有老者劝之,鬼气是近不得的……

面白书生温雅的笑笑,不语,仍无改变。

村人叹之,又怜之,心想,这城里的后生是鬼迷心窍了……

日而久之,便听出那琴声是变了,融进了好些说不清的东西,悠悠忽忽的直钻人的心底。一会沉甸甸的,一会又轻悠悠的。一会让人觉得心沉苦潭,欲哭无声;一会又让人觉得心上云端,明朗澄净……都说,那琴声,愈发的透着鬼气了。

 终于到了一天,面白书生也要走了,是考上大学走的。他走的前一晚,上了后山,就在山顶的洞口前,最后拉了一首长长的曲子。下山来的时候,有遇见他的村人,说是惨白惨白的脸上,满是泪水……

 面白书生走后,琴声没有了,村人又忽然感到了好些不惯。每每到了夜里,便觉得心中晃晃悠悠的少了什么。走出屋外,看那山,那松林,也觉得空空落落的没有了什么……只在偶尔逢月圆日子,也有月光朗朗时,山顶无遮无掩,还见一朵轻云缭绕而下,忽舒忽卷,忽疾忽停,似在惶惶徘徊、寻寻觅觅……

 又是好多年过去了,大山依然还在。有两女一男突然结伴而至,说是要看看当年生活过的地方。面白书生没在其中。村人便问起,说是已到国外谋生去了,靠的就是当年那一把充满鬼气的琴声成了名。还听说,他的成名作,就叫“女鬼”。

 

                                                 200164日写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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